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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前世


  (原創需要愛護,請支持正版,本文連載于晉、江、文、學、城)

  賀瑯睜開眼睛,他的頭頂是一片昏黃的天空,他的腳下,是一片連綿不絕的殿閣樓宇,此時的他,正漂浮于天地之間。

  遠處,似乎傳來縹縹緲緲的雅樂之聲,賀瑯的眼神往那處投去,下一瞬,他來到了熟悉的奉天殿,殿內兩側站滿了文臣武將,而在正中的御道之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緩緩步行,走向高高在上的御臺。

  八歲的賀瑯,在奉天殿中,接過了太子金印和金冊,成為了大燕太子。

  賀瑯有些恍惚,這時,半空之中又傳來歡騰的雅樂,那是什么樂?哦,是大喜之樂。

  下一瞬,賀瑯眼前的場景又換了,他的東宮到處都掛上了紅幔和紅燈,滿目都是正紅之『色』,一條長長的紅毯,一直從東宮宮門連到了正殿殿門,一輛二十四人抬的鳳輦在紅毯之上緩緩行進,到了正殿殿門前,一位罩著紅蓋頭,身著正紅吉服的女子被扶下了鳳輦,然后她的手中被塞入了一條紅綢,而紅綢的另一頭,是一個身著正紅吉服的少年郎。

  十五歲的賀瑯,在東宮中大婚了。

  我成婚了?

  賀瑯滿心疑『惑』,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不等賀瑯想到是哪里不對,場景又換了。

  皇宮中人人都在奔走,然后宮燈全部被摘下,花盆全部被搬走,彩幔全部被取下,然后全部換成了素白的顏『色』。

  “哐,哐哐”,雄厚的鐘聲一短兩長的響起,綿綿長長的『蕩』向四面八方。

  漂浮在半空中的賀瑯如遭雷擊,這是國喪之鐘。

  場景連接交替,嘉和帝的神牌,王皇后的悲泣,朝臣們的喧嘩,內閣首輔梁庭芳捧著圣旨宣讀遺詔。

  在國喪之中,二十歲的賀瑯身著明黃龍袍,登上了御座,成為了大燕第六代帝王。

  賀瑯看著底下那年輕的自己,他的臉上還有藏不住的憤怒和茫然,但在半空俯視著他的自己,心中卻升騰起了興奮、激動、熱血的情緒,這股激烈的情緒升的越來越高,場景突的又變。

  戰報越來越頻繁,戰情越來越不好,敗仗來的越來越多,大燕軍隊節節后退,大燕全輿圖上,被劃出的紅線越來越長,大燕,危在旦夕了。

  賀瑯再也忍受不了那些只會推卸責任紙上談兵的蠢材,更忍受不了那些直到此刻仍然在蠶食國庫軍餉民脂民膏的蠹蟲,他背負萬夫所指百官所罵,一意孤行的砍了十幾個蠹蟲的腦袋,其中包括他的外祖和大舅,還抄沒了他們家族的一應財產。

  好了,國庫終于有錢了,緊缺的糧草也有了,只懂得嘴上噴糞的朝臣們,也消停了,那些被抄沒出來的資財,正是那些蠹蟲最有力的罪證,先前僅僅只是抄家還是太輕了,滅三族都是應該的。

  經此一事,賀瑯也不相信那些在外作戰的武將了,他不敢相信他們,因為連近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朝臣們都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他,甚至還繼續貪沒國庫的財產,這讓他怎么相信遠在千里之外的武將?

  他們會不會像葉奉超一樣,不停的要餉,最終卻是把兵餉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賀瑯決定御駕親征,他把朝廷從后方搬到了前線,讓所有的文臣武將跟他一起共赴國難!

  誰都別想獨善其身,讓你們的父母妻兒留在后方,已經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要死一起死!

  賀瑯的破釜沉舟、意氣用事、喪心病狂讓所有懷有私心的臣子們都膽寒了,他們怕了,他們想逃了。

  置之死地,方能知曉人心鬼蜮、笑臉魍魎。

  賀瑯正等著這些人出逃,逃一個,死一家,他痛恨這些人,這些人再有才華又如何,家世再顯赫又如何,與賀氏的血緣有多親近又如何,通通都該去死!

