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推門就遭遇兩種“死”法,高建峰不由皺了下眉。
考慮到是在別人家,他忍了忍,沒搭理那小東西。只是轉過頭,看向坐在旁邊一臉淡定的夏天。
淡定到對那熊孩子根本視而不見。
“找我有事?”夏天問,他本想請高建峰坐,但環顧一圈,整間屋子除了被熊孩子霸占的行軍床,也沒什么地方再能讓人坐了。
他說話時仰著臉,高建峰不清楚是不是白織燈的光線問題,反正看上去,那兩坨黑眼圈比白天要更為明顯。
高建峰:“嗯,有個事跟你……”
“閉嘴!”熊孩子嚎叫一聲,伸手指著高建峰,“你都被我打得嗝屁朝涼了,不許說話!”
高建峰正眼都不看他:“跟你商量一下,我想……”
“閉嘴閉嘴閉嘴!”熊孩子跳起來,插腰怒視高建峰,“你死了,死人不能說話的!笨蛋!”
他眼睛瞪得像銅鈴,臉上除了鼻涕,更有兩道黑乎乎的汗印子,高建峰掃了一眼他攥著玩具槍的手,瞥見十個指甲縫里全是黑泥。
高建峰和崽子對視著,正有心一巴掌呼上去,余光卻見夏天飛快地收拾了一下,把桌上所有書本、練習冊全塞進書包,拉好拉鏈,單肩背上站了起來。
“出去說吧。”
兩個人一前一后離開臥室,床上的熊孩子還在扯著脖子的嚷嚷:“死球的家伙都不準動,給我回來……”
夏天和陳帆交代幾句,拿上鑰匙走出了門,防盜門關上的一刻,他腦子里繃緊的神經才算松緩下來。
不過他沒再流露出任何痕跡,至少這一回,高建峰發覺自己捕捉不到夏天的情緒了。
但肯定好不到哪兒去!
兩個人沉默著,卻頗有默契地往大禮堂方向溜達,之后隨便找了一個臺階席地坐下。
高建峰率先表達好奇:“剛那小孩誰啊?”
夏天長出一口氣,面無表情的回答:“我姨夫,徐衛東的侄子,跟你說話的那位老太太是徐衛東的媽媽,兩個人前天才從老家過來。”
想著熊孩子的高分貝,高建峰再度蹙起了眉:“那小孩和你住一屋,你晚上怎么復習?”
他問完,立刻就有些后悔了,這句完全是標準的廢話嘛!還能怎么復習?等熊孩子睡著了唄,不然夏天的黑眼圈又是怎么來的?
作為僅隔一條過道的“同桌”,高建峰再清楚不過,夏天和他不一樣——作業從來老老實實完成,哪怕有些題對他而言,充其量只能算是無意義的重復勞動。
所以照這么下去,那黑眼圈只會越來越重吧……
高建峰覺得奇怪:“你小姨,也不管管那孩子?”
夏天扯了下嘴角,言簡意賅地說:“她自顧不暇。”
這話,就不知道高建峰能不能聽懂了,不過即便懂了,也未必能理解個中奧妙吧?
其實連夏天自己都還一頭霧水——那對祖孫是突然間冒出來的,前天晚上回去,他第一次和她們打了照面,同時驚覺,徐家已然亂成一鍋粥了。
地上堆滿行李卷、包袱,那個叫徐強強的孩子從屋里蹦出來,二話不說,先沖他來了一通掃射,在陳帆做介紹時,依然不停地在大喊大叫,以至于夏天當時連熊孩子叫什么名兒都沒聽清。
緊跟著,徐老太現身了,她站在夏天面前,目光堪比雷達,對他進行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立體無死角般的掃描,渾濁的眼仁里時不時冒出犀利的精光。她說話帶著口音,中氣十足,夏天被她盤問了五、六分鐘,感覺兩邊太陽穴都在錚錚跳著疼。
不過徐老太話里的主旨大意,夏天還是聽明白了,簡言之就是他命好,老夏家祖墳冒了青煙,孩子能進城,一下子就成了人上人……
兩片薄薄的嘴皮一碰,自己就從一個普通高中生升格成了人上人,夏天覺得很神奇,更神奇的是他的新室友,徐強強小朋友。論精神頭,那真是好到成年人都比不了。每天晚上洗澡,他能和陳帆大戰四十分鐘,喊聲驚天地泣鬼神,一度把樓上樓下的鄰居全招來了。徐老太彼時笑著和人家客套,等門一關,立馬站在客廳跳著腳的罵街。
繼而,她把槍口對準陳帆:“娃不愛洗就不洗,好人家誰還老洗澡,有病的那個才成天上澡堂子,強強,別理她,玩你的去。”
徐老太上下牙一磕,屋里除了她和孫子,剩下人全被蓋章成了“有病”,幸虧她兒子徐衛東出差不在,不然恐怕也得仔細掂量一下,自己要不要當這個病人了。
這一對新住客,令徐冰大小姐非常不滿,秉承著對農村人一貫的蔑視,她對祖母和堂弟也同樣擺出了橫眉冷對。
平日里稍有不如意,徐冰一般會翻起白眼直接丟給夏天,如今有了徐強強,夏天這個對手明顯不夠看了。一大清早,徐冰和徐強強通常會進行你來我往二十分鐘左右的罵戰,這期間,徐老太太會憤怒地指著孫女的鼻子痛斥:沒有規矩,臭丫頭片子不知道讓著弟弟!
