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絲！”薩麥爾驚訝地問道，“你怎么啦？是艾爾來了，你不是一直很想他嗎？”

　　“讓他走。”莉莉絲并不回答他，只是一直重復(fù)著這句話。

　　即便誰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加百列難以抑制的苦笑仍舊看起來那么隱忍。

　　“莉莉絲，請讓我見一見你。”

　　莉莉絲不想見他也是當(dāng)然的。他對她做了過分的事，他的靈魂卑劣又污穢，他根本沒有資格面對她。

　　但只有這一次，最后一次，請讓他遵守諾言。

　　房內(nèi)長時間地沉默著。

　　“莉莉絲，”加百列垂下眼眸，極力抑制著自己的顫抖，用莉莉絲最熟悉的聲音對她道，“請讓我見見你，最后一次，請讓我再見見你。”

　　房中傳出了什么聲響，然后是莉莉絲壓抑的聲音。

　　“你走，艾爾。”那壓抑之下帶著一絲哭腔，“我不想見你，你走。”

　　“莉莉絲！”薩麥爾驚呼了一聲，回身擋住了還在門外的加百列，“艾爾，你暫時不能見她。但請你等一等，她十分需要你。”

　　加百列在斗篷中的雙手攥得幾乎出血，卻仍舊用帶著安慰的聲音對薩麥爾道：“你放心薩麥爾，我不會離開的。你快去看看她，我就等在門外。”

　　薩麥爾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關(guān)上了門。

　　四周恢復(fù)了死一般的靜寂，仍舊盤旋著的暗黑生物小心地觀察著那個天使。

　　那天使站立著，筆直的身形細(xì)微動了一下。那真的是相當(dāng)微小的動作，可是魔物們都明顯感覺到了那強(qiáng)大的圣靈之力微弱了下來，原本四溢的光輝漸黯漸淡，最后朦朧得幾乎沒有形狀。他的身體依舊挺直，可在它們看來，那已經(jīng)是座崩塌的軀殼。

　　它們因著天使的虛弱而活躍了起來，四處游走，無聲尖叫，相互傳遞著消息，大膽而謹(jǐn)慎地商量著瓜分這美食。

　　加百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

　　飛躍死海對他現(xiàn)在的身體造成了巨大的負(fù)擔(dān)，為了不讓薩麥爾發(fā)現(xiàn)，他不得不全力支撐著本能夠自然散發(fā)的威壓，而現(xiàn)在周圍蠢蠢欲動的魔物也讓他無法休息。

　　薩麥爾對木屋的保護(hù)十分周全，外面根本無法聽到里面的動靜。

　　加百列孤零零地站在木屋前一動不動。

　　莉莉絲。

　　“莉莉絲，”薩麥爾沒有去碰跌坐著的莉莉絲，他走到她身邊盡量不讓自己顯得太過急躁，“你為何不愿意見艾爾？”

　　莉莉絲的身軀被一件大大的黑色斗篷籠罩著，幾乎與黑暗融為了一體。“我現(xiàn)在不能見他，薩麥爾，你不明白。”

　　“你可以讓我明白，我的孩子，”這時候的薩麥爾幾乎擁有可與加百列匹敵的耐心，“你那么渴望見到他，你也需要他。”

　　“不……”莉莉絲跪坐在地上，雙手掩住了面，整個人看起來脆弱不堪，“我不想讓他見到這樣的自己，我不能見他。”

　　薩麥爾想抱抱她，卻理智地阻止了這樣的行為。他嘆了一口氣，輕聲安慰道：“這沒什么莉莉絲，你還能變得和過去一樣漂亮……”

　　“我并不在乎那些，”莉莉絲捂著臉，“可我好害怕，我不想讓這樣的自己留在艾爾的記憶里，就算他不介意。”

　　“莉莉絲……”

　　“而且他一定會難過的。”

　　“他聽到你不愿意見他也一樣很難過。”

　　莉莉絲停止了抽泣，沉默了一會兒，才倔強(qiáng)地道：“他說最后一次，薩麥爾，這一次之后，我是不是沒有機(jī)會再見他了？”