  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漂櫓,當大燕的年輕帝王喪失理智,發出雷霆之怒時,所有人才知道,他們太過小看這位帝王了,原來在他發怒之前,他已經布置了這么多的安排,每個臣子的府宅周圍都有他安『插』的哨子、刀手,不管他們的官位有多卑微,不管他們在帝王面前表現的多么忠誠,全部都有,他是真正的“寧殺錯,不放過”。

  此一怒后,帝王與太后的關系也陷入了冰點。

  因為在這一場暗殺后,太后的親近家人幾乎全部死絕,之前幸存的兩位小國舅,以及太后的親妹妹,都死了,太后的母族,只留下了尚未長成的子侄輩,這還是太后拼盡全力,以『性』命相『逼』,才保下來的血脈。

  太后怨恨帝王冷酷無情,帝王怨恨太后不顧大局,帝王與太后撕破了臉,互不相見。

  清剿了朝廷中的蠹蟲和叛徒后,賀瑯正式把朝廷中樞搬到了前線,他以帝王之尊,執掌前方戰事。

  賀瑯的“執意尋死”讓申奴和成賊狂歡共慶,他們發起了一波又一波更加猛烈的攻勢。

  賀瑯并不迎戰,反而收縮戰線,讓出大片的地盤,把所有兵力緊緊的收縮在一起,固守中央。

  讓出的大片地盤,形成了兩條寬闊的戰略通道,申奴和成賊可以借此南下,直擊平津了。

  所有人都驚恐了,不明白為什么帝王要讓出這么兩條戰略通道,平津地區可是整個大燕最為富庶,也是至今保存的最為良好,未曾經歷戰火的地區啊。

  這是大燕最好的地方,也是萬一戰敗后,最后的退路啊。

  所有人都覺得帝王瘋了,這是要拉著整個大燕為賀氏做陪葬啊!

  漂浮在半空的賀瑯卻笑了,這是他一生中,最為瘋狂,也最為理智的一段時間。

  (原創需要愛護,請支持正版,本文連載于晉、江、文、學、城)

  “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破不立”,這兩句話,每個人都知道,但絕大多數的人做不到,只有把所有的后退希望全部打破,無路可退,大燕才能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寬闊的戰略通道前,申奴和成賊猶豫了,退縮了,但在幾次試探,賀瑯都不給予回應后,他們興奮了,他們知道了,這是賀瑯要與他們劃疆而治了,他只要中間的那塊,北方的已經是申奴的地盤,西邊的已經是成賊的地盤,剩下的南方,那就是先到先得了。

  申奴和成賊掄著大刀、狼牙棒、流星錘,呼嘯著沖入了富庶的平津地區。

  狼如羊群,真正的狼如羊群,所到之處,無所抵擋,被大燕前五代帝王用名聲看護著,被數代將士們用鮮血保護著,從祖輩出生起就從未看見過烽火的平津人,他們懵了。

  就這樣被舍棄了?

  為什么?

  這到底是為什么?

  漂在半空中的賀瑯卻在冷笑。

  為什么?因為你們從來不把自己當作大燕人!

  既然非我國人,那我還管你們的死活做什么?

  當北關道、庸寧道、畿北道被申奴攻打時,平津在醉生夢死。

  當劍北道、釗南道被成賊攻打時,平津在夜夜笙歌。

  當國庫告急,糧草告急,兵員告急時,平津一邊說繳不出賦稅,一邊卻調濟貨物賣往北地西地,哄抬物價,又以極賤價買入北地西地流出的珍寶。

  商人如此,平民又如何?對平民來說,什么烽火連天,什么赤地千里,都不如某某豪商贖下某某艷『妓』,某某才子納了某某名『妓』來的新鮮有趣、貼近民生。

  商人如此,平民如此,那官員們呢?學子們呢?