對于大多數混亂場面,陳帆還能保持克制,惟有在徐老太罵徐冰的時候才會說上兩句,一面息事寧人,一面以眼神示意徐冰趕快上學去。
有人撐腰,余下的人都拿自己毫無辦法,徐強強的氣焰不免更足了,與此同時,破壞力也逐漸開始顯現。
以前夏天晚上回來,會先迅速沖個澡,之后開始碼作業。八中奉行題海戰術,作業量堪稱巨大,饒是夏天會在學校完成一部分,回到家也經常要做到11點。現在有了徐強強,他在11點前已經不指望能鋪開紙筆,好比昨天晚上,如果不是他反應快,周媽的紅寶書得被徐強強當場扯了疊做成紙飛機。
所以這會兒出門,他恨不得把所有書本、練習冊全都扛在身上,以防萬一。
就這樣雞飛狗跳的過了兩天,夏天總算弄明白了,徐老太上省城是為做膽結石手術,眼下還在等床位,換句話說,也就是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
夏天于是再度萌生出住校的念頭,并且打算明天一早就去跟周媽申請。
高建峰還在沉吟,琢磨著夏天方才那句話,不過他活了十七年,并沒遇見過一個沒法溝通的親戚,所以想當然地,他理解不了陳帆的所謂“自顧不暇”。
同時他更關心的,也還是夏天的處境。
“申請和住宿生一塊上晚自習吧。”高建峰建議,“八點半到十點,周媽應該能批。”
聽他說出八點半這個時間,夏天忽然有些明白了,轉過頭和高建峰對視一眼,兩下里都有了幾分心照不宣。
過了一會兒,夏天先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又接茬問:“你找我什么事?”
高建峰這才想起此行本來有目的,他回憶著最開始編好的由頭:“是關于全國數學競賽的事,今年安排在十二月中。如果能得獎的話,高考會有一定加分,還可以有獎金拿,我覺得機會還不錯,想問問你愿不愿意參加。”
“我?”夏天詫異,“沒戲吧,我從來就沒參加過,而且這種級別的賽事,學校不是都派你去嗎?”
高建峰對他的妄自菲薄不大滿意:“你成績可以了,有什么不行的?最多需要集訓一下,這事也算值得努把力,能加分,又有錢賺,還不影響你應付學校的考試。”
夏天聽得一笑:“這么好的事啊,那你干嘛不參加了?”
高建峰挑眉,臉上現出他特有的漫不經心:“攢的加分夠了,再加下去超錄取分數線太多,會顯得很浮夸。”
如此大言不慚,簡直分分鐘讓人對他的臉皮厚度刮目相看!
夏天哂了哂,然而轉念再想,他知道高建峰大晚上來找他,絕不是為了臭顯擺吹牛逼。那么高建峰愿意讓出加分拿錢的機會,是為什么?和他請自己吃灌餅、買藥、甚至近乎于白送飯票的理由一樣么?
他還記得那天下午,徐超趁課間笑瞇瞇地跑過來,一臉諂媚地管高建峰要剩下的雞蛋灌餅,得知吃完了,徐超當場目瞪口呆。
“不說吃不了嘛,還買一個扔一個?不是,那么大個兒的餅,你居然全吃了?就我這分量的都辦不到,你最近胃口也忒好了吧。”
是啊,明明就吃不了,干嘛還要一氣買倆?夏天當時就在想,難不成真是專門買給自己的?
