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夏天最想回到1998年秋。
找到那間破爛的出租屋,阻止那對正在廝混的狗|男女。不,他壓根就不想跟那男的說話,只想告訴那個女的——這男人連白嫖都不如,嫖完拍拍屁股走人,還給你留下了個狗雜種。
吃你的喝你的,榨干你的錢,無止無休……
上述這些話,是很多年以后,女人一字一句說給夏天聽的。而狗雜種,指的就是夏天本人。
狗雜種夏天從母姓,因為他媽直到把他生出來,也沒搞清楚他爸到底姓什么,只知道那廝名叫阿巍,是個從西京來的地下搖滾樂手。
夏天他媽人稱六姐兒,名字真假、出處都已不可考,不過聽上去,很像是在復刻那位毒殺親夫的著名蕩|婦。
然而夏天懷疑他媽壓根沒看過《水滸傳》或是《X瓶梅》,而且六姐兒也沒親夫,統共生了倆兒子,戶口本上的婚姻狀況一欄,到了都還是未婚。
六姐兒年輕時是個大美人,顧盼生輝、靈氣逼人。可惜美人嘛,難免會有點不安分,被人堵在路上吹幾下口哨,叫兩聲尖果兒,靈魂和身體就開始一塊兒發飄。
尖果兒合該配尖孫,但六姐兒認為自己奇貨可居,從她的追求者里是扒拉來扒拉去,最終挑了個野路子富二代。富二代有妻有子,她只能先從傍家兒做起。不想等到兒子落地,富二代還沒有離婚娶她的打算,更攤牌自己其實就是個靠老子打賞,才勉強活得下去的偽闊少、真紈绔!
于是孩子也只能從母姓,叫做夏至。
夏至比夏天早到這世上八年,到夏天出生那會兒,六姐兒已經芳華不再,從尖果兒徹底淪落成了果兒。夏天沒機會目睹她的風情萬種,日常看見的永遠是她在牌桌上,頭發亂得像雞窩,一邊吞云吐霧,一邊罵罵咧咧。
六姐兒從沒上過一天班,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夏天以為女人都是靠打麻將為生的,當然六姐兒有宅基地,靠蓋房吃租子也能養活倆兒子,但架不住她賭,輸得總比贏得多。
夏天小時候做噩夢,內容永遠只有一個,就是他媽輸牌。六姐兒心情一不好,甭管手邊有什么,總能直接掄起來朝夏天身上招呼。有一回抄在手里的是把剪刀,夏天嚇傻了,連跑都忘了,結果一剪刀下去,額頭破開了半乍長的口子。
夏天有陣子老想不明白,他媽不過是因為寂寞,和搖滾樂手打了一炮,然后不幸中招,為什么還非要把他生下來?后來他頓悟了,其實他媽需要的,只是一個發泄工具。
六姐兒下手既狠又魯,但只針對夏天。
夏至就從不挨揍,畢竟人家那偽富二代爹每月尚肯給生活費。雖然給之前總要大吵一架,雙方極盡羞辱謾罵——六姐兒撒潑打滾,狀若瘋婦,夏至甩著大鼻涕,負責往親爹身上抹。
鬧完散場,夏天已經記不清多少回了,他看著那男人把鈔票扔在地上,天女散花似的,撒得到處都是。
夏天通常會跟在后頭,眼睜睜看著他親媽和他親哥蹲下去,把那些錢一張張撿回來,然后母子二人相擁狂笑,就像是剛剛贏得了一場偉大的戰役。
六姐拿了錢,心情會好一點,看夏天也就相對順眼一些,有時候還會抽出兩張大票,直接塞進他手里。夏天很想躲,又怕他媽一巴掌扇過來,捏著錢,臉上寫滿不知所措。
這事讓夏至非常不爽,要錢的次數多了,夏至很清楚個中辛苦,心里越發不平起來,那可是他老子的錢,憑什么要拿來養夏天這個雜種?!
