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哪種條件下出生的天使性子里似乎都有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天真。并非說他們不懂權(quán)謀也并非說他們過于單純，只是從后世無數(shù)次與人類的交手中都證明了這一點，單從謀略上來說，天使總是一敗涂地——墮天使也不例外。

　　或許是因為天使高傲的性格讓他們不屑于說謊，又或許是公平的上帝給了脆弱的人類另外一種天賦，總而言之，天使與人類玩心計簡直是自尋死路。

　　即便是路西法這樣的魔王也不例外，契約魔法就是在這樣不斷循環(huán)的歷史悲劇中誕生的。

　　在路西法墮落后的許多年里并不乏在人類手中吃虧的例子——當(dāng)然這也與他傲慢的性格有關(guān)，但其中讓他印象最深刻、最不甘心又最無可奈的一次無疑是與第一位人類的第一次對壘。

　　真是非常具有歷史性意義的事件。

　　“路西法最近安靜得太奇怪了。”拉斐爾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要重復(fù)幾遍這句話，他甚至在例會上鄭重地提出了這個議題，并且發(fā)表了自己的幾個陰謀論觀點。

　　亞納爾仍舊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對于他來說，美食顯然更有吸引力。米迦勒沉默著沒有發(fā)表意見。然德基爾倒是認真地思考過，只是得出了副君在折騰了一段時間后進入了倦怠期的答案，這當(dāng)然無法讓拉斐爾找到認同感。只有猶菲勒與他一拍即合，兩人甚至已經(jīng)開始討論他的下一步行動了。

　　加百列并不在意路西法，事實上，他目前很難在意除了莉莉絲以外的任何事。做出決斷是一回事，真正意義上的行動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原本以為，只要莉莉絲能夠同意，自己就會心安理得地為兩人安排。而事實上，他至今未能夠做出實際行動。

　　從出生開始就有著堅定信仰的加百列從來沒有這么猶豫過，也沒有這么迷茫彷徨過。

　　還好最近莉莉絲似乎對魔法產(chǎn)生了相當(dāng)濃厚的興趣，在盡心教導(dǎo)她的過程中，加百列也稍稍喘了幾口氣。

　　即便，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總督大人！”急匆匆的聲音打斷了拉斐爾與猶菲勒的討論，也將加百列從思考中拉了回來。

　　烏利爾幾乎是沖著進了房間，作為加百列的親信，他是少許幾位能夠進入例會的天使，但顯然不能以這種姿態(tài)。加百列從未見自己的副官有這般失禮過，而那焦急的臉色也讓他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烏利爾……”他沒有絲毫遲疑地起身。他的話還沒有問出口就聽到了烏利爾的回答。

　　“總督大人，路西法殿下硬闖了伊甸園！”

　　“父神在上！”然德基爾一聲驚呼。

　　相比于這正常的反應(yīng)，拉斐爾和猶菲勒更像是興奮一般。

　　“我就知道！”如他所掌控的元素一般歡快跳脫的風(fēng)大天使長手舞足蹈地對著其他幾位天使道，“你看，我就知道他一定在醞釀什么詭計。”

　　“不不不，”猶菲勒反駁他，“說他打世界樹主意的明明是我。”

　　“嗷，也許路西法只是想嘗嘗里面水果的味道呢？”亞納爾連忙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不得不說，真的太美味了。”

　　加百列哪里有心思聽他們的言論，早就在拉斐爾開口的時候疾步離開了。米迦勒也緊隨其后出了門。

　　路西法的目標是莉莉絲！

　　加百列根本不用思考副君的目的。他不知道為何路西法總是要找莉莉絲的麻煩，但他知道，他有足夠的力量傷害她。

　　路西法想要進入伊甸園并不需要硬闖，而他這么做只是為了單獨見莉莉絲。事實上，除非莉莉絲真的遭受了什么實質(zhì)上的傷害，否則路西法幾乎不會受到任何責(zé)罰——父神對他的寬容超過了對任何一位天使。

　　加百列第一次對這位膽大妄為的晨曦之星感到難以忍受——因為對方讓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竟然完全沒有保護莉莉絲的力量。

