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非住不可”的夏天快刀斬亂麻,三天后總算如愿以償,從徐衛東家搬去了八中的集體宿舍。
這一回,陳帆終于沒有再攔著他。
自那晚大鬧一場之后,陳帆明顯憔悴多了,近一個月積攢下的疲憊開始蓬勃發作,她就像突然被抽去了水分的花,整個人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了下去。
看著她慘淡的面色,夏天只覺得胸口都一陣堵得慌,差點沒忍心跟她開口直說。
好在,陳帆自己都明白:“家里人多,也沒個安靜環境,還是去學校吧。這一年太關鍵了,功課不能耽誤,這樣我也放心些,等周日再回來吧,我給你做點吃的,回家補一補。”
夏天點頭說好,隨即發現,縱然肚子里有千言萬語,到了這個時候,也不過匯成那一個字而已。他于是沒再廢話,收拾好東西飛快地出了門。
不想多逗留,也是因為有些怕,怕陳帆再和他道歉,更怕他一個沒忍住會想要勸她——何必在乎一個算計你的丈夫、滿腦子重男輕女封建思想的婆婆,你又不是沒有工作,大不了離婚,至少還有女兒可以和你相依為命。
然而這些話,他又拿捏不準該用什么立場去說。
萬一陳帆根本不想離婚呢?她和徐衛東畢竟是少年夫妻,一路互相扶持才走到今天,倘若她舍不得,那別人說一千道一萬又能起什么作用?
生活無非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關起門來過日子,誰家還沒有點齟齬的破事、幾本難念的爛經?關鍵還得看當事人自己怎么想,且還輪不到外人去指手畫腳的瞎摻合。
不過作為一個剛得了自由身的光桿司令,夏天倒是十分歡迎朋友在他搬家時來摻合一把。
夏天行李不多,占大頭的全是書本、復習資料。趕在放學之后開搬,那位隔了一條過道的熱心“同桌”便知道了,他號稱自己閑著也是閑著,用自行車后座馱了一包復習資料,十分仗義地陪夏天走了一趟。
學期過半才加入住宿大軍,夏天倒是難得點正了一回,在標配都是四人間的情況下,居然分到了一個兩人間。舍友是個高二的體育生,晚上要訓練,早上要跑圈,可以想見,兩個人日常打照面的機會并不會太多。
高建峰不擅長收拾,坐在床邊晃蕩著長腿,閑看夏天歸置東西,一面指點江山似的說:“競賽還有兩周,你初賽過得挺順,最近題感也越來越好,按道理應該有希望,就是做題速度還有待提高!
這話倒是讓他說著了,因為不喜歡檢查,夏天審題的時候就會格外仔細,為此多少得耽誤點功夫,不像高建峰,看題干經常快速瀏覽一目十行。
掖著床單,夏天笑問:“你真覺得我有戲?”
高建峰看著他麻利的鋪完床單,又開始套被套,動作嫻熟宛如行云流水,心想什么時候要來個生活技能大比拼,此人八成能拿個大滿貫,至于數學競賽,他斟酌著說:“有,得個三等獎問題不大!
“三等獎錢多么?”夏天如今在高建峰面前,已然毫不掩飾自己的市儈,反正高考加不加分他也不在乎,在乎的無非是多賺點錢。
何況剛交完住宿費,他感覺自己一夜之間又回到了解放前。
八中的寄宿管理非常嚴,住校生晚上必須參加晚自習,這點連周媽出面都沒法替他討情,晚間打工只好被迫暫停,學校到市中心的距離又比之前要遠,這就意味著以后去KFC都沒那么方便了。
雖說有得必有失,但這事還是挺讓人惆悵,夏天連著幾天都在琢磨,要不要就近給人發發傳單,或者找個給初中生當家教的活兒先干干,周末要能合理安排好時間,帶個五六份家教不成問題,賺得也不見得就比在KFC少。
不過說到獎金,高建峰這才想起來,自己之前一直沒和夏天認真提,主要是每回競賽分到的錢數都不大一樣,哪怕實際名次是完全一樣的。
蓋因獎金這東西,是由主辦方直接發到學校,然后再由學校轉發給學生。中間過上一道手,用肚臍眼想也知道必然會被克扣,而扣多扣少,那就取決于運氣了——得看當年主管這事的老師是心寬體胖型,還是心狠手辣型。
據說今年趕上副校長接管,此人是全校聞名的錢串子,人送外號胡扒皮,用周媽的話說,那就是摟錢的一把大耙犁,不然也不會從一個體育老師,直接躥升成為八中的二把手了。
高建峰認為前景不樂觀,只能含糊回答:“差不多夠補你的住宿費,沒準還能有點富裕,再加上打工的錢,足夠你撐到高考了!
說著,他低頭看了下時間,“該遲到了吧,你還不走?”
