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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夏天聽得挺享受，順著對方的思路，思考接下來的每一步。就好比兩個人走路,　開始的時候他落在后頭，努力追趕一程,　再留心觀察調(diào)整,　最后終于可以并肩同行了,　連步調(diào)步幅都漸漸一致起來。

　　但這么會講題，平時怎么不見有人來問他？下課不是去抽煙,　就是戴著耳機(jī)在聽歌,　活似天外飛仙，應(yīng)該是……成心的吧。夏天想了想,　得出結(jié)論,　肯定是因?yàn)閼小?br />
　　不然的話,　張婷婷也不至于總拿著練習(xí)冊來找自己了……

　　腦子里又蹦出那天的假壁咚畫面，夏天一個沒留神，帶著點(diǎn)戲謔的輕笑聲就從鼻腔里逃逸了出來。

　　高建峰：“……”

　　這說挺嚴(yán)肅的邏輯推理題呢，笑點(diǎn)究竟在哪里？他皺著眉,　轉(zhuǎn)頭看向夏天。

　　夏天忙不迭地收住笑,　高建峰擰眉的樣子挺威嚴(yán),　頗有其父之風(fēng)——雖然平時和一眾男生嘻嘻哈哈、打成一片,　但稍微板起點(diǎn)面孔,　頓時就能有說一不二的感覺,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領(lǐng)袖氣場吧。

　　“不是，”夏天抿著唇，半解釋半試探地說，“突然想起那天的烏龍，就是你跟張婷婷……”

　　“沒完了是吧？”高建峰靠在椅背上，沒好氣地瞪著他，心說這人還打算保媒拉纖是怎么著？

　　而且，他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張婷婷喜歡的人明明是他！每次和他說話，聲調(diào)都和正常狀態(tài)不一樣，看他的眼神那就更是……滿滿的少女懷春。

　　高建峰不過腹誹一下，卻沒料到夏天半點(diǎn)沒裝，還真就是實(shí)實(shí)在在沒往那方面想。

　　夏天精于察言觀色，這點(diǎn)不假。然而這份察言觀色，只針對別人是否愿意和他交朋友，是否覺得他是個多余討嫌的人，他的哪句話能讓人開心，哪句話會教人不喜。

　　既往所有的經(jīng)歷，一言以蔽之，概莫如是。

　　換句話說，涉及到男女關(guān)系的部分，并不包含在內(nèi)，盡管他不缺乏女性追求者，也不止一次的被女性追求者夸贊過樣貌出眾。

　　誠如張婷婷的判斷，夏天從不覺得自己長得好。他容貌酷似六姐兒，光憑這一點(diǎn)，已足以讓他厭惡自己的臉。加上后來又有了額頭上那道疤，破了相，他更是連鏡子都懶得照了。

　　皮相如何，夏天全然不在乎，同樣不在乎的，還有那些從小到大收到的情書。具名的、匿名的、煽情的、樸實(shí)無華的、伴隨著各色小禮物的……他讀過，卻激發(fā)不起情緒上的任何共鳴。

　　感情究竟是什么，上輩子他至死都毫無頭緒，何況一無所有的人也配談感情？那玩意太奢侈，他光是想想，都覺得力不從心。

　　于是這一項(xiàng)，就被他自動屏蔽了，忽略掉所有的芳心可可，自此后再不觀其“色”。

　　后來偶爾讀小說，每每看到知慕少艾那類橋段，夏天也會捫心自問，為什么他就沒有這份渴望，或是沖動？

　　即便再認(rèn)同理智應(yīng)該凌駕于情感，想一想總不為過吧？可惜隨著年齡漸長，這點(diǎn)“想”到底一次沒出現(xiàn)過。要看書　以至于后來有段時間，他總覺得自己不大正常，對，他就是這么給自己定位的，一個情感缺失不會愛人的怪胎。

　　直到十五歲那年，某個不知名的春夜里，他做了一場夢。清醒之后，他迎來了人生第一次的成長和蛻變——其實(shí)說白了，也就是姍姍來遲的初次夢|遺。

　　這件事本身，當(dāng)然不足以震撼他。生活在網(wǎng)絡(luò)時代，無須別人告知，他也清楚早晚會有這番經(jīng)歷。可他還是被震撼到了，因?yàn)閴衾锏哪莻�人，他感受得清清楚楚，是個面目模糊、修長勁瘦的男人。

　　時代變遷了，同性戀早不是什么洪水猛獸，連他生活的三線小城市都有人敢公開出柜，饒是如此，夏天還是用了小半年時間才調(diào)整好心態(tài)——主要是調(diào)整能繼續(xù)和哥們兒自然而然勾肩搭背的心態(tài)。

