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大人。”捷芬微笑著禮貌地向從伊甸園出來的天使問好。

　　他是智天使，能夠奉命看守伊甸園自然是加百列的嫡系親信。作為典型的創(chuàng)世派一員，即便加百列已經(jīng)失去神之左的名號，水大天使在他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也沒有絲毫動搖。

　　這位溫和穩(wěn)重的天使長，作為智天使的統(tǒng)領有著足夠的威嚴。

　　然而這一次，長官沒有給出如捷芬印象中那般親和的回應，甚至仿佛沒有看見他一般，行色匆匆地從他身前飛過。他錯愕地看著那似乎透著倉皇的身影，久久回不過神來。

　　加百列雖然說不上固化死板，行事卻也素來稱得上一絲不茍。與傲慢的副君這個反面教材不同，他的行為準則幾乎可以被當作天界正統(tǒng)禮儀的教科書。然而這一日，許多天使都目見了天使長的失態(tài)。

　　月球天的總督府里，最為顯眼的建筑就是東南角的象牙白書塔。加百列往日除了處理公務以外，大部分時間是在這里度過的。螺旋狀樓梯的頂端是一個小小的閣樓，閣樓四面都開著不大的窗口。南邊窗戶下擺了一張鋪著厚厚軟墊的躺椅，平日加百列會躺在這里就著由窗口而入的柔和日光閱讀書籍。

　　此時，閣樓四周的窗都緊緊地關閉著，光線像是被阻隔了一般竟絲毫沒有從彩色的琉璃窗中漏進來，密閉的空間里只有角落里的一架水鏡透著微弱的水色光芒。

　　加百列跪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的三對純白羽翼像是耷拉著一般收束在身后，脊背僵直，垂首靜默。十指交扣的雙手抵在光潔的額頭上，神情肅穆又虔誠，只有那皺起的月牙眉透露出了一絲的痛苦與掙扎。

　　閣樓里安靜了許久許久，然后是一聲悠長的嘆息。緊扣的雙手已經(jīng)放下，加百列的臉上卻沒有懺悔后的從容與輕松，有的只有疲憊與苦澀，甚而帶了些微的倉皇與迷茫。

　　他猛然記起了莉莉絲的臉。他記起了她搭在自己脖頸上的手，還有湊在自己耳邊夾雜著灼熱氣息的話語：可是，你要教我。

　　加百列湛藍的眼眸里溢滿了疼痛的悲哀，呆呆地看向了自己纖瘦修長的十指。

　　他無法拒絕她，并且知道，這樣的請求在父神的準許中——能夠得到想要的結果，過程并不顯得多么的重要。

　　加百列也果然沒有拒絕莉莉絲，但此時此刻的他，心中再也不肯記起那段回憶。雖然，這就發(fā)生在剛剛，他的身體上甚至還留著人類少女稚嫩青澀的味道。

　　他強迫自己忘記對方的神情與聲音，不斷地懺悔與禱告。

　　天使是沒有欲望的。

　　人類的體溫平日里就要比天使高出些許，而在那個時候，加百列覺得莉莉絲灼熱得像是要將自己燙傷了一般。

　　天使是沒有欲望的。

　　他將她帶到伯拉河中，希望可以冷卻她的熱情和自己心口的躁動，但人類少女窈窕豐盈的身體在水中靈動又纏綿。她緊緊地糾纏著他，因著水元素的增加，他更加清楚地了解到了莉莉絲的感受。

　　加百列閉上了雙眼不再去看自己已經(jīng)捏成拳的雙手。

　　天使是沒有欲望的。

　　莉莉絲的聲音清澈的時候仿佛泉水一般，撒嬌時又如蜂蜜似甜膩，但那個時候的聲音是他從來不曾聽聞過的。如泣如訴的低緩與情難自抑的高亢，每一句都在叫他的名字。

　　他修剪得齊整干凈的指甲陷進了掌中。

　　天使，是沒有欲望的。

　　她平日里的神情就總是十分靈動豐富，時而狡黠時而愛嬌。開心的時候總是放肆地笑，難過的時候亦從不掩飾地哭。但那個時候，她難耐地皺著眉，羞澀卻毫不退縮地望著他。眼角流著淚，唇邊卻是笑，加百列分明知道她在哭。

　　他頹然又挫敗地垮下了身體。

　　天使，怎么可能會有欲望呢。

　　她的眼睛是那么漂亮的琥珀色，晶瑩剔透又幽然深邃。她看著他，總像是能看到他的心底，看到他最想要掩飾的地方。她不讓他避開自己的眼睛，他卻只能在那雙眸子里看到自己冷靜又平和的面容。

　　背上被抓傷的地方早就迅速地愈合，加百列卻覺得那里在隱隱作痛。

　　是啊，天使，不可能會有欲望。

　　一直到最后，他都是那么冷靜。耐心地引導，細心地撩撥，如果必要，他甚至會輕聲地講解。

　　莉莉絲疲憊的面容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在沉沉睡去前用篤定又強硬的口吻對他說：不準這樣教導亞當。

