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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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不參加就不參加?”周媽看見高建峰就來氣,“代表的是你自己嗎?是學校, 是整個XX區,甚至是西京市!你怎么就那么有個性呢?我還告訴你啊,N大的數學系早看上你了,打算提前調檔,之前和咱們學校就聯系過, 你這回如果拿了名次, 直接免高考保送N大!”
她邊說,邊用眼風覷著一旁的夏天, 心里想著,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夏天但凡懂點事,也就該知道怎么往下接了。
可惜, 懂事的夏天沒來得及組織語言,氣人的高建峰已經懶洋洋地開腔了:“您要這么說,那我就更不樂意參加了, 我對N大壓根沒興趣啊。”
周媽柳眉倒豎:“放……N大的數學系多強你不知道?多少人擠破了頭都進不去,保送直升你還來勁了是吧?高建峰,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牛啊,名牌大學名牌專業排著隊的任你挑?”
“沒有啊。”高建峰一臉無辜, “要不您先息怒, 主要是我不想被保送, 一門心思就想參加高考。”
周媽:“……”
高建峰佯裝看不見她臉上的慍色,繼續四平八穩地說:“原因也很簡單,跟您掏個心窩子,我實在是不喜歡數學,也從來都沒打算念這個專業。”
周媽:“……”
辦公室里老師、學生有一個算一個,此時全在低低竊笑。
八中人人都知道高建峰有數學天分,打小被當成苗子重點培養,小學到高中獲獎無數,以至于每個人都順理成章的認為,他會選數學做專業,結果呢,人家突然來了個“掏心窩子”的不喜歡,這讓周媽情何以堪啊……
周媽氣得一佛升天,決定放棄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她轉而看向夏天,頓時覺得順眼多了!這是個斯文溫厚的孩子,不像高建峰,笑起來桃花眼一彎,滿臉精乖、一肚子壞水。
“你這成績吧,也算是可以,不過競賽題和考試題思路不大一樣,得先集訓一段時間。比賽結果出來以后,會有幾所高校從里面選拔苗子,當然不見得是N大,但也差不到哪去。你要是決定了,我先把歷年的競賽題給到你,你回去認真做做,找找感覺。”
話說的并不敷衍,只是一聽,就知道她沒抱多大希望。
夏天假裝無知無覺,微笑點頭答應——鑒于周媽剛遭受了高同學無情無恥無理取鬧般的打擊,他決定低眉斂目,不觸其人霉頭。
“關于集訓……”
“您直接交給我得了。”高建峰笑瞇瞇地接口,“我倆住一院,方便隨時溝通,有什么問題他可以問我,就不麻煩您犧牲寶貴的課余時間了。”
他背對著夏天,一面沖周媽擠了擠眼——集訓并不是免費的,他這是在致力于幫夏天省錢。
周媽已經大體知道了夏天的情況,此刻雖然瞪著高建峰,心里卻發出一聲長嘆,要說這幫孩子,雖然沒事愛抽個風,可關鍵時候倒也不失熱忱的實心腸。
“你剛說的是真話?”出了辦公室,夏天問高建峰,“不想免考,不想進N大?”
高建峰:“半真半假吧,N大還是不錯的,他們要換個專業接收,我興許會考慮一下。”
夏天:“……”
輕狂么?多少有那么點,誰讓他正值可以輕狂的好年華呢,又有家世、成績、長相,甚至身高加持……夏天和他并肩往回走,發覺自己比高建峰還是矮了三公分左右,高同學腿長,步子邁得很閑散,走路的時候一只手慣常插在褲兜里。壹 看書 ?
該怎么形容?夏天迅速搜索了一下腦內存儲的詞匯,片刻之后,排列組合出了“精致的痞”這個有點莫名其妙的搭配。
收回思緒,夏天突然有點好奇,高建峰究竟想讀哪所學校、哪個專業,正準備問他,就聽樓梯口幾個男生吹聲口哨,沖高建峰揚了揚下頜。
“老地方走起。”
這是要去他們的聚點抽煙,高建峰一般不會錯過這種休閑放松的好時光,當即溜達著過去了,才走兩步又回眸:“去么?”