　　至于將來的事，沒人能預(yù)先估計(jì)得到，社會上男多女少，傳聞二十年后將涌現(xiàn)出大量光棍，同性婚姻合法化沒準(zhǔn)真就有實(shí)現(xiàn)的一天。夏天據(jù)理分析，隨后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性向，沒成想遭遇一場大雨死而復(fù)生，他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意味著什么？

　　大批腐女們還處于蒙昧狀態(tài)，影視劇里尚不存在集體賣腐，同性戀依然被視為是疾病、是變態(tài)行徑，甚至是一種罪行！此時流氓罪可還沒被剔除出刑法，攪基會被抓，如果再趕上嚴(yán)打，點(diǎn)背些的，很有可能直接牢底坐穿。

　　可見造化弄人！他的感情之路，注定不可能順暢了。夏天想到這，不自覺地就有點(diǎn)心浮氣躁，索性站起身遛達(dá)到書架前，佯裝看高建峰這里都有什么書。

　　“累了，先歇會。”夏天說，旋即就被架子上擺著的一排排磁帶，吸引去了注意力。

　　粗粗一掃，他看見有皇后、槍花、涅磐，還有崔健、黑豹、唐朝。

　　原來高建峰動不動就帶上耳機(jī)聽歌，聽的都是這些。

　　這些……古早時期的搖滾樂隊(duì)，和那個年代主流的磁帶，對夏天這個穿越者而言，非但不陌生，甚至還稱得上相當(dāng)熟稔。

　　或許，這該算是他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留給他唯一一點(diǎn)有價(jià)值的紀(jì)念品了。

　　作為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搖滾樂手，那人還真是窮得身無長物，在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后，六姐兒就只翻出了他留在她那里的兩箱子破爛貨，滿滿當(dāng)當(dāng)，全是黑膠唱片和打口磁帶。

　　那時候CD已經(jīng)開始普及，磁帶行將退出歷史舞臺，連街口收破爛的老頭都不愿意要，六姐兒懶得處理，夏天這才得以繼承了父親的這筆“遺產(chǎn)”。

　　黑膠唱片沒法聽，打口磁帶倒是可以。

　　說起來，那人的收藏相當(dāng)豐富，磁帶囊括了70、80、90年代的搖滾、民謠，以國外的為主，也有少部分是80年代之后崛起的中國本土制造。

　　夏天有時候回想，不由真心感激那些或喧囂、或頹靡、或激昂的音樂，在之后的無數(shù)個夜晚，滋養(yǎng)和豐富了他蒼白貧瘠的靈魂，他依靠聆聽它們，發(fā)泄出了內(nèi)心潛藏的諸多隱秘，同時又無法言說的情緒。

　　闔上眼，想象自己擁有碾碎這個操|(zhì)蛋世界的力量，毀滅它，顛覆它，把它徹底地踩在腳下……

　　然后，在每個清晨來臨的時候，重新做回那個溫和的、理智的、從不越雷池半步的乖巧少年。

　　夏天看著那些磁帶，一面不動聲色地回憶著自己的“精分”過往，與此同時，高建峰已悄悄起身踱到了他側(cè)面。

　　高建峰不知道夏天在想什么，只覺得他凝視架子上的磁帶，神情若有所思，像是在凝視一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之后，他看著夏天拿起　Nirvana　的《Nevermind》：“你喜歡涅槃？”

　　高建峰愣了愣，有點(diǎn)不明就里的回答：“還行，　it，那歌不錯。”

　　“少年心氣啊，”夏天一笑，露出兩顆不算太尖利的虎牙，“我更喜歡　.”

　　——寄居在橋下，許多地方已生裂痕，避開荒蕪的草，頭頂依舊有雨水落下，有些事就是這樣，有些事注定無法改變……

　　高建峰微微凝眉，在回味完歌詞之后，眼神變得有些意味深長起來。

　　大約過了有十秒，夏天才醒過神來——自己怕是說多了，剛才的對話不大符合他農(nóng)村少年的人設(shè)。但他沒慌，只是笑了下，繼而氣定神閑的編了一個故事。

　　“以前在縣中學(xué)，我同桌家是萬元戶。他爸在省城做生意，經(jīng)常會給他帶些新鮮東西，包括各類磁帶。我跟他關(guān)系還不錯，他經(jīng)常會借一些給我聽，我聽過挺多的，絕對是你想象不到的多。”

　　高建峰抬了抬一邊眉毛，其實(shí)他沒覺得夏天知道這些有什么不對，也沒覺得這人有類似于“土”的氣質(zhì)，哪怕是第一次見，夏天穿得破破爛爛，他也一點(diǎn)都沒那么覺得。反倒是聽他這么說，高建峰在心里想，以后聊天又可以多一個話題了。

