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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時光盡處,星火長明


  車隊以迅雷般的速度來到了整個重天最大的一片大陸上,穿透籠罩大陸的保護大陣, 直接來到了大陸上最為巨大豪華的一座宮殿般的建筑物中。

  緩緩降落于寬闊的庭院, 無瑕扶著風(fēng)子漓的手從馬車上下來, 毫不意外的看見了立于前方高大的大殿外的神音。神音的身影依舊如同當(dāng)初輪回界內(nèi)挺拔, 而比起幾千年前獨自孤寂的站在輪回樹下的背影,卻是少了一份迷茫滄桑,多了一份看破執(zhí)念心境豁然后的沉靜。

  神音上前, 對兩人露出和善的微笑:“無瑕道友, 許久不見。”

  “許久不見。”

  “明樂已經(jīng)在里面等你了,請你這位……”神音的目光流轉(zhuǎn)到了風(fēng)子漓身上, 風(fēng)子漓立刻敏感的靠近無瑕一步,若有似無的敵意清楚表明, 絕不會任無瑕單獨去見一名不知是敵是友的重境界修士。

  神音眼中漫開笑意, 不再試圖阻擋,側(cè)身讓開道路, “兩位這便進去吧。”

  無瑕對他微微頜首, 從他身前走過,待她與風(fēng)子漓邁上殿外高階,神音卻忽然自身后將她喊住:“無瑕道友。”

  無瑕回過身來,“神音道友還有何事?”

  神音卻瞬間有些愣怔。他意識到無瑕如今已經(jīng)是個與他同境界的修士, 她喚他道友, 再不需像當(dāng)初輪回界中將他奉為前輩。

  短短七千年而已,卻已時過境遷。

  他的發(fā)呆令風(fēng)子漓的目光愈加冰冷,無瑕再次喚了聲, 他才回過神來,猶豫片刻問道:“無瑕道友可還記得,當(dāng)初輪回界內(nèi)在下說過的話?……天道雖有法,卻始終難測人心。”

  天道雖有無邊法則,卻終究難以決定人的心念。

  無瑕的目色微微深了,低語:“記得。”

  “希望道友秉持此念,終將得償所愿。”神音道。

  “多謝。”無瑕想了想,問:“神音道友相信人定勝天,此刻,是否已得償所愿?”

  她若有所指看向后方殿門的余光使得神音溢開了如沐春風(fēng)的笑容:“明樂回來了,我已心滿意足。其他終究只是執(zhí)念,即已勘破,不必強求。”

  無瑕自他的話中聽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信息,卻并未深究,而是道:“當(dāng)初輪回界中,并不是真正的道友吧?”

  當(dāng)初珈蘭詢問神音是何種族,神音的回答十分玄妙——

  大概在你來到這塵埃界前后那段時間至今,我都是人族。至于在那之前……我還不存在。

  從前無瑕不懂,但此刻似乎明白了神音話中的意思。

  神音承認(rèn)道:“不錯。明樂進入生死歷練,時光太過漫長,甚至已經(jīng)進入了即死狀態(tài),幾乎已經(jīng)沒有成功歸來的可能。當(dāng)時明神兩家均認(rèn)為她終將隕落于歷練中,連我……都是這么想的。我十分思念她,便于下界投影制作了一具化身,看守她所在的小塵埃界中輪回界內(nèi)……那具化身,大概是她跌落入那小塵埃界那段時間做成的,只能算是個類人種族,需要我在重天的本體神識隔界附身操控。”

  “原來如此……神音道友對明樂道友,委實用心良苦。”無瑕道。

  神音苦笑,卻又化作灑脫:“或許明樂從來都不需要這樣的用心良苦。”

  無瑕轉(zhuǎn)身踏上高階,來到大殿之外,風(fēng)子漓忽而拉住她準(zhǔn)備推門的手,嚴(yán)肅的確認(rèn)道:“你確定里面那人不會傷害你?”

  他的擔(dān)憂并非多余,重天于他們而言是個太過陌生的地方,但這個地方偏偏又充斥了比真天還更加危險的高深存在!以他方才一路前來的觀察,就連神音也絕非重天內(nèi)站在頂點的修士!

  無瑕卻是對他的問話毫不遲疑便道:“絕對不會,你進去便知道了。”說著,她已用另一只手推開了門扇。

  大殿之內(nèi)光線明亮卻并不刺目,暖黃色的光影令人心情放松閑適,恬淡的櫻草香彌漫,心情也自緊繃狀態(tài)緩緩松懈下來。

  一名服飾特異而莊重尊貴的年輕女子挺直的盤膝坐在地上,見兩人入內(nèi),露出毫不生澀的柔和微笑,就像個許久未見的朋友在打招呼。

  風(fēng)子漓心中很疑惑,他分明沒有見過這個女子,然而看到她那刻,卻有種并不陌生的感覺。直到他聽到身側(cè)的無瑕將那女子喚作——

  “珈蘭。”

  “珈蘭……前輩?”風(fēng)子漓不可思議的看著大殿中笑意又深了一分的明樂。

  明樂細(xì)細(xì)的打量著無瑕,張口吐出與珈蘭截然不同的聲音:“你就是……無瑕?”

  “你已經(jīng)不認(rèn)得我了么?”無瑕道。

  明樂搖了搖頭,“歷練歸來,猶如大夢一場。許多人與事我只隱約有些模糊印象……此次歷練我本早已在失敗邊緣,卻陰錯陽差最終因獻祭魂印而逃過最終刑劫,因禍得福,反倒成功歸來,順利進階了重元初期。”

  “重元期……這就是重境界內(nèi)的小境界?”

  “重境界內(nèi)只有重元期一個小境界,而小境界內(nèi)卻包含了玄極十三境十三個巔峰階段。神音是重元中期的修士,而在整個真天,玄極十三境的大修士們雖算不上不勝枚舉,但也并非鳳毛麟角,僅是神明兩家中便有不少。而重天之上,還有更加高深的界面。僅我所知,那里的頂階修士可將重天立于頂點的大能視作螻蟻。”

  這番話令風(fēng)子漓眼底的凝重加深了幾層,無瑕卻是道:“你告訴我這些,是認(rèn)為我在重天仍舊找不到答案,還需要繼續(xù)攀登更高的修道境界,去更高深的界面么?”