　　除了創(chuàng)·世天使們，誰也不敢阻擋天國副君的腳步。他是天界僅次于父神的存在，他的傲慢與狂妄與生俱來并且被父神不斷放縱。守衛(wèi)著伊甸園的智天使們即便想要盡忠職守，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口頭上的警告。

　　所以，在加百列到達之前，副君殿下幾乎是以一貫浮夸的優(yōu)雅姿態(tài)穿過大半個伊甸園見到了莉莉絲。

　　她安靜地坐在河灘邊，細白幼嫩的裸足半埋在淺金色的濕沙中，。

　　“路西菲爾殿下。”不同于前一次的會面，莉莉絲沉靜地用令人難以想象的從容態(tài)度向路西法請安。那神情甚至?xí)�讓人認為她一直在等待著這位天使的再次光臨。

　　路西法緩緩拍打著純白無暇的羽翼，輕盈地降落在了河灘邊。他的視線直白而赤·裸，意味深長的笑容中掠過一絲訝異卻更快地被滿意取代。

　　“不得不說，莉莉絲，你真的讓我驚喜。”像是一位工匠在檢視自己即將完成的滿意作品一般，他一邊仔細地打量著莉莉絲一邊用贊嘆的口吻緩緩地道，“看來你最近的狀態(tài)不是很好，讓我猜猜……是加百列沒照顧好你？”

　　“路西菲爾殿下，”對方的氣勢仍舊讓莉莉絲害怕，但她挺直了脊背，勇敢而堅定地回望著路西法，“我想您單獨來這見我并不是為了說這樣無關(guān)緊要的話。”

　　即便并沒有生活在天國之中，也無法從更多的渠道聽說這位天使的傳聞，莉莉絲多多少少也還是了解到了一些天國副君的性格的。自從上次見面以后她就明白，這位耀眼的天使會再一次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諷刺的是，從開始的恐懼到后來的不安卻期待，她的心境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認識到了自己對于命運的無力，而路西法，這位放蕩不羈的天使或許是這其中唯一的變數(shù)。

　　“噢，誰說不是呢？那讓我們來趕緊進入正題吧，加百列大概馬上就會接到通知了。”路西法聳了聳肩，像是十分隨意地問道，“我這里有一個交易，不知你是否感興趣？”

　　“我似乎并沒有別的選擇。”

　　“如果你不想放棄想要的東西的話，我想是的。”

　　“那么內(nèi)容是？”

　　“感謝本殿的慷慨吧，這個交易對你來說有益無害，”路西法似乎覺得自己已經(jīng)施舍了巨大的恩惠，“我?guī)湍惬@得自由，而你暫時不用付出任何東西。”

　　莉莉絲微微皺起了眉頭。這并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暫時不用說明以后需要支付更大的代價。但自由對于她來說誘惑實在太大了，尤其是現(xiàn)在。

　　她明白自己的天賦與潛力，卻更知道于對手來說自己的渺小。她足夠聰明，所以只要仔細想想就能夠明白，自己只有一敗涂地。但人區(qū)別于天使之處正在于她們是為感情所左右更甚于理智的生物，所以，這個時候的莉莉絲選擇放棄了思考。

　　她決定走一步再走一步，在那看不見未來的道路上尋找任何一絲可能性。

　　“那么之后呢？我想殿下并不喜歡吃虧。”

　　“你說得沒錯，本殿確實不喜歡吃虧，但在給你自由這件事上我也得到了好處。至于其他的回報，你現(xiàn)在并不需要知道，到時候我會向你索要。你大可放心，那是絕對無損于你……或者他的事。”

　　路西法所給的條件聽起來確實非常實在，“但我怎樣才能相信你，或者，你又為什么那么相信我？”

　　似乎是被莉莉絲的問題逗笑了，路西法搖了搖頭，“莉莉絲小姑娘，你似乎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事實上，我并不需要你相信我，不如這樣說，我需要你離開伊甸園，而你沒有選擇。我也不需要相信你，同樣的道理，因為你沒有選擇，不是么？”