　　他隨即笑了笑，夏天看在眼里，知道高建峰算是相信了自己方才的那番鬼扯。

　　真好哄啊，夏天禁不住想，可為什么要那么輕信？因?yàn)闆]被欺騙過，沒被傷害過？每個人都實(shí)打?qū)嵉叵矚g他、關(guān)注他，所以他就理所當(dāng)然的認(rèn)為，這個世界真如他眼中所見，和他說話的人，心底也如他一樣的坦蕩無邪？

　　高建峰肚子里沒那么彎彎繞，手肘撐在書架上，他笑著說：“還以為你不聽歌呢，早說啊。前同桌夠不上了，你還有隔一條過道的現(xiàn)同桌，看見有興趣的，借你隨便聽。”

　　夏天聽見這句，驀地里轉(zhuǎn)頭看向他，遲滯了足有五秒，突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高建峰是不是對所有人都這樣一視同仁的慷慨？然而這事不禁琢磨，念頭一起，心里跟著就翻涌起一股無名焦慮，比剛才那會兒的煩躁還要強(qiáng)烈。

　　高建峰說完，卻是立刻就后悔了——估計(jì)夏天連個Walkman都不趁，該讓他用什么來聽歌？自己玩一出“假大方”，不是沒事找事嗎？

　　可話又說回來，他想起抽屜里還有個沒開封的小Sony，那是三月份舅舅從香港寄給他的，擱在那足有小半年了，按理說，閑置也是一種浪費(fèi)。

　　只是該怎么開口，高建峰一時還沒頭緒，正琢磨著先找補(bǔ)兩句，突然間，他聽到一聲奇怪而又曲折的長鳴音。

　　響聲過去，夏天的臉上泛起了一點(diǎn)尷尬，尷尬之外，猶帶了三分無奈。

　　“你晚上沒吃飯？”高建峰問，不覺又皺了眉。

　　夏天：“……”

　　其實(shí)不能算沒吃，只是沒吃飽而已。

　　自從開始打工，他晚餐一般都在KFC解決。不巧今天客人多，剩下的存量就有限了，還得勻出來留給晚班員工，他就只墊巴了兩只雞翅。剛才做題多少用了點(diǎn)腦，這會兒就覺得胃里空空如也了。

　　看時間已經(jīng)快十點(diǎn)，夏天打算告辭回去，可下一秒，高建峰已經(jīng)迅速披上了外套，“走，出去吃飯。”

　　“現(xiàn)在？”夏天抬眼，再次確認(rèn)了一下時間。

　　“不然呢？”高建峰瞪著他，難得用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說，“讓我阿姨給你熱菜？我告訴你，她做飯可難吃了，也就比學(xué)校食堂強(qiáng)那么一點(diǎn)……有限。”

　　夏天：“……”

　　是有點(diǎn)不像話，在人家做客還要麻煩女主人深夜做飯，這臉得多大？

　　夏天笑了下：“那先說好，我請你。這頓算宵夜不算正餐，回頭正餐我單請。”

　　高建峰門都拉開了，回過頭瞥他一眼：“事還挺多，夠講究的……行吧！”

　　“沒辣味，”他慢條斯理地嘗著，“你口條壞了？”

　　吳胖子嘖了一聲：“火氣本來就大，還吃那么辣，小心回頭長痔瘡。”

　　高建峰看著他，笑得意味深長：“過來人，好有經(jīng)驗(yàn)啊。”

　　倆人還正貧著，忽然外頭傳來“啊”地一聲嚎叫，跟著又是“通”地一響，聽動靜特別像砸夯。

　　吳胖子久經(jīng)沙場，立刻招呼店員：“去瞅著點(diǎn)，別教砸壞東西，哎，就是折一筷子頭也得給我盯死了，必須讓丫挺的賠！”

　　店員得令麻溜兒地去了，沒兩分鐘又輕手輕腳地回來了，“是，是打起來了……”

　　吳胖子撐大一雙三角眼直瞪他：“那你跑回來干嘛，還不拉架去？”

　　“拉不住……”店員手扶門框，一陣搖頭晃腦，“我怕自個兒再折里頭……”

　　慘叫聲配合著他的話，響起的時機(jī)恰如其氛。高建峰早聽出來了，叫喚的人是張路，不知道這貨又跟誰撩閑被收拾了，他心想活該。

　　然而下一秒，他聽清張路連聲兒都變了，高建峰不覺擰眉，跟著猛地扒拉開擋道的胖子，箭步竄出了后廚。

　　外頭的場面，多少有點(diǎn)出乎他的意料。

　　張路被人一腳踹翻在地，緊接著一只勁瘦的胳膊死死抵在了他胸前，端看他臉上痛苦猙獰的表情，顯然那手肘的力道，已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看來是撞上硬茬了！可這位“硬茬”，高建峰掃一眼，不由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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