  反正平津離的如此遠,物產又豐富,自給自足也無憂,北邊西邊打的再熱鬧也礙不著平津的富庶寧靜,看,歲月如此靜好,何不相約看南山?

  賀瑯有多痛惜飽受戰火的北地和西地,就有多痛恨坐看烽火、逍遙而立的平津。

  一個國家,怎么可以如此的分裂?

  本是同根生的同胞,怎么可以冷眼旁觀別人的悲苦掙扎?甚至還反過來,敲他們骨吸他們的髓?

  這真的是他的子民嗎?

  這真的是大燕的子民嗎?

  不,他拒絕承認,這樣冷酷漠然的人,竟會是大燕人,所以,他拒絕用北地西地的將士,為這些不是大燕人的大燕人,筑起血肉長城。

  既然你們漠視別人的痛苦,那么,就該輪到你們來嘗一嘗這樣的痛苦,體會一番了。

  申奴和成賊在平津地區兩日之內就洗劫了五座大城,這五座大城全都是主動開門投降的,而不肯投降的城池還在苦苦抵擋,這樣的戰報讓賀瑯的心情舒服了許多,看來平津還是有很多有骨氣的人嘛,也沒那么惡心。

  在臣子們的死諫之下,賀瑯順理成章的揮兵南下,申奴和成賊早防著賀瑯這一手,立即就舍棄平津,迅速退回原陣地,中間三方彼此交戰,燕軍與申奴戰,燕軍與成賊戰,申奴和成賊戰,打的一團混『亂』。

  經此一役后,朝臣們覺得要換個皇帝了,不然所有人都要跟著這個瘋狂的皇帝去死。

  但是,軍隊卻完全的站在了賀瑯的身邊,向他宣誓忠誠。

  朝臣們覺得這個世界太瘋狂了,這樣滿手血腥,故意把子民推向火坑,讓他們去死的皇帝,軍隊竟然向他宣誓忠誠?

  將士們表示很爽,要死一起死,誰沒有家園,誰沒有父母,誰沒有妻兒,憑什么他的家園被毀了,他的父母妻兒成了難民,南邊的人卻還要來吸他們的血奪他們的財,而他們還要以血肉之軀,去保護這些南邊人的家園和平安?

  呸,通通去死!

  還有你們這些當官的,全都是南邊人,只會為南邊說話,也通通都去死!

  大燕的南北分裂,從立國一開始,就有跡象了。

  從太、祖立國,開科取士,第一科,就有人質疑科考的公平『性』了,因為上榜的多是南人,而北人很少,太、祖因此特別加考一次,發現的確是南人比北人強。

  北邊學子對此不服,加倍努力,第二科再考,結果北人上榜的更少。

  北邊學子憤怒了,到宮門外敲鼓申訴,要求重考,而且特別要求,不能只由南邊的官員出考題,必須南北對半。

  太、祖同意了,又出了一次考題,結果還是南多北少。

  太、祖覺得不能科考不能這么辦下去,因為這樣考下去,不用幾科,朝堂上就全是南人了。

  所以,太、祖就決定,從第三科起,南北分榜。

  但是,南北分榜后,南人還是漸漸的占據了朝堂的大半江山,內閣更是南人的天下,歷代首輔,幾乎全是南人,北人僅有兩位。

  (原創需要愛護,請支持正版,本文連載于晉、江、文、學、城)

  在文臣的南北失衡之后,武將也漸漸的南北失衡。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在天下越來越太平后,這個說法也越來越成為所有人為之努力的目標和信念,只要家中有余財,只要子弟不蠢笨,所有人都努力的往科舉上走。

  平民要改換門楣,商人要光宗耀祖,仕人們則要門第高貴,代代相傳,而要達成這些愿望,讀書,入仕,這是唯一的道路。

  人人都去學文了,自然就文貴武賤了,從武的都是下等人,都是蠢笨之人,就是當上了將軍,也是在文官面前抬不起頭,平白矮上兩頭,就連要點餉銀糧草,還得先給文官拍馬屁,拍那種惡心的要吐出來的馬屁,所以說,從軍有什么用,當將軍有什么用?