  明樂搖首,清楚說道:“答案就在重天,但是你的愿望,或許并非重天可以實現(xiàn)。”

  無瑕的眉峰不自覺蹙了一下。

  風(fēng)子漓開口道:“明樂……道友,珈蘭前輩是你以夢引之術(shù)下界歷練所化么?”

  明樂的目光自無瑕身上轉(zhuǎn)向他,說道:“修為愈加高深,則想要精進愈加困難,創(chuàng)造與自身同命甚至如同一人的投影投落入下界重新修煉,加倍凝實心悟體悟,是真天之上所有界面內(nèi)的修士們有時會使用的方法。這類法術(shù)統(tǒng)稱‘影引術(shù)’,真天的夢引之術(shù)只是影引術(shù)中最簡單、最低等的一種,因為真天層級太低,只能夠具現(xiàn)夢河。想必你們也知道在真正的世界中,層級越高則維度越高,便越是能夠?qū)⑻摶玫奈镔|(zhì)具現(xiàn)為實質(zhì),真天可具現(xiàn)夢河,而重天可具現(xiàn)的是——天河……也就是,時光長河。”

  時光長河!

  風(fēng)子漓與無瑕震驚了。

  “我使用的影引術(shù)名為魂引術(shù),真天的夢引之術(shù)太過低等,無法承受魂印與投影入下界共同歷練,然而魂引術(shù)結(jié)合了天河的作用則可以。我于下界中歷練期間所化投影名為‘珈蘭’對么?……雖然我已經(jīng)不太記得那段時間內(nèi)的事情了,但是她的魂印即是我的魂印,她即是我……或許,我亦是她。”話語最后,明樂的聲音已低至幾不可聞。

  大殿中沉默了半晌,風(fēng)子漓問道:“明樂道友,為何你會說重天無法實現(xiàn)無瑕的愿望?”

  明樂收拾起神情中的異樣,說道:“因為重天仍舊太過低等。只是具現(xiàn)天河,還不足以令亡者復(fù)生。”

  “我不懂……”無瑕終于無法保持平靜,“若是能夠進入時光長河回到過去,改變過去,為何還不足以讓顏緋月復(fù)生?”

  明樂的目光帶上了憂傷:“重天雖然可以具現(xiàn)天河,抽取輪回,回到天河中任何一個已存在的時間點,但是修士所能夠做的事情,有三個限制。第一,施術(shù)人只可自身踏足天河中的時間點,且一生只得一次。第二,施術(shù)人回到天河中過去的時間點后,只有通過一點一滴度過其中的時間差這一種方式回到原本所在時間點。第三,只可抽取自身輪回,且代價巨大。重點在第三點,修士只能夠抽取自身輪回回到過去,意思便是只能夠在完全不明未來的前提下重活一次,沒有任何外力改變與引導(dǎo),從前發(fā)生過的事情自然而然會再次發(fā)生,歷史不會被改變,歷史上死去的人……仍將死去!即便你現(xiàn)在進入天河,回到過去某個悲劇還未發(fā)生的時間點,那時的你依然不知如何才能阻止之后的事情發(fā)生。所以只是能夠回到過去,并不足以復(fù)活亡者。”

  無瑕沒有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答案,這令她拼了命走到這里來的努力與艱辛都成了毫無作用的無用功!

  “無法改變歷史……那么天河具現(xiàn)又有什么意義?”

  明樂看著她:“只有天河是不夠的。若是你還能夠前往更加高深的界面,或許將有所收獲。”

  無瑕忽然感到很疲憊。

  她本以為她已經(jīng)接近了終點,看到了曙光,然而卻被告知這只是漫漫長路上停歇的一個驛站,前方的路還又多么漫長,無從得知。

  這一刻,她的身體忽然有種筋疲力盡的無力,幾乎就要就此倒地不起。

  風(fēng)子漓從后方扶住她的雙肩,看向明樂:“道友方才說答案就在重天又是何意?重天中存在著令顏緋月復(fù)生的方法?還是重天指引了我們需要將修為提升到何種地步,去到哪一個界面?”

  明樂無聲搖頭:“都不是。這些答案并不是重天何處指引,而是唯一知道這些答案的人,在重天的某個地方。”說話間,她伸手在身前的地面上輕輕拂過,光亮的地板化作一片寒潭,寒潭水面上倒映出一處紫霧彌漫的地方,“那個人,就在這片紫霧之后。”

  風(fēng)子漓目視那幅畫面,忽而若有所知,“那個人是……”

  “紫月老祖。”無瑕平靜的說道。

  明樂抬頭看她:“我想是她。”

  風(fēng)子漓道:“明樂道友并不知道紫月老祖在哪里?”

  “不知道。包括這潭水映出來的地方究竟深藏在廣闊的重天何處,原本我也并不知道。不過我醒來之后,這些便涌入了我的腦海,或許……是因為我與她們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她們?”

  明樂默然兩刻,問無瑕:“你可有想過,你與紫月老祖究竟是何關(guān)系?”

  無瑕道:“至少確定了我不是她投影入下界所化。”

  “當(dāng)然不是。紫月老祖一直在這個地方,太古至今從未離開過。”明樂緩緩接口,沉吟過后,手掌一拂潭水便消失了。

  “那個地方雖然在重天之內(nèi),但想必一寸一寸找遍整個重天,也不可能找到。我與你們之間因那一縷元魂而聯(lián)系緊密,這便是紫月老祖原本萬無一失的法術(shù)中的百密一疏,我被納入了她所創(chuàng)造的法則之內(nèi),成為了你之外被允許觸及她所在的另一個人。今夜子時,我會以明家秘術(shù)為你打開通往那處的通道,你的所有疑問,你可以當(dāng)面去問一問紫月老祖。”

  離開大殿時,風(fēng)子漓走在前面,無瑕邁出殿門,卻停下腳步,回身看向了大殿中依然寧靜的盤膝而坐的明樂。

  明樂為何要幫她?是因為她歷練中身為珈蘭那幾千年間的相依為命?