夏天把被子套好,從上鋪一躍而下,“不去了,得上晚自習,以后只能周日過去了。”輕描淡寫的說完,又笑著補了一句,“等會請你吃飯,謝謝你幫我搬家!
晚上不能去打工,收入肯定要銳減。高建峰掂量了一下,除非請吃小浣熊,不然怎么好意思呢,還不得食不下咽?可要真吃小浣熊,自己也還是得食不下咽——被調料糊一嘴,齁得食不下咽。
夏天打量他變幻莫測的表情,笑了笑:“晚上要上自習,以后也不能培訓了,就當是補請老師吧。放心,我不請你吃食堂,雞蛋灌餅怎么樣?”
高建峰未置可否,倒是突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翻出一袋子東西,“給你的。”
夏天順手接過來,掂了掂不算沉,原本只當是是小零食之類的,也沒太在意,等打開袋子一看,他卻錯愕在了原地。
十幾盤磁帶,有那天晚上他和高建峰聊到的搖滾樂專輯,也有空白卡帶,除此之外,還有一個man。
高建峰無視對方的呆滯臉,有條不紊地解釋著:“為師因為不能親自授課,于是就給你錄了幾盤講解磁帶,沒事多聽聽吧,里頭涵蓋了歷年競賽題的難點,乃是為師多年積攢下的精華。我做人一向有始有終,徒兒你也不必太過感動,抓緊時間認真聆聽,如此方能不辜負為師一片苦心。”
他自顧自地搖頭晃腦、神神叨叨,全沒留意夏天臉上的神色,隔了一會,才看見夏天拿出那只Walkman,問:“這個呢,也是隨機附送的?”
夏天自以為聲調控制得不錯,不想尾音還是有些發飄,說不上是因為出乎意料,還是因為心里正升騰起某種隱秘難言的歡喜——三個晚上,六盤磁帶,換句話說,是打從自己放話要出來住宿,高建峰就已經在著手準備了。
這一番推論,讓夏天心內一時五味陳雜。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像是在風雨中踽踽獨行的人,因為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只好硬著頭皮迎風往前闖。雖然早就習慣了,但突然有人趕上來,愿意為他撐起一把傘,縱然身上已濕透,他心里仍是暖的。
離開徐家前,夏天幾乎糾結了一整晚,才算放下了對陳帆的那點眷戀,正打算心無旁騖、大踏步地在考學賺錢的康莊大道上狂奔一通,誰知高建峰又以一種橫空出世的姿態,“哐啷”一聲,把這份關懷砸在了他面前。
一門心思往錢眼里鉆的傖俗少年無奈了,甚至再一次,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高建峰卻還在思考,究竟該如何回答夏天的問題。他其實算不上心思細膩,即便有,也是偶爾露崢嶸,大多數時候都是大而化之的,真讓他費心思去揣摩別人的想法,倒不如直接當頭一棒來得痛快。
就好比眼前這件事,高建峰以己推人地去設想,當然也只能想到關乎“自尊”的那一點點蛛絲馬跡。
說回這只Walkman,的確是在他手里捂了挺長時間,猶豫再三,一直沒找到合適時機拿給夏天。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難免會讓人產生非奸即盜的感覺。
高建峰既不想盜,也沒什么可奸,最多是想把過剩的東西拿給有需要的人,如果非要說還有別的,那也就是順道發泄一下,他體內同樣存量過剩的“幫扶欲”。
借著這回夏天搬出大院,他算是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由頭,只是“送”這個字到底有些微妙,不方便輕易出口。
醞釀片刻,高建峰淡淡地說:“錄了磁帶,總得有東西能放,我估計你自己的也沒帶來,先拿著用吧,算是我租給你的!
夏天已經緩過神了,聽見最后一句,饒有興趣的哦了一聲:“那請問怎么個租法?按天,按月,還是按小時?”
高建峰摸了摸鼻翼:“按……頓吧!
夏天:“……”
聽這意思,是要讓自己請他吃飯?
果然,高建峰接著說:“請吃東西就行,權當付租金了!
扯淡!夏天挑著眉問:“吃什么?八毛錢一個的孜然夾饃?”
“雞蛋灌餅也行,”高建峰伸展長腿,懶洋洋地回答,“積少成多,請到高考結束,咱倆這賬也就清差不多了。”
夏天沒吭氣,只是微微蹙了下眉,請吃飯當然可以,但對于高建峰剛剛說的時間點,他忽然覺得不大滿意。
怎么就只能請到高考結束?再之后呢,兩個人難道互不牽涉、從此各奔天涯?
就在一閃念間,夏天腦子里蹦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想法——依照目前的成績,他完全可以選擇和高建峰去同一個城市,讀同一所學校!
然后在接下來的四年間,他可以每天都見到高建峰,也可以像現在這樣,兩個人坐在一起閑談聊天,甚至還有可能……讓彼此的關系,比現在再親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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