有憤懣,自然就需要發泄,夏至很快取代六姐兒,成為夏天噩夢里永恒的主角。
八歲的年齡差,讓夏天始終沒法在力量上和夏至抗衡。夏至也沒有顧忌,不管明處暗處都敢下手——夏天胳膊上被他燙出一圈疤,半張臉時常被揍得腫成豬頭;膝蓋狠狠頂到胃上,去廁所一吐就是五分鐘……
這些六姐兒統統視而不見,夏天時常覺得,他媽心里其實是樂見其成的。
反抗、被鎮壓,再反抗、再被鎮壓,日子就這么周而復始,一去不回頭。夏天逐漸學會了沉默以對,并且磕磕拌拌地長大了。童年和少年時代,他自覺每天都是在熬,好在唯二能聊以自|慰的,還有讀書和學習成績。
也不知道哪根筋沒搭對,夏天打小學起就年年考第一,一路被保送到省重點,中考直接免試升入本校,成績好得離譜,單從這一點看,完全不像是老夏家能養出來的種兒。
2014年夏末,夏至在超市找了份收銀的工作,夏天也即將升入高中,后者這時最盼望的,就是離開相看兩相厭的“家”,投奔學校集體宿舍的懷抱。
六姐兒當然不會出住宿費,事實上,她肯出高中學費,已經算是奇跡了。夏天只能利用暑期四處打工,好容易攢到小兩千,卻被一早就盯上他的夏至直接給連鍋端了。
那是夏天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叫走投無路。
而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往往不是被激發出無限潛能,就是極有可能遭遇一場柳暗花明。
高中軍訓開始了,說不上是有心還是巧合,夏天目睹了一個姓嚴的教官當眾表演擒拿格斗,之后聽其他教官說起,那人曾做過偵察兵,入伍前還練過八極拳,手底下的確有真功夫。
趁著入夜熄燈,夏天溜出去找到那位嚴教官。對方聽完他的想法,心說這毛孩子肯定是武俠片看多了,三言兩語就想打發他。
夏天料到了,當場干了件挺冒險的事,他學著嚴教官表演的套路,伸手就往人家喉嚨上按。
咽喉是致命處,嚴教官登時一把將他擒住,險些沒把夏天的胳膊擰脫臼,然而同一時間,嚴教官摸到少年細瘦的手臂上,皮膚坑坑巴巴,他低下頭,看見了那些經年累月被煙頭燙出來的疤。
夏天是故意露給他看的,至于說嚴教官清不清楚,夏天從不敢往深里想,他只知道那一刻,年輕的教官神情復雜,沉默良久終于答應了他的要求。
整整一年,夏天每天放學都去市體育館等他,雷打不動風雨無阻。直到嚴教官復原前,算是把完整的八極拳都傳授完畢。夏天記得最后一晚,嚴教官點了一根煙,對他說:出拳和做人一樣,都要留余地,不管你心里有多少恨,多少怨,行事前想想后果,自己能不能擔得起。
夏天從這話里聽出了收斂,他記下了,對付夏至的挑釁,干脆利落一招致命,身上還帶不出幌子。他把人按在墻上,只說了一句:我有很多辦法,讓你比現在更疼,外表卻看不出任何傷。
夏至這才驚恐發覺,從來任由他欺負,一聲都不敢吭的弱雞,突然變得強悍了,強悍到他完全招架不住。夏天則看著“哥哥”眼里的懼怕、慌張,心里也說不上有什么復仇快意,不過他知道,自己就快要品嘗到自由的味道了。
拿回屬于自己的錢,搬出夏家,在接下來的兩年高中生活里,夏天得到的快樂比之前十六年年加在一起還要多,少年人活潑的天性慢慢釋放,在集體生活中、解題做題中找回了自信。
夏天喜歡理科,理科里又最喜歡化學和生物,高考報志愿,他填了H大的生物制藥,一直很欣賞他的班主任,還拍著他肩膀開起玩笑:以后就等他研究出XX素,拿到諾獎的那天了。
夏天想不到那么大,他只是清楚自己喜歡什么、適合什么。學業和專業,與其說是承載了他的理想,不如說是為他打開藩籬的兩把鑰匙,他已經等不及要離開六姐兒和夏至,離開生于斯、長于斯的渭城。
他太急于飛走了,不管是學費還是生活費,一分錢都不想再跟六姐兒要。暑假兩個月,他兼職打了四五份工,人瘦得脫相,精神頭卻特別足。
那時候,夏天真以為自己要時來運轉了,這輩子總還有盼頭,他將來一定能做個堂堂正正、體體面面的人。
一場豪雨,終結了所有期許。
夏天從沒想過,城里下個雨也能淹死那么多人,更沒想過這種事,有天竟會攤到他自己頭上。
那天他去給朋友家的小超市送貨,店面在市中心的地下廣場,雨水倒灌進來的一瞬,他耳邊充斥著大人小孩發出的凄厲尖叫。
都說人在臨死前,腦子里會閃回自己的一生,就像過電影那樣。夏天想,他活了十八歲,一生泛善可陳,大概也就剩下高考成績能拿得出手,好歹是全省理科探花……不過沒什么用,他今天死了,尸體沒準會躺在太平間很久都無人認領。
傳聞被水淹死的人,會積攢極強的怨氣。可能連老天爺都怕他報復社會,居然沒給他重新投胎的機會,而是把他一竿子發配回了過去。
“哎你剛說,你表哥那村兒叫什么來著?”
“白牛吧。”
“少來,牛有白的么?”
“那就白馬,嗐,你管他呢,反正就是巨土,那人也巨土,穿得就跟舊社會的似的,我都懷疑他以前洗沒洗過澡。”
“噓,你小點聲,讓他聽見了不好。”
“怕什么?他在我家白吃白住的,他敢把我怎么著!”
諷刺的嬉笑聲從門縫里飄進來,夏天漠然聽著,視線落在桌子上的翻頁臺歷上,上面清楚的顯示著一行日期:1993年8月28日。
93年,對于99出生的夏天來說,可謂既遙遠又陌生,他也完全不記得,這一年,究竟有什么載入史冊的大事發生。
他就這樣靜悄悄地穿越了時空,死而復生。變成了另一個,不光同名同姓,甚至連長相都和自己原先差不多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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