  明樂與珈蘭……

  不論是外貌還是性情脾性,全然不同。大概除了那相同的魂印,她們完全可以看做兩個根本無關(guān)的人。

  無瑕的腦海里突然響起了許多年前大歸元陽宗中,歸元真人曾說過的一句話——

  若是魂印能夠創(chuàng)造,那么人和人之間最根本的區(qū)別,大概只剩下記憶了吧。

  明樂,珈蘭……

  到底是明樂,還是珈蘭?

  “你……”無瑕不禁脫口而出,“還記得紫離殿下么?”

  始終維持著重天兩大家族之一明家長女莊重沉穩(wěn)風(fēng)范的明樂,在聽到這個名字的一刻,流露了明顯的茫然與震動。

  無瑕沒有再說什么,離開了。

  明家為無瑕和風(fēng)子漓安排了休息的地方,是兩片相鄰著的無人居住的安靜大陸,整片大陸連下人都沒有。據(jù)說是明樂的意思,無瑕很感謝她,因為這個時候她需要獨自的空間與時間,來度過答案揭曉前已完全不知如何梳理的混亂心緒。

  夜幕降臨,繁星漫天。

  無瑕獨自坐在高高的山巔,仰首看著夜空中緩慢移動的星辰。

  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停在后方,她沒有回頭。后面的人緊張而無措的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過了許久她才主動開口:“有話就說吧。”

  琥珀扭著衣角,砰嗵跪地磕頭:“多謝前輩……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十音天階外琥珀擋在白煊身前被泫羅打成重傷,原本想要治愈并不輕松,但無瑕進階了重境界,此事便成了小事一樁。

  無瑕道:“你是為了救我的靈獸才受傷,我治好你天經(jīng)地義。不必道謝,起來吧。”

  琥珀卻并沒有起來,而是踟躕后才顫聲道:“前輩、您……已經(jīng)進階了重境界……您這么厲害,已經(jīng)不需要他保護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放他……自由?”

  無瑕沒有回答,卻似乎對他要說的話并無意外。

  琥珀的心提在嗓子眼,不知等了多久,才聽無瑕淡淡道:“白煊想要回自由?”

  “不是!”琥珀立馬劇烈搖頭,“他沒有!他對前輩忠心耿耿,從來沒有離開的意思!”

  “那么你又憑什么代他提出如此要求?”

  “晚輩……”琥珀慌措的低下了頭,“晚輩……”

  “你不要說了,我來說吧。”

  白煊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山崖上,琥珀回頭看到他,吃了一驚。白煊站在那里,依舊是平時那副沒睡醒的樣子,然而他看過來的雙眼,卻是前所未有的深邃與平靜。

  琥珀看了看白煊,又看了看始終未曾往這邊看過一眼的無瑕,猶豫過后起身朝白煊走來,小聲道:“我擅自來找前輩……若是前輩發(fā)怒,都是我引起!你不要……”

  “不會的。你先離開這里,稍后我去找你。”白煊抬步走向無瑕,經(jīng)過琥珀身邊時抬手摸了摸他頭上火紅的頭發(fā),指尖輕輕擦過他缺了一塊兒的耳朵。

  琥珀擔(dān)憂的看著他的背影,最終聽話的走了。

  白煊來到無瑕身邊,跪了下來。

  無瑕的目光已經(jīng)從天空收回,卻沒有看他,而是望著遠處在夜幕下層疊綿延開的山巒,問道:“……要走了?”

  白煊點點頭,“主人,離開是我的意思,您不要責(zé)怪琥珀。”

  無瑕無奈的嘆息:“那孩子已經(jīng)沒有多少日子了,你又能帶他去何處尋找生機?”

  雖然無瑕治愈了琥珀被泫羅打出的傷,但琥珀身體原本的缺陷,她是無能為力的。遠在七千年前開靈儀式那日,琥珀便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是初窺魂道的白煊拿自己的一魂二魄與他交換,強行將他的性命留了下來。但此舉換來的壽命卻持續(xù)不了太久,琥珀無法享有妖族長久的壽命,老實說在真天遇見他時,無瑕發(fā)現(xiàn)他能夠活到今日,已經(jīng)很驚訝了。

  “我與他均未異想天開續(xù)命有望,他說他今生基本只去過三個地方,盤龍城,夜狼城,與無量門中先知樹所在之處,我想陪他在最后這段時間多去一些地方看看。我與他之間大概是存在著些因果羈絆的,待他大去之后,我會回到主人身邊。今后千年萬年,只要我還活著,便一步也不再離開主人了……”白煊說到后面語音已哽咽,兩手撐地磕了個重重的響頭。

  無瑕閉目,未出口的嘆息沉沉盤桓在胸腔,竟是令她少有的涌起了酸澀的疼痛。她伸手撫摸仍舊伏在地上的白煊的腦袋,仿佛手下這個不是個真境界的大修士,只是她那頭聽話的小白獅。

  她告別陸吾,趕走巨奴,曾趕走無痕,也曾打算趕走骨鳳與云夢三仙……而白煊的離開卻是始料未及的。白煊是她的第一個靈獸,從她還不算是個修士起便跟著她,即便她比誰都清楚許多事情無法強求,但這一刻不難過、不舍,卻是不可能的。

  “主人……救白煊于水火,給了白煊如此造化……他日白煊歸來,若主人不嫌棄,白煊愿永生永世結(jié)草銜環(huán)、侍奉主人身側(cè)……”比少年時期略微低沉了些的音色沙啞斷續(xù)的說出這番話,白煊狠狠抵著冰涼粗糙的地面,眉心已鮮血橫流。

  無瑕的手在他的腦后撫摸,倏然將一股強大的力量注入他的體內(nèi)。白煊大驚抬頭,無瑕已收回了手,而他的修為已經(jīng)自真幽初期漲入了巔峰第四境!

  “主人……!”

  “重天你們是待不下去的,高手太多了,若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連我都保不了你們。去真天吧,也可以帶琥珀去下界萬千小世界中看看。巔峰第四境的修為足夠了。”

  “主人……”

  無瑕笑了笑:“我當(dāng)初對你施下的認(rèn)主血契是最低等的血契,以你的修為早已能夠掙脫了。其實今日,你們不必來請求我……”

  白煊重重又磕了個頭:“白煊從來不想解除血契!此次離開,白煊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回到主人身邊!”