　　他終于在人類少女堅定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卑劣又骯臟的靈魂。

　　父神在上。

　　加百列再次睜開雙眼時已經(jīng)恢復了過往的平靜溫和，他緩緩地站起身，撣了撣袍子的下擺，整理好了有些凌亂的衣衫。

　　這一日的天界注定無法平靜。

　　路西法從昏迷中蘇醒并在第一時間覲見了父神，之后，父神召喚了其余六位御前大天使。

　　當日，加百列以監(jiān)管不力的罪名被軟禁在自己的總督府，伊甸園受到徹查。

　　誰也沒有想到這件事竟遠遠沒有結束，創(chuàng)世天使措手不及，路西法卻趁機調(diào)換了伊甸園的守衛(wèi)。

　　事情發(fā)展的速度超出了眾天使的預料，一切都脫離了加百列他們的掌握。

　　“父神究竟是怎么想的？”拉斐爾的臉色十分難看，“竟然相信路西法那混蛋的一面之詞！”

　　房內(nèi)還有其余四位創(chuàng)世天使。然德基爾面色凝重，米迦勒皺眉不語，猶菲勒沉默地坐著，連亞納爾也在不住嘆氣。

　　“不知道莉莉絲怎么樣了。”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性子跳脫的亞納爾忍不住了，他不知道要說什么，一時想到伊甸園在徹查便提了一下那個女性人類。

　　莉莉絲與這件事有著很大的干系，卻好像一直能夠置身事外。

　　然德基爾臉色一變似乎想到了什么，米迦勒的眉頭也皺得更緊了。

　　“這個時候還提她做什么。”拉斐爾從心底就不待見莉莉絲，在他看來，艾爾如今的境況都是那個女人造成的。

　　猶菲勒是創(chuàng)世天使中最熱衷于在明面上和路西法過不去的，看起來橫沖直撞魯莽無謀卻次次找茬都能全身而退，內(nèi)里滑得很。

　　他見幾人臉色，試探性地問道，“你們說，父神是不是在給人類騰位置？”

　　拉斐爾聞言臉色大變，然德基爾卻有幾分默認的態(tài)度，米迦勒搖了搖頭說得保守，“還不能妄下定論。”

　　亞納爾則一臉不明狀況地連聲問道，“什么什么，騰什么位置？”

　　幾人默而不語。

　　“那艾爾會怎樣。”亞納爾這個時候才對自己太過簡單的腦筋覺得泄氣，見沒人回答他就又問了句。

　　“拉法你能想辦法聯(lián)系艾爾么？”拉斐爾掌控著風精靈，尋人和報信都十分擅長。

　　“別提了。”拉斐爾想起艾爾的口信更加郁悶，事實上他在第一時間就聯(lián)系過加百列了，“只讓我們幫他照顧好莉莉絲。”

　　“沒其他交代？”米迦勒追問。

　　“沒了，其他一句話都沒說。”

　　猶菲勒質(zhì)疑拉斐爾，“你有沒有把事情說清楚？”

　　拉斐爾聽得有氣，然德基爾嘆息一聲低語道:“或許艾爾就是已經(jīng)看得太清楚了。”

　　莉莉絲坐在世界樹的枝椏上，纖細的小腿懸在空中隨意晃著。她慵懶地靠在樹干上，瞇著眼遠遠看著伊甸園的邊境，嘴角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

　　只是短短一日，她的身上似乎就發(fā)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亞麻色的長發(fā)隨性攏著并沒有很仔細地打理，琥珀般的眸子不像過往那么生動，卻愈發(fā)深邃難測。她的唇紅得艷麗，微微開合，細密雪白的牙間漏出細微的聲音，“艾爾……”

　　亞當遠遠站在河對岸，癡癡地望著樹上的人。他既癡迷又恐懼，遙不可及的距離讓他心生退卻，卻又戀戀不舍。莉莉絲原本便美得驚人，這個時候?qū)λ麃碚f更是有著致命的吸引，男性的本能讓他蠢蠢欲動。

　　莉莉絲突然朝他望來，似乎是很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臉上并沒有驚訝的表情。她對著他笑了一下，亞當幾乎無法思考，只能呆呆地看著女人從樹上輕盈地跳落下來，踏著水面朝自己走來。

　　“亞當。”莉莉絲立在他面前，叫著他的名字，他只覺得這個女人從來沒有離自己那么近過。

　　“莉，莉莉絲……”他想要伸手去抓住她。這個女人不是本來就該屬于他么？

　　“什么？”莉莉絲用從來沒有對著過他的笑容回答他，那么甜膩，好像允許他做任何事，就像允許那個天使一樣。

　　亞當終于還是伸出了手，緊緊地抓住了莉莉絲的手臂。他的力氣大得驚人，雙眼通紅像是地獄中的野獸，動作粗暴又沖動。

　　莉莉絲臉上的笑越發(fā)燦爛，嘴中卻說道，“亞當，跪下。”

　　亞當毫無抵抗力地松開了手，虔誠而卑微地匍匐在莉莉絲腳下。他甚至無法知道自己這是心甘情愿還是被施了魔法。

　　莉莉絲低頭看著亞當，臉上卻再沒有一絲笑意。河面的風突然急促了起來，吹亂了她的長發(fā)。

　　亞當不過是一只被豢養(yǎng)的囚鳥，而她，將要獲得自由。

　　莉莉絲轉(zhuǎn)身一步步離開，再也沒有看仍舊跪在地上的男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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