這點小小不然的疑惑,從那天起一直留存在夏天心底,可惜他生來不具備富于幻想的腦回路,更不會自作多情到認為高建峰沒來由就肯關心自己。要說原因嘛,肯定有,多半還是看在陳帆的面子上。
夏天想了片刻,很實在地說:“加分就算了,我一菜鳥連初賽都未必能過。不過說到獎金,還是挺有吸引力的,前兩天我還在琢磨,要是能再打份工就好了。”
見他肯直言不諱的把話講出來,高建峰頓時覺得這人挺敞亮,“別,再打工你還有時間學習?差不多夠生活就行了,等暑假再好好找工作,現在有高考經驗的,做家教都挺吃香。”
夏天點點頭:“確實也沒那么急……但你是什么時候去肯德基的,我怎么沒見你?”
高建峰坦率地告訴他:“不是我,是張婷婷。”
夏天立刻明白了,或者說,是他自以為明白了——結合中午撞見的壁咚場面,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在腦子里聯想了一遍。
“張婷婷為人挺熱心。”夏天垂下眼說,“那你轉告她吧,回頭你們倆什么時候去店里,我請吃冰激凌。”
稍作停頓,他又極輕地笑了:“你沒事也給人講講題,有你在呢,何至于總跑過來問我。”
高建峰本來還在思考“我干嘛要和張婷婷一塊去炸雞店”這個問題,跟著就越聽越不對了,旋即悟出這人是誤會了,以為他和張婷婷是男女朋友關系……
太有想象力了,高建峰直接給他來了個倒仰:“哪都不挨哪兒,我跟張同學話不投機,她要發起愛心捐款,我受不了她那么事媽,就說先來了解一下你情況。我對勤工儉學也沒異議,怎么生活是你自己說了算,只要時間精力允許就行。”
說完,高建峰從兜里摸出煙,飛快地點上一根,跟著長長吐出一口白霧,像是要借此驅散一下,剛被某人強行拉郎配的可怖效果。
看來是會錯意了……夏天略微有些窘,可說來也怪,從下午開始就一直積壓在心頭的不爽感,倒是隨著那揶揄的口吻和一團團白煙,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盡管到了他也沒鬧明白,自己究竟在不爽些什么。
抿嘴笑笑,夏天抬起頭,看著高建峰:“能給根煙嗎?”
高建隨即把煙盒和火遞給他,看著夏天老練的點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夏天回味著尼古丁的味道,慢慢說:“我明天找周媽問問吧,如果她同意我這種沒經驗的人參加,那我就……不要臉的去了。不管結果怎么樣,我都得請你吃頓飯了。”
需要錢的人還破費個什么勁?高建峰敬謝不敏:“冰激凌?還是炸雞?算了吧,這兩樣我都不感興趣。”
夏天知道他成心推拒,嘆了口氣:“那就吃你感興趣的。”
高建峰嘖了一聲:“真不用!實話說,我早參加膩了,也不稀罕加那幾分。”
夏天斜斜地看著他:“那就不為這個,為我小姨還不知道我打工的事,你幫我保守秘密,就當是……封口費吧。”
這理由倒挺靠譜,高建峰無可奈何地笑了:“成吧,那先說好,我不吃食堂……”
“放心,我也不想吃。”夏天彈了下煙灰,“咱們學校食堂……是真夠難吃的!”
高建峰未置可否,不過三秒鐘之后,兩個人倒是十分有默契的一起笑出了聲。
高建峰:“那也比小浣熊強。”
夏天:“嗯,強!點……有限吧。”
夜色漸濃,夏天往回走的時候,心情已經比剛出來時好了一萬倍不止,涼風拂面覺不出寒意,包里的英語練習冊還有五頁沒寫也渾然不懼。
可惜好心情不過夜,連一晚上都沒維持住。
陳帆在客廳等著他,開口就先道歉:“對不住了,這兩天辛苦你,家里這么吵,害你連個寫作業的地方都沒有。”
夏天本欲說沒關系,反正他已經決定搬出去了,但陳帆此刻面色不好,眼睛里全是倦意,他于是按下沒提,想著先等學校那邊落實了再和她說,何況從頭到尾他也沒怪過她。
“明天就好了。”陳帆望著他,表情像在保證什么似的,“明天送奶奶去住院,我在那陪床,回頭你就住我屋吧。白天我帶著強強,不過晚上醫院不可能留那么多人,還得麻煩你幫我把他接回來,還有徐冰,她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你能不能……幫我稍微照看她一下,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
她說到最后,語氣已帶了幾分艱難。夏天聽得無言以對,知道那個搬出去的計劃又泡湯了,失望和煩躁一股腦地全涌上來,之后又被他強行給鎮壓了下去。
片刻之后,夏天沖她點了點頭,同時在心里告訴自己,她是真的脫不開身了,這個要求沒法拒絕,那就……再等等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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