  無瑕呼出一口幽涼的氣息,寒冷的夜,冷入肺腑,滿目孤獨。

  白煊離開后,無瑕起身最后看了眼茫茫黑夜,轉(zhuǎn)身離去。

  骨鳳站在山石投落的陰影中,抱著雙臂看她一步步緩緩走近,冷聲道:“你看,他是第一個跟著你的,在你身邊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卻也說走就走了!跟陸吾、巨奴一樣!”

  無瑕沒有停步,淡聲道:“他們都有更需要他們守護的人,離開也是自然。怎么?你也要走了?”

  “誰說的?”骨鳳邁步追上來,“既然認(rèn)你為主,還有何人何物比你更重要?他們根本是不值得信任!”

  無瑕轉(zhuǎn)頭看他,“你從未認(rèn)我為主。”

  骨鳳素來神情高傲冰冷的臉更冷了幾分,接著又漲紅了:“你難道沒有發(fā)現(xiàn)……我化形后跟你幾乎一模一樣么?”

  無瑕看著他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因白煊的離開心頭的窒悶突然化開了一些。骨鳳見她唇角升起的笑意,臉色逐漸恢復(fù),又轉(zhuǎn)出了幾分惱怒,別開臉。

  “認(rèn)我為主,跟在我身邊,龍?zhí)痘⒀ǘ家谊J。”無瑕道。

  琥珀冷哼:“闖就闖,誰怕誰。”

  無瑕打量他倔強的模樣,笑意加深,前方風(fēng)子漓已經(jīng)等在了那里。月光清寒寧謐,將他的身影投落在山石之上,拉扯得頎長。小波纏在他的腳下,將半瞇的眼睛聚焦在盤桓他肩頭那高傲挺起身子的小黑蛇身上,環(huán)繞他飛浮的小魚發(fā)現(xiàn)她的到來,欣喜的擺動尾巴飛了過來。

  無瑕的步伐漸漸褪去沉重,凝滯在心口那股難言的苦悶也緩緩平靜下來,幾乎能夠感受到包裹在神魂最深處那縷冰涼的魂印,散發(fā)出了清晰的溫?zé)帷?br />
  時光太過漫長,注定了她所走的這條路,必須承受許多人的來來去去。但有人即便走了,最終也會回來。有人被她一次次拋下,也始終會追上來。有人……即便化作風(fēng),化作雨,永遠都不會離開……

  她……早已不再孤單。

  子時——

  白日與明樂相見那間明亮的大殿內(nèi),此刻已是另一番景象。

  各式各樣的符箓就像被無形的線串聯(lián)著,沿著復(fù)雜而古怪的線路懸掛在空氣中,發(fā)出五顏六色的光芒,疊加出幽玄的力量,將這數(shù)十丈方圓的地界籠罩。分明是曾經(jīng)來過的地方,再次踏入這片領(lǐng)域,卻令人覺得這里與日間仿佛是兩個同時共存的世界。

  大殿正中,一片寒潭擴散,紫色的霧氣陣陣自潭水下涌出來,裊裊盤旋,上升,最終于搖曳的符箓間消散無蹤。

  明樂立于寒潭邊上,手持鑲滿靈石的法杖,對于兩人的到來只平靜的問候一句:“來了?”

  無瑕頜首,看向地上那片仍舊涌出紫霧的寒潭,“這便是通往紫月老祖那里的通道?”

  “不錯。”

  無瑕環(huán)目四望,“這里……已經(jīng)不是白天的大殿了吧?”

  明樂點頭說道:“這里是一片重疊空間。以我與你及紫月老祖的牽絆,此種空間重疊之法只能夠施展一次,你們進去后這片重疊空間即會永久消失,這里會恢復(fù)為白日里的模樣,今后除非紫月老祖解除她所在那處空間的屏蔽法術(shù),否則沒有人能夠再找到她。”

  “想必,她也不需要其他人找到她。”無瑕看著似乎已經(jīng)迫不及待擺動著身體想要靠近那片寒潭的小魚,低語一句,默然片刻,轉(zhuǎn)目于身旁的風(fēng)子漓。

  風(fēng)子漓對她伸出手:“幾千年來你千辛萬苦,結(jié)果就在那里了。走吧。”

  無瑕深深吸了一口氣,在他的手掌上輕拍了下。兩人來到寒潭邊上,明樂忽然開口將無瑕叫住,風(fēng)子漓已往寒潭上邁開一步,便未曾停留。他的身影在寒潭中心紫霧濃郁的地方消失了,無瑕看向后方的明樂。

  明樂猶豫了兩息,閉上眼,眉心飛出了一團由淡淡紫光包裹著的物體,隔著那團紫光,無瑕隱約感覺到其內(nèi)微弱跳動之物,是……生息。

  明樂珍惜的捧著那團紫光,對她說道:“這是我于魂引術(shù)歸來時,魂魄中多出來的……另一個人的魂印。雖然目前已經(jīng)千瘡百孔幾近死亡,但還有微弱的生息,今后小心呵護培養(yǎng),并非沒有再次凝聚的可能。或許再過一個太古至今這般漫長時期,他……還能夠回來。”

  無瑕的目光長久落在那團紫光上,最后輕聲道:“……一定會的。我相信……”

  那團紫光回到明樂的眉心,明樂似乎斟酌了言辭,認(rèn)真的看著她說道:“魂印……真的是非常奇妙的東西。神音的家族,神家,自洪荒萬古便致力于研究魂印,于魂道與輪回之道可謂所學(xué)精湛,造詣高深,但神家的長輩卻仍舊時常言道,于魂道與魂印所窺不過冰山一角,總是會發(fā)生許多情況,是他們預(yù)料不到,也理解不了的。魂引術(shù)歷練中,紫離殿下執(zhí)意保護珈蘭的執(zhí)念,竟令他的魂印在悄無聲息消失時,有一縷微弱的追隨去了他執(zhí)意保護的人。那縷魂印在我突破歷練劫難回到重天時,跟隨珈蘭的魂印回到了我的本體中。誰也解釋不清,一份執(zhí)念為何會牽動魂印的變化。你于塵埃界中曾與風(fēng)道友交換過魂血,正是這個契機,使得風(fēng)道友通過十音天階的考驗來到重天,進階重境界時,你的魂獸為他塑造了獨屬于他的魂獸……魂印與魂道的奧妙太深了,奇跡……我相信是存在的。”