夏天看著他一笑:“不了,你慢慢享受。”
只能蹭煙的人去湊什么熱鬧,不過夏天近來也有些改變,以前只能接受一手煙,對別人身上的煙味多少還有點反感,最近這毛病倒像是被治愈了,連二手煙聞起來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了。
下午最后一節是數學,周媽盯課堂紀律一向緊,防說話、防傳小條就跟防賊似的,不過高建峰還是見縫插針的,扔了個紙條給夏天。
——晚上去我那兒復習,八點四十,你樓下見。
夏天沒再傳回去,沖著高建峰點了點頭。
早在高建峰說由他來負責培訓的時候,夏天就已經猜到了,他是想借著這事為由頭,給自己找個能安靜復習的地方。
而這個做法,實在又非常的“高建峰”——插科打諢地辦著正經事,云淡風輕地實施著關懷照顧。
這日下課鈴一響,夏天依舊一馬當先沖出教室,為趕六點能準時到達KFC,他一分鐘都不敢耽擱,車子騎得簡直快要飛起。從醫院接了徐強強,又順路在院里食堂打好飯,把人往防盜門里一扔,他扭頭就要走,可徐強強不干了,直著脖子嚷嚷要吃冰棍,還非要一塊錢的那種奶油大冰糕。
喊叫聲驚擾到了徐冰,她砰地一腳踢開房門,指著徐強強呵斥:“老實點,再叫一聲,看我抽不死你。”
徐強強毫不畏懼,立即插腰回擊:“敢!動我一下,我告訴我奶去,回頭把你帶老家,讓我爸捆起來揍。”
這話如同戳了徐冰的肺管子,她怒不可遏地沖過去,一巴掌狠狠拍在徐強強的腦袋上,“再胡咧咧,信不信我直接弄死你!”
徐冰占據身高優勢,可徐強強到底不是吃素的,他比一般城里孩子要結實,也更有勁,當即攔腰抱住徐冰,施展出鐵頭神功,一下就把她頂退出去好幾步。
“日|你媽,小|逼|崽子,賤丫頭片子!我是徐家長孫,打我,我非讓奶奶和二叔把你弄死不可!”
徐冰震驚了,這種程度的罵人話,顯然不是她日常能接觸到的。別說她了,連夏天都聽得一個頭兩個大,記憶里六姐嘴臟的程度也不過如此,遑論對方還只是個六歲大的孩子。
沒法勸架,也不想勸架,所幸徐冰自己偃旗息鼓了,估計是忍受不了污言穢語。夏天趕緊趁機關門閃人——這個家如果沒有陳帆,他真是連一分鐘都不想多待。
于是從KFC回來,夏天連“家門”都沒進,看著時間直接出現在了和高建峰約好的地點。
不過高建峰的家,倒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夏天曾經猜測過,高建峰應該是在富貴窩里長大的,不僅物質上富足,精神上亦然。因為只有享受過親人關懷疼愛,從沒被辜負和虧欠過的孩子,才能有余力去釋放心底的愛,既慷慨又大度的對待這個世界。
他猜中了一多半。
在那棟二層半的小樓里,入眼所見的家具陳設自有一種素雅的厚重感,女主人李亞男爽朗明快,和高建峰說話時,沒用一點“大人”的腔調,彼此閑聊,宛如平輩朋友。
當然,夏天很快也注意到了,高建峰管李亞男叫“阿姨”,并非“媽媽”。這倒也能解釋得通,為什么高建峰還有個弟弟了,畢竟這年月實行計劃生育,部隊更是嚴格執行,倘若不是再婚,家里絕不可能有兩個孩子。
說到高志遠小朋友,他本日似乎有點害羞,從樓梯上探出個頭,和夏天打了聲招呼。驚鴻一瞥過后,夏天對比了一下在徐衛東家的徐強強,感覺高志遠簡直就像天使,他戴了副小眼鏡,臉上有股早熟的學究范兒,據高建峰說,他平時最中意的事,就是抱著一本大部頭啃得廢寢忘食。
獨棟小樓里,流淌著的,是一脈明媚而安逸的溫馨,唯一和該質地不大協調的,只有男主人,高建峰的父親高克艱。
彼時,夏天正和李亞男寒暄,高克艱剛好從外面回來,一身戎裝、滿臉冷峻。
夏天平時沒少見徐衛東穿軍裝,徐衛東本人也幾乎沒什么便裝,只要走出臥室,永遠是軍裝襯衫配上綠色軍褲,但他有些發福,政工做久了鮮少經歷風吹日曬,膚色都養得挺白,一眼看上去,有點像個還沒完全揣滿的面口袋。
高克艱不同,他肩上扛著兩杠四星,腰桿很直,走路帶風。松綠色的戎裝被他穿得英武筆挺,舉手投間透出一股子利落的灑脫。
讓夏天在剎那間,聯想起了諸如“赫赫武功”、“戎馬一生”這類離他生活十萬八千里遠,一向都只在書本上才見過的詞匯。
看著高克艱,夏天明白了,高建峰的長腿原來有出處,神色里的冷峻也同樣有出處——高克艱明顯不愛笑,和夏天打招呼時,眉峰依然是皺緊的。
“歡迎,一塊學習,互相督促,”高克艱利索地點了下頭,“別讓這小子耽誤了就成。”
他說著走近些,掃了一眼高建峰,目光沒有夾纏半點溫度,跟著隨手摘下了大檐帽。
論五官,高克艱稱得上相當英俊,夏天之前總覺得高建峰算是綜合條件非常出眾的男生,現在看來,尚不及他父親。只是歲月不饒人,高克艱的年紀應該不小了,不長的板寸里已暗藏有一多半白發。
“你爸看著挺有威嚴的。”夏天坐在二樓高同學的臥房里說,想起汪洋他們曾稱呼高克艱為師座,又補了句,“算年輕有為的師長吧。”
“年什么輕,”高建峰冷哼,“他都47了。”
夏天掐指一算,覺得按那個年代的標準,高克艱該是晚婚晚育的典范了,他笑笑:“那就有為,這么晚才回家,也夠辛苦的。”
“不辛苦!人家可是有遠大抱負、崇高理想!”高建峰拖長了聲,唇角漾起一記嘲諷的笑,“解放臺灣那只是第一步,更要在有生之年,把勝利的旗幟插遍全球!”