  北邊的人也拼了命的要讀書,要出仕,能不當兵就不當兵,但是,讀書是要錢的,是要很多錢的,筆墨紙硯要錢,圣賢之書要錢,歷科考題要錢,中榜范文要錢,延請名師要錢,供養師尊要錢。

  處處都要錢,無錢不讀書。

  可是,大燕的南北經濟本來就不平衡啊。

  北邊戰火多,南邊戰火少,北邊人丁少,南邊人丁多,北邊田地少,南邊田地多,北邊雨水少,南邊雨水多,一開始,北邊就是窮于南邊的,而且不是窮一點,是窮很多很多。

  后來大燕出了一位權相,這位權相推出了一項稅令,繳稅棄銅就銀,以后不能用銅錢鐵錢來交稅了,通通都要用銀角。

  稅令一出,銅錢價跌,白銀上漲,而北邊本來就缺銀多銅,南邊呢,南邊因為海外的走私貿易,白銀很多,南邊的商人就開始販銀到北邊來交易兌換了,不公平的銀銅兌換,加上假、幣暗藏其中,北邊的財富大量流失,鼓了南邊的腰包。

  北邊越來越窮了,窮就帶來了田地的出讓,失地的窮人越來越多,淪為了四處打工的苦人。

  沒錢,沒地,北人還怎么讀書?

  只能去當兵,起碼當兵還能養活自己,不用再耗費家中的余糧。

  這樣一年又一年過去,一代又一代過去,南邊多文人,北邊多兵卒,南北分裂越來越大,南邊與北邊,幾乎成了兩個國家。

  當賀瑯讓北邊的將士讓出通道,放申奴和成賊去南邊時,沒有人知道,將士們有多慶幸,又有多幸災樂禍,因為南北的矛盾已經無法再調和了,他們不想再為南邊犧牲自己了。

  而賀瑯親上前線,把朝廷搬到了前線,讓文臣共赴國難,還讓南邊也嘗了嘗家園被毀的滋味,這一系列的舉動更是贏得了軍心,軍隊的宣誓效忠,更讓文武的矛盾再也無法隱藏了,擺到了明面上。

  武人要讓文人,低頭,彎腰,服輸,認清文人如今需要武人保護的現實,武人再也不想低人一等了。

  文武之間爆發了激烈的沖突,賀瑯力壓文臣,站在了武將這邊,甚至還自封了兵馬大元帥,擔任最高武職。

  武將的最高上峰,是皇帝。

  文臣的最高上峰,是首輔。

  武勝,文敗。

  局勢翻轉,賀瑯用武將壓住了文臣,加強了皇權,削弱了臣權,賀瑯后來又披掛上陣,以大元帥的身份,親自督陣指揮了幾場戰役,徹底掌控住了最高權力。

  但是,賀瑯的瘋狂還是造成了很嚴重的后果,平津地區對他不再信任,民心游離,賀瑯只能以強權來控制平津地區。

  北邊有申奴,西邊有成賊,南邊還有民心游離的平津,賀瑯收復山河、光復大燕的重任,進行的很艱難,戰事一打就打了很多年,為了顧及大燕的民力,要休養生息,賀瑯只能打幾場,休幾年,再打幾場,再休幾年,就這樣,斷斷續續的打了四十多年。

  真是可笑,四十多年,也虧得賀瑯這位鐵血強權帝王活的命長,不然大燕怎么支撐的下來,換一位皇帝,國土、民心,早就散的不能再散了。

  但,但什么呢?

  賀瑯突然覺得他好像忘了一件很嚴重的事。

  啊,想起來了。

  賀瑯眼中迅速充血,他的兒子們,他的兒子們,全都是不成器的廢物,全讓那幫大儒、文人養廢了。

  后繼無人,后繼無人啊!

  大燕江山未曾完整,壯志未酬身先死,他死的不甘心啊!

  對,賀瑯終于想起來了。

  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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