　　“機(jī)會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作為一名特立獨行的天使，薩麥爾有著非常難得的想法。

　　“……你讓我再想想。”

　　“完全沒問題我的孩子，”薩麥爾柔聲打趣，“等在門外的是天國最有耐心的天使，你可以多思考一會兒。不過我要出去為你尋找今天的食物了，所以如果你決定好了，就自己開門好嗎？”

　　“嗯。”

　　薩麥爾再次打開門的時候，加百列仍舊站在那里，一步都未曾移動過。

　　“莉莉絲還好么？”

　　薩麥爾走出木屋合上了門，神情變得嚴(yán)肅起來。

　　“艾爾，你真的愿意幫助她嗎？我是說，雖然從莉莉絲那里聽說你對她很好，你的仁慈也絲毫無法受到懷疑，但那樣會對你造成不小的傷害，你真的愿意嗎？”

　　這問題的答案對加百列來說根本無須猶豫，可這樣的問題對他而言是一種拷問。

　　莉莉絲，從來都不是他的。

　　“是的薩麥爾，我愿意。不管怎樣，莉莉絲都是父神交托給我的人，即便她背叛了天國，在父神收回那個旨意前，我仍舊有責(zé)任保證她的安全。”

　　“是嗎？”薩麥爾輕輕的反問，嘲諷地笑道，“你真是父神最忠實的仆人。”

　　加百列微微低頭，“感謝你的稱贊。”

　　“好吧，”薩麥爾攤攤手，“我必須要為莉莉絲去尋找食物了，回來估計會很晚。”

　　“她應(yīng)該不久之后就會想通，但在她打開門前，你還得等在這里。”

　　“我無法質(zhì)疑你對她的愛護(hù)，不過還是要提醒你，不要被她的模樣嚇到，那會傷害到她的。”

　　“還有……請一定要保重。”

　　“父神保佑。”加百列虛虛地張開手臂。

　　薩麥爾結(jié)結(jié)實實抱了他一下，“見鬼的父神！”

　　加百列目送他離開，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見，才終于萎靡了下來。他揭下自己的兜帽，蒼白的皮膚與褪了色的長發(fā)讓他看起來幾近透明。

　　他抬手施了幾個咒，讓那些叫囂著的魔物暫時安靜了下來，而后抬手敲了敲門。

　　那門并沒有鎖上，隨聲微微開了條縫隙。

　　“莉莉絲，”他說，“請你聽我說。”

　　沒有聲音回應(yīng)他。

　　“父神讓我來帶你回去……我也希望你能回到天國，回到伊甸園……還有，回到我身邊。”他真摯又懇切，敘述著自己的想法。

　　房內(nèi)寂靜如舊。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莉莉絲，”天使低婉溫柔地陳述，“我現(xiàn)在只想看看你……我很想念你。”

　　加百列的聲音永遠(yuǎn)都像是浸潤過甘泉一般溫柔又清澈，他根本不需要能將事物吹噓得天花亂墜的口才，也根本不需要甜言蜜語。他只要平實地敘述，簡單的言辭就能夠打動他人的內(nèi)心。

　　起碼，莉莉絲對那沒有絲毫的抵抗力。

　　木門終于打開了一些。

　　一個黑色的身影站在門內(nèi)，只露出了半邊身形。她似乎低著頭，大大的帽子耷拉著蓋住了整張臉。

　　“莉莉絲……”加百列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她，卻被她后移避開。他受傷地收回手，聲音溫溫的，“好久不見。”

　　莉莉絲扶在門框上的手也被掩在斗篷中。她似乎只要稍稍后退就能完全淹沒在身后那黑暗的空間中。

　　“好久不見艾爾。”

　　他們都沒有想到，再次見面竟然是這樣平凡的開場。但或許就是因著這平凡，他們心中均升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那后繼的無言讓他們一下子沉默了下來，也不知過來多久，還是加百列先開了口，“這段時間你還好嗎？”

　　莉莉絲的回答簡短又敷衍，好似不愿意多說一般。“不算太差。”