  奇跡……是存在的。

  或許這才是明樂想要告訴她,同時也想告訴自己的話。只有相信奇跡的存在,奇跡才有可能真的發(fā)生,哪怕……那將會是在無數(shù)數(shù)不清的長久歲月后,遙遙無期。但只要去追逐,那一天,總會到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無瑕對明樂浮出了微笑。

  明樂回以親切的笑意,又道:“與神家的婚約……我已經(jīng)退了。我會繼任明家下一任的主人,若是將來你們回來了,在重天之內(nèi)有何需要我?guī)椭帲S時可以來找我。”

  在千萬年的魂引術(shù)歷練中,以一個全新生命的姿態(tài)經(jīng)歷了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再次歸來后,即便她不是歷練中那個投影,但也不再僅僅是投身歷練前的她了。

  究竟是明樂,還是珈蘭?

  或許,明樂與珈蘭,已經(jīng)是同一人了。

  無瑕對明樂深深的躬了躬身,轉(zhuǎn)步邁入了寒潭,來到寒潭中心,彌漫的紫霧將她包圍,眼前的景象漸漸消失,明樂的身影,再也看不見……

  短暫卻又永恒的漆黑中,她感到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比常人略顯冰涼的溫度似乎驅(qū)散了黑暗中潛藏的未知與恐懼。

  慢慢有光芒映入眸心,幽涼的空氣預(yù)示著,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全然不同的天地。

  淡紫色的星辰遍布在空曠而無邊無際的漆黑中,猶如置身于一片繁星熠熠的星空。遠處,這片空間中唯一漂浮著的一片陸地上,有一股共鳴般的力量,幾乎在無瑕來到這片空間的那一刻,便自神魂深處涌起。

  她沒有絲毫猶豫,往那片陸地飛去。

  荒蕪的陸地僅僅百丈方圓,寸草不生,小魚欣喜的飛向了前方那個唯一站在這片陸地上,又或者說唯一存在于這片空間中的人。

  那人背對他們,輕輕抬起一只手,小魚觸上她的指尖,瞬間便如同破碎的水流點點消散。風(fēng)子漓見狀不禁警惕的向前一步擋住無瑕,而這個時候,那個人緩緩回轉(zhuǎn)身來,盡管那個身影令他感到無比熟悉,但是那張更加熟悉的臉,他做夢也不可能想到!

  無瑕輕輕推開擋在身前的風(fēng)子漓,在那個人寧靜的注視中前行兩步,然后看著她漆黑的雙眼,輕聲開口叫道:“無瑕?”

  無瑕。

  站在那里的那個人,是無瑕。

  除了一黑一白的發(fā)色,她們的眉眼,身姿,甚至是清冷的氣息……無一不同!

  這就是令風(fēng)子漓震驚的地方,無瑕就在他的身旁,與他一起走過十音天階,來到重天,來到這里。這是他所認(rèn)識的無瑕,他是如此確定。然而前方那個與無瑕有著如出一轍的形貌的女子,又令他清楚的感覺到就連內(nèi)里她們都是一樣的!

  那就是無瑕。可是,為什么會有兩個無瑕?

  半刻過后,那女子眼眸輕彎,眸心倒映開清光柔和,張口發(fā)出了與無瑕一模一樣的聲音:“太久沒有聽到別人用這個名字喚過我,幾乎已經(jīng)不習(xí)慣了。分明那就是我的名字,但幾乎已經(jīng)無人知曉……似乎不知從何時期,外界都開始叫我……紫月老祖。”

  “紫月老祖?……你是紫月老祖?”風(fēng)子漓道。

  女子含笑的眸光隱約沉淀下蒼茫,淡聲笑道:“叫我紫月就好,‘老祖’兩個字聽上去就好像我很老了一樣……雖然,我確實已經(jīng)活了太久太久了……”

  紫月老祖……本名無瑕?

  并且與無瑕……幾乎如同一人。

  難道……

  風(fēng)子漓為心頭冒出的推測眉峰不自禁聚攏了。

  陸地上萬籟俱寂,只余夜風(fēng)輕微的呼嘯。無瑕看著眼前這個與自己如同照鏡子般的女子,清楚的說道:“我是你的化身么?”

  “不是。”

  無瑕想了想,又問:“我就是……‘你’么?”

  紫月褪去臉上清淡的笑意,凝視她,緩緩點頭。

  “但你不是‘我’。”無瑕又道。

  紫月輕聲道:“或許很快就是了。”

  無瑕不解。

  紫月卻并無解釋,而是問道:“你是為了鑄魂果才來找我?”

  “不錯。另一顆鑄魂果,是否在你手中?”

  “曾經(jīng)在我手中。”紫月回答。

  無瑕握緊手心,“曾經(jīng)?”

  “不錯……曾經(jīng)。”紫月輕舒了口氣,轉(zhuǎn)目望向遠方散落的星辰,星光將她的神情模糊,“重天可具現(xiàn)天河,但通過天河只能夠抽取自身的輪回,至多只能夠回到自身生命的起點,重新從一個初生嬰兒開始將一生再走一遍。這對我而言沒有意義,所以我利用所參悟的時間傳承與空間傳承,配合我所具現(xiàn)而出的天河,回到了……太古時期,仙魔之戰(zhàn)開啟之前。將我得到的那顆鑄魂果,種在了魔族圣祖第七個兒子,天魔圣子紫離殿下的魂印中。”

  “紫離殿下……?”無瑕似乎明白了為何紫離殿下的魂印上會誕生出顏緋月的魂印。

  紫月一直望著遠方,卻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點了點頭,“是的,我這么做,是希望能誕生只屬于顏緋月的魂印,從而將顏緋月與紫離殿下分離開來。我以為,只要我的顏緋月?lián)碛辛嘶暧。溲律稀悴粫x我而去。”