這是夏天第一次聽高建峰形容父親,直覺有種暗流洶涌的意味,話里話外充斥著尖銳的敵意;也是他第一次看見高建峰面色冷峭的奚落父親,好像是在譏笑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
然而,那個時候的夏天絕不想到,這對父子的恩怨,竟然會持續二十年之久。而高克艱其人,又會在日后給他和高建峰,帶來怎樣難以言說的深遠影響。
自那晚大鬧一場之后,陳帆明顯憔悴多了,近一個月積攢下的疲憊開始蓬勃發作,她就像突然被抽去了水分的花,整個人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了下去。
看著她慘淡的面色,夏天只覺得胸口都一陣堵得慌,差點沒忍心跟她開口直說。
好在,陳帆自己都明白:“家里人多,也沒個安靜環境,還是去學校吧。這一年太關鍵了,功課不能耽誤,這樣我也放心些,等周日再回來吧,我給你做點吃的,回家補一補。”
夏天點頭說好,隨即發現,縱然肚子里有千言萬語,到了這個時候,也不過匯成那一個字而已。他于是沒再廢話,收拾好東西飛快地出了門。
不想多逗留,也是因為有些怕,怕陳帆再和他道歉,更怕他一個沒忍住會想要勸她——何必在乎一個算計你的丈夫、滿腦子重男輕女封建思想的婆婆,你又不是沒有工作,大不了離婚,至少還有女兒可以和你相依為命。
然而這些話,他又拿捏不準該用什么立場去說。
萬一陳帆根本不想離婚呢?她和徐衛東畢竟是少年夫妻,一路互相扶持才走到今天,倘若她舍不得,那別人說一千道一萬又能起什么作用?
生活無非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關起門來過日子,誰家還沒有點齟齬的破事、幾本難念的爛經?關鍵還得看當事人自己怎么想,且還輪不到外人去指手畫腳的瞎摻合。
不過作為一個剛得了自由身的光桿司令,夏天倒是十分歡迎朋友在他搬家時來摻合一把。
夏天行李不多,占大頭的全是書本、復習資料。趕在放學之后開搬,那位隔了一條過道的熱心“同桌”便知道了,他號稱自己閑著也是閑著,用自行車后座馱了一包復習資料,十分仗義地陪夏天走了一趟。
學期過半才加入住宿大軍,夏天倒是難得點正了一回,在標配都是四人間的情況下,居然分到了一個兩人間。舍友是個高二的體育生,晚上要訓練,早上要跑圈,可以想見,兩個人日常打照面的機會并不會太多。
高建峰不擅長收拾,坐在床邊晃蕩著長腿,閑看夏天歸置東西,一面指點江山似的說:“競賽還有兩周,你初賽過得挺順,最近題感也越來越好,按道理應該有希望,就是做題速度還有待提高。”
這話倒是讓他說著了,因為不喜歡檢查,夏天審題的時候就會格外仔細,為此多少得耽誤點功夫,不像高建峰,看題干經常快速瀏覽一目十行。
掖著床單,夏天笑問:“你真覺得我有戲?”
高建峰看著他麻利的鋪完床單,又開始套被套,動作嫻熟宛如行云流水,心想什么時候要來個生活技能大比拼,此人八成能拿個大滿貫,至于數學競賽,他斟酌著說:“有,得個三等獎問題不大。”
“三等獎錢多么?”夏天如今在高建峰面前,已然毫不掩飾自己的市儈,反正高考加不加分他也不在乎,在乎的無非是多賺點錢。
何況剛交完住宿費,他感覺自己一夜之間又回到了解放前。
八中的寄宿管理非常嚴,住校生晚上必須參加晚自習,這點連周媽出面都沒法替他討情,晚間打工只好被迫暫停,學校到市中心的距離又比之前要遠,這就意味著以后去KFC都沒那么方便了。
雖說有得必有失,但這事還是挺讓人惆悵,夏天連著幾天都在琢磨,要不要就近給人發發傳單,或者找個給初中生當家教的活兒先干干,周末要能合理安排好時間,帶個五六份家教不成問題,賺得也不見得就比在KFC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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