　　“……那讓我看看你。”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過，可以走了。”她說著便好像要將門合上。

　　“莉莉絲！”加百列用右手摁住門框，不讓她退卻，傷心又柔軟地請求她，“請你不要這樣拒絕我。”

　　莉莉絲滯住了身形，像是受了驚的小動物，卻終于還是沒有退縮逃開。

　　加百列試探地伸出了左手，然后，緩緩挑開了她的帽子。

　　他看清了她的模樣。

　　莉莉絲微低著頭，亞麻色的長發(fā)像是一匹被血色染料染壞的綢緞，原本蜜色的健康皮膚褪得青白，大片像是灼燒痕跡的紅色斑塊布滿了她的臉，琥珀色的瞳仁混著渾濁的暗紅——她已經(jīng)被侵染到衰敗的邊緣。

　　“不！”莉莉絲像是突然后悔般驚叫一聲，她的面上帶著驚恐與不安，根本不敢抬頭看站在自己身前的天使。

　　她想轉(zhuǎn)身逃離，腳卻好像被固定在了那里。

　　天使嗜好美好的事物，所以對于丑惡也非常敏感。

　　莉莉絲的心被恐懼牢牢占據(jù)著。她原本擁有著被稱為神賜之物，受盡天使推崇，令她自傲的外貌。更重要的是，那樣貌同樣受到水大天使長的親睞。

　　世間最殘酷的不過是花朵凋零，艷陽殘暮。那曾經(jīng)的美好在如今更加對比出了她的丑陋與狼狽。

　　她伸手掩住臉，卻讓加百列看清了她的手指。莉莉絲嬌嫩的雙手被嚴(yán)重腐蝕，有幾根指尖已經(jīng)露出了指骨。那骨頭被邪氣染得泛黑，可怕可怖。

　　加百列終于知道了薩麥爾的意思。

　　“莉莉絲，請你看看我。”他掩下心疼與憐惜，帶著一絲懇求，“我很想念你。”

　　“不，艾爾。”莉莉絲倔強(qiáng)地?fù)u頭，“你一定會討厭我的。”

　　加百列輕輕貼了上去，靠近卻終于還是沒有觸碰到莉莉絲。

　　“你為何要這樣誤解我？”他用被對方傷透了心的口吻對她道，“向父神發(fā)誓，莉莉絲，就像我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我喜歡你，永遠(yuǎn)也不可能會討厭你，請你看看我。”

　　少女遲疑著，猶豫著，最后地掙扎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樣的丑，你不會再喜歡我了。”

　　加百列因為她的話而心痛。莉莉絲的性子里有著天生的開朗與自信，她不該這樣自卑，也不該遭受這些痛苦。

　　“請相信我莉莉絲，你知道的，我從來沒有說過謊，你還是一樣的美麗，而我也仍舊喜歡你，請不要無視我。”他幾乎已經(jīng)帶上了哀求。

　　莉莉絲實在難以拒絕這樣的加百列。她含著眼淚抬頭，視線卻仍舊不敢看向他。

　　“莉莉絲，我一直在想你。”

　　莉莉絲在心中再一次認(rèn)為艾爾一定有能夠看透她內(nèi)心的力量。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行動，甚至每一個表情都能夠讓她得到極大的安慰。他好像能夠知道她內(nèi)心最害怕和最渴望的事，不斷地滿足她，包容她，幾乎從不叫她失望。

　　他每說一句“我想你”都讓莉莉絲確認(rèn)了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位置，他從不說謊卻告訴她這樣的她也依舊美麗，他因她受到了責(zé)罰再次相見卻沒有一句的責(zé)備。他說，想要她回去他的身邊。

　　她幾乎就要忍不住答應(yīng)了。

　　“艾爾，我也好想你。”她哭著，再也無法抗拒天使的親近。

　　“不要哭，莉莉絲。”

　　加百列想要為她擦去淚水，手指卻在觸到她臉頰時感受到了滾燙的溫度。莉莉絲更是悶哼了一聲，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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