  “你的……顏緋月。”無瑕低聲。

  紫月轉(zhuǎn)頭看她,清楚的道:“我的顏緋月。”

  “顏緋月的魂印……是你回到過去種下的鑄魂果所產(chǎn)生?那么,歷史上的顏緋月又……”

  “歷史上的……顏緋月……”紫月低聲重復(fù)了一遍,沉下深深的氣息,“以生死之道來看,他或許根本未曾存在過吧。紫離殿下的魂印早在漫長的時光中無聲消逝,真仙古墓中醒過來的只是繼承了紫離殿下部分記憶、卻沒有魂印的……一個意識。失落崖上我拼了命想要留下些什么,然而……他原本……就是‘無’……我什么也留不下,他的痕跡在那一天……徹底消散于天地間。”

  似乎那久遠的一幕幕又重現(xiàn)眼前,紫月緊緊閉上了雙目,良久才再次睜開。

  “我想,如果能夠創(chuàng)造屬于顏緋月的魂印,然后在輪回又一次開啟中及時將他與紫離殿下徹底分開,他便是一個全新的完整生命,那么他便不會消失了……”

  無瑕喃喃接口:“所以……我就是因此存在的?”

  紫月用目光細(xì)細(xì)描摹著她與自身一模一樣的眉眼,半晌才回答道:“第一次,是我本身輪回。”

  “第一次?”風(fēng)子漓輕聲插口,“前輩的意思是……您不止一次抽取輪回?”

  紫月道:“鑄魂果沒有發(fā)揮作用,那一世顏緋月依舊消失了。天河有三項限制,其中便限制了一個生命一生中只能夠回到過去一次,并且抽取一次輪回,但是這唯一的一次機會,我失敗了。”

  “所以你又創(chuàng)造了我?”無瑕道。

  紫月又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只是你。”

  “曾經(jīng)……還存在過許多的‘我’?”無瑕道。

  紫月頜首:“很多很多,多到數(shù)不清……”她長長嘆了口氣,“雖然天河有限制,但我回到超出我生命起點的太古時期已經(jīng)違逆天道過一次,所以不在乎再違逆第二次,第三次……第一次抽取輪回之所以失敗,根本原因是進入輪回中后我便喪失了未來所有的記憶,在沒有外力改變‘因’的前提下,‘果’是不會變的。比天河的三項限制更加不可違逆、即便我傾盡全力也無法打破的鐵則便是——外力不可干擾輪回中的歷史。但是我必須干擾,否則不論我將輪回重復(fù)多少次,結(jié)果都不會有分毫改變。于是,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我再次回到了太古時期,然后在我生長的那個塵埃界中留下了許多的痕跡,我無法直接干擾輪回,但是我留下的痕跡多多少少會致使歷史產(chǎn)生些微的偏移……”

  痕跡……

  上古遺址地宮中的玄月與石頭月輪;幻月念城龍骨山上的魂道感悟;星辰界地宮中的星辰圖……等等等等。

  那些……便是痕跡!

  “我的力量最多只能如此,無法再制造更多的干擾。但是我明白,這些微不足道的痕跡,很有可能對結(jié)局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于是我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增加輪回的重復(fù)數(shù)量,如果我作為‘無瑕’那段時間的歷史能夠輪回成千上萬、數(shù)不清的次數(shù),或許總有一世,能夠?qū)Y(jié)果產(chǎn)生決定性的改變!”

  無瑕幾不可聞道:“我是你作為‘無瑕’那幾千年的歷史中,輪回的一世?”

  紫月一字一句道:“你,以及所有與你一樣輪回中的我,皆是我分割自身魂、血與靈,煉制而出,投落入輪回中的真身。你們是真正的無瑕,真正的我。”

  “……可是我們沒有魂印。”

  “即便你們沒有魂印,魂獸仍舊認(rèn)你們?yōu)橹鳎瑫谀銈兾ky之際施以援救。”紫月抬手,縮小至小蝌蚪般大小的小魚自掌心一躍而出,歡快的朝無瑕飛來。

  無瑕觸摸它冰涼滑膩的肌膚,微微垂下了眼眸。

  “她們呢?也都來到了你這里么?”

  紫月慢慢搖了搖頭,“歷史產(chǎn)生偏差的代價,便是在許多的輪回中,她們提前隕落了。但是另有大部分人來到了重天,我這里。然后……”

  無瑕道:“然后?”

  紫月的話語停頓了,意味不明目視于她。這個時候風(fēng)子漓的腦海里卻突然出現(xiàn)了今日剛剛來到重天時,那錯覺般無瑕仿佛幻影的一幕!

  此刻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那不是錯覺,而是……結(jié)果!

  “前輩……!”

  紫月的目光淡淡向他轉(zhuǎn)來,卻似乎攜帶者安穩(wěn)人心的力量令他急切的話語停在了喉頭。

  “謝謝你,一直陪著她。”

  無瑕在她的話語中忽然意識到什么:“歷史上的……子漓……?”

  “歷史上并沒有風(fēng)子漓。”紫月清楚說道。

  無瑕與風(fēng)子漓幾乎沒有聽懂她的意思。

  紫月補充:“除你之外,所有的輪回中都沒有風(fēng)子漓這個人存在過。”

  “這是……什么意思?”風(fēng)子漓道。

  紫月默默看了他半刻,再次轉(zhuǎn)向無瑕,“你之前這千千萬萬年的所有輪回中,她們都一無所獲的來到了我這里。唯獨你所在這一世輪回,發(fā)生了兩個偏差。”

  “紫離殿下隕落之時將真魂分裂為兩半,原本應(yīng)該消融掉的一半在千萬年后成為了風(fēng)子漓,隨著那一半真魂漸漸完整,甚至生出了獨屬于自身的魂印,風(fēng)子漓無法與顏緋月融合,紫離殿下復(fù)生變成了絕對的無望,此為一。你所在的這一世輪回,鑄魂果終于發(fā)揮了作用,顏緋月的魂印誕生了,失落崖上,你留下了本該灰飛煙滅的顏緋月的一縷徹底死亡的魂印,此為二。雖然風(fēng)子漓的存在并未改變歷史,雖然顏緋月依舊離開了……過去之事,終將發(fā)生,但……卻有什么改變了。你可明白,這是什么?”

  有什么改變了……

  是什么……

  答案已浮現(xiàn)在腦海。

  紫月微微一笑:“命運。”

  “去更高層的天地吧……在高深未知的某一層,一定存在著讓命運具現(xiàn)的力量。在那里,你一定能夠找到讓他真正回到你身邊的方法……”

  具現(xiàn)命運。

  若是命運化為實質(zhì),或許,便可撥動命運的弦!

  這是多么膽大包天,異想天開,不可思議!但是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相信這是真正存在的!

  似有一只手狠狠翻動著無瑕的心潮,幾乎令她無法維持鎮(zhèn)靜,她沉默良久,問紫月道:“那你呢?”

  “我?”

  紫月的反應(yīng)就像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亦或是說,沒有需要去想。

  “這漫長的等待,千萬年的孤獨中,我明白了一些事。我的顏緋月,早在千千萬萬年前的那一天已消逝于天地,而你的顏緋月……你與他……或許,仍有重逢的一日……”她凝視無瑕,“我該做的事,還有最后一件,然后,我……將追隨他而去。”

  “追隨他而去?”無瑕聽出了弦外之音。

  紫月目光拂過風(fēng)子漓,落在了無瑕的眸心:“這里是我領(lǐng)悟空間傳承開辟出來的游離于時光之外的無盡之處,在這里,我本身便是一部分法則,所以我可以限制找到此處的人。但不論在何處,所有的界面都避不開一個共同的鐵則,那就是不論是過去還是未來,不論哪一世輪回,同一個生靈不可共存。所以,你我之間有一個必須消失。在你之前來到這里的她們,便是全部消失了。”

  風(fēng)子漓聞言,猛地抓住了無瑕的手臂。

  無瑕卻沒有順勢讓他拉到身后,而是掙開他,只注視著紫月。

  紫月繼續(xù)道:“天河限制之一,回到過去后只能夠通過一點一滴度過時間差這一種方式回到未來。第一次進入天河回到太古時期,我是重境界玄極十三境第十三境巔峰的修士,我利用所感悟的空間傳承與時間傳承迅速前往未來進入輪回,但第二次回到太古時期后,我的法力已經(jīng)大幅削弱,只能夠遵守法則在此處停留至今。”

  無瑕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什么,她突然想起了七千年前,上古遺址地宮中那枚徹底枯萎了的元魂法器。

  元魂法器枯萎,除了離開主人太過長久,還有個可能,便是……主人,也已經(jīng)油盡燈枯!

  紫月浮起了一個平靜的微笑:“我的力量早已在太古至今這千千萬萬年間,隨著一次次分割魂、血與靈創(chuàng)造真身投入輪回而衰竭了。如今你們所看到的我,除了這副已經(jīng)死掉的軀殼,便只剩下魂印。”

  以她玄極十三境第十三境巔峰的修為,即便只剩下魂印也是可以重新凝聚三魂七魄重塑肉身的,但她沒有這么做,只有一個原因,便是她做不到,因為——

  “我多次違逆限制溯回天河、回到天河限制外的過去、且多次抽取輪回甚至影響了歷史導(dǎo)致偏移出現(xiàn),觸犯天道與法則,作為懲罰與反噬,即將消逝于世間,于任何界面均不留分毫痕跡。”

  無瑕壓下了心頭這一刻升起的酸楚,面上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情緒。紫月當(dāng)初做下這些決定,未必不知這些后果,但她依然義無反顧選擇去做,便已做好了今日的準(zhǔn)備。

  或許,這正是她所期望的。

  “你方才說還有最后一件事要做,我能夠幫助你什么?”

  紫月靜靜看她,過了一會兒才啞聲開口:“在那之前,可不可以……讓我再看看他?”

  無瑕沒有說話,眉心飛出一團紫色的光芒。紫月幾乎是屏息伸手將那團紫光接入手心,紫光漸漸漲大至手掌大小,而后光芒淡去,露出其內(nèi)呈魂體狀態(tài),雙目閉合、盤膝而坐的男子。

  紫月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這個男子寧靜的臉龐上,不知不覺,清澈的淚水漫上了眼底。她閉目,輕輕將手心的人送回,低語:“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看過他了……太古至今,數(shù)千萬載,只能在回憶中去尋找他的模樣。我依稀還記得那一年赤水城中,暮光下他的笑顏。記得九華殿上他痛楚的雙眼……我修為全失,道基道脈全毀,歷經(jīng)千辛萬苦自創(chuàng)不需道基道脈便可修行的功法玄月,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回到他的身邊,包括這數(shù)千萬年的等待,與執(zhí)念……雖然這并不完全是他,但還是……謝謝你。”

  “不用謝。”她的話無瑕感同身受,這幾千年間她思念顏緋月之時,亦是只能夠依靠這一縷死亡的魂印所化作的魂體狀態(tài),描摹記憶中的身影。

  紫月拭去眼淚,鄭重看向無瑕:“我已無憾。你,到我身邊來。”

  “前輩……”

  風(fēng)子漓仍舊有些擔(dān)憂,而無瑕已經(jīng)聽話的抬步走去。

  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子,相距兩步,面對面而立。這一幕看上去,奇異而又滄桑。

  “閉上眼睛吧。”紫月輕聲說道,無瑕毫不遲疑便照做。

  淡紫色的光芒自兩人腳下升起,像洶涌的風(fēng)暴吹得衣袂翻飛,長發(fā)飄揚。紫光風(fēng)暴貫穿了紫月的身軀,她清晰的吐出兩個字:“融魂。”

  話音落下,她的身體在紫色的光芒中化作剔透的光影,接著,就像融化中的薄冰,一點點碎做細(xì)小的水珠,直至完全消失……

  完整的魂印沒入無瑕的眉心,不需牽引便像久游歸家輕車熟路的找到了應(yīng)該停留的地方,安安穩(wěn)穩(wěn)與魂魄和諧相融,宛如天生如此。

  在無瑕啟眼那刻,紫光已完全消失,紫月的身影也徹底不見了。她抬起手,似乎想去觸碰什么,但指間唯有寒涼的空氣流過。

  “無瑕……”

  風(fēng)子漓從后方輕輕拉住了她的手,無瑕回轉(zhuǎn)身來,風(fēng)子漓仔細(xì)的觀察她,目光停在了她變得濃墨般烏黑的發(fā)絲上。

  “你現(xiàn)在看起來,與紫月前輩……幾乎就像一個人了。”

  無瑕眼底洇開幾許迷茫,“我與她……是否本就是同一個人?我究竟是她千千萬萬真身中的一個,千千萬萬輪回中的一世?還是……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風(fēng)子漓握住她的雙肩試圖安撫她,而無瑕卻愈加茫然:“顏緋月的無瑕……是否只是她?她犧牲了一切、甚至犧牲了自身換來今日……顏緋月的魂印回來了,而無瑕已非無瑕!是否她犧牲了自己,成全了我……”

  “無瑕!”風(fēng)子漓微微俯身,與她目光平視,“對我來說,你只是一直以來我陪伴著的那個你。無關(guān)珈蘭,無關(guān)紫月,我不是紫離殿下,亦不是另一半的顏緋月。你我只是無瑕與風(fēng)子漓……只是你與我。同樣的你所認(rèn)識的顏緋月,也只是屬于你一人的顏緋月,你的顏緋月心中的無瑕,由始至終只是你。僅此而已。”

  無瑕看著眼前風(fēng)子漓認(rèn)真的臉龐,混亂翻涌的心緒漸漸平息下來。長久以來令她困惑的問題,在他黑亮的雙眼中,找到了答案。

  記憶,經(jīng)歷,過去……這些才是區(qū)分人與人的根本。

  她不是紫月,不是那萬千輪回中與她走過相似甚至相同人生的無瑕,她擁有她們沒有的回憶,她只是她。

  紫月的魂印此刻已經(jīng)融入了她的魂魄中,又或者說,那是她的魂印。這種感覺,仿佛紫月也融入了她的身體。

  但是她知道,并非如此。

  紫月……已經(jīng)在天地間徹底消逝了。

  紫月的顏緋月再也無法回來,所以,她選擇追隨他而去。

  而她不同,她的顏緋月……還有生機。

  “我會去更高層的天地的。或許有一天,我也會做與紫月相同的選擇,或許當(dāng)他真正回來時,我也已不再是現(xiàn)在這個我……但是,我不會放棄。”她抬頭,對風(fēng)子漓露出了清明的微笑:“子漓……這幾千年來,從塵埃界,到試煉大陸,然后到玄天,真天,如今的重天……謝謝你,始終在我身邊。”

  “今后我依然會在你身邊,直到有人能夠替我,陪伴你那日。”風(fēng)子漓道,平靜的語氣,卻堅定而坦然。

  無瑕轉(zhuǎn)首,望向遠方瑰麗迤邐的星河。

  星光承載滿目,在極目之處鋪展開更加廣闊長遠的道路,絢爛的星火零落散布,仿佛閃耀著無盡的希望。

  她即將踏上新的旅途,繼續(xù)前行在熠熠星空之下。

  哪怕到時光盡處,世間唯余毀滅前的黯淡,唯有希望的燈火,永不消亡。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有點長,坑應(yīng)該是都填完了,關(guān)于前因后果、紫月與無瑕的關(guān)系,明樂與珈蘭的關(guān)系,都講了,大家的結(jié)局也都講了,接下來的計劃有兩篇番外,一篇打算讓正文中從來沒有出場過的紫離殿下出場一下,另一篇就簡短交代最終顏緋月的結(jié)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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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于前幾天斷更的事在這里向大家道歉,自從我開始日更后基本沒有斷更過,連大年三十我都在更文,從不允許自己竟然出現(xiàn)斷更一周的情況,但是這次實在是情況特殊。

  我的婆婆去世了,小時候父母忙著掙錢養(yǎng)家,我和姐姐都是婆婆帶大的,雖然婆婆把我寵成了很怪的脾氣,但她是世上最疼我的人了,大學(xué)的時候我在外地上學(xué),她就每天把相冊拿出來看我的照片,盼著我早點放假回家。

  婆婆去世時84歲,這個月底就該滿85歲,她的生日跟我不滿一歲的小侄子只差一天,我們原本都準(zhǔn)備今年為他們一起慶祝的,但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老家的長輩說這是喜喪,但我真的喜不起來。

  我這輩子最遺憾的兩件事,就是在這世上最疼愛我的兩個人去世時,我都沒有守在病床邊。4年前我爸爸癌癥晚期,住院大半年家里人硬是瞞著我,直到病危前一天才打電話通知我回去。我連夜坐火車第二天下午到醫(yī)院,爸爸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已經(jīng)沒法說話了。我很不得體的在病房里哭了,他透過氧氣罩喘著氣讓我別哭,當(dāng)天半夜睡夢中接到電話,他走了。

  連醫(yī)生都知道,他就是在等我回家。

  而這次婆婆回老家一個多月,前一天晚上住院第二天我得到消息后剛?cè)×隋X準(zhǔn)備拿去給她治病,幾個小時就被告知她也走了。

  我不敢想她在病床上時有沒有想見我,應(yīng)該是想了的,但卻沒能見到。

  我這輩子最后悔的兩件事就是陪他們的時間太少了,我總是覺得自己很忙,總是對自己說忙過了就抽空陪他們,掙了錢給他們買東西,但我還沒有等到自己忙過了有空了,他們就已經(jīng)不等我了。我再也沒有機會安安靜靜陪他們一會兒了。

  希望大家珍惜自己的家人,不要有我這樣的遺憾和后悔,那種滋味真的就像烙印在心臟上的疤,輕輕碰一下就疼得撕心裂肺。

  如果不是因為這篇文快要完結(jié)了我是不打算說出來的,四年前爸爸去世時我也在連載一篇文,只寫到三分之二,后來是全文完結(jié)了才談起這些。

  我不希望大家看我的文除了文章內(nèi)容本身還要顧忌其他東西,只是V文斷更這么久,我需要給大家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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