　　是的。莉莉絲的眼中終于顯露出了一絲的悲哀。她沒有選擇，除了相信路西法她就只剩下留在伊甸園與亞當(dāng)一起擔(dān)起繁衍人類的責(zé)任。

　　那固然是她既定的命運，可能如艾爾所說的那樣，那樣她會輕松地得到更多的愛，其中也包括他的。

　　但委身于亞當(dāng)這件事違背了她的心意，違背了她心底最濃烈的感情，她早已做出了抉擇。

　　“殿下，”沒有人知道莉莉絲能夠堅定地說出句話究竟經(jīng)受了多大的折磨，但她此刻的目光中沒有一絲猶豫。澄澈而耀眼，就連路西法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東西實在是美麗誘人。“我接受您的條件，希望你能夠?qū)崿F(xiàn)諾言。”

　　“如你所愿，人類。”副君此刻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般顯露出了幾分慵懶，似是閑聊一般地搭話。“不過真是難以想象，你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里就理解了那種東西，并且這么快地接受了它。”

　　“什么？”莉莉絲被突然轉(zhuǎn)變的話題弄得措手不及。她顯出了茫然的神色，疑惑地看著路西法。

　　“哈哈哈，”路西法見她的模樣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預(yù)想外有趣的東西般放肆地笑了起來，英俊的臉龐甚至因為那夸張的笑容而略略有些變形。或許是為了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用右手依支在額頭上，一邊笑一邊道：“小甜心，你真是太可愛了，即便還不明白那是什么卻已經(jīng)不再迷茫了嗎？”

　　面前的這位無疑是個難以捉摸的天使，莉莉絲接觸的天使雖然不多，卻也感覺到這位副君的行為實在有些怪異。她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在等待對方的解答。

　　“嗯，好吧，”路西法似乎是終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他不再發(fā)出笑聲，臉上卻還是相當(dāng)愉悅的表情，“鑒于我們的時間不多，本殿就直接告訴你好了。”

　　“那是愛啊。”

　　愛。

　　“是愛。”路西法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變幻成了陰郁與狠戾，仿佛剛才放聲大笑的根本不是他，而他口中那所謂的愛也是這世界上最罪惡的東西一般。

　　莉莉絲被那神情中透露出的深沉感情震懾，下意識地反問道：“就是父神于世的愛么？”

　　“啊，不不不，怎么可能是那種所謂的美好的東西呢？”路西法再次露出了笑容，但莉莉絲知道，那笑容里沒有絲毫的笑意。他笑著用著邪惡的聲音否認了莉莉絲的猜測，“或許你已經(jīng)有了預(yù)感。你對加百列的感情，愛，那根本不像上帝與他所告訴你，所告訴我們的那樣。”

　　“你一定覺得上帝愛著我們每一個人，加百列也一定告訴你，他愛著你。可是，那真的是愛嗎？是那種可以被拿出來頌揚萬萬遍，每人均等的東西嗎？”

　　“可以忍受愛的東西被別人占有，那真的是愛嗎？”

　　“或者你從任何人那里都可以得到的，那種廉價的東西，真的是愛嗎？”

　　不。

　　莉莉絲像是被對方的情緒感染了一般，怔怔地搖頭。

　　“我發(fā)現(xiàn)了，不知在哪一天，哪一個地點。莉莉絲，本殿發(fā)現(xiàn)了上帝欺騙了我們多年的事。”路西法似是激動似是興奮又似是憤怒一般，眼神中溢滿了癲狂，“愛根本不是那樣的東西。”

　　“那……”莉莉絲張合著嘴不知道自己想要問什么。

　　“你不安嗎？你嫉妒嗎？你想獨自占有他嗎？得不到回應(yīng)的時候會傷心難過焦躁難安嗎？會因此軟弱自卑嗎？會有欲望嗎？會有幽怨甚至詛咒嗎？”

　　莉莉絲因著那話而無法呼吸。

　　“沒錯，愛是自私，是一切罪孽的根源。她會讓你變得瘋狂，毀滅你的信仰，引誘你墮落。”

　　“即便是這樣，你也需要它嗎？”

　　即便愛是這樣的東西，你也需要它嗎？

　　莉莉絲的腦中是加百列溫柔的臉，是他叫自己名字的聲音，是他觸碰撫摸自己的感覺。一幕幕被珍藏起來的回憶，每一日因為無法相見而反復(fù)回味的相處，清晰而生動。

　　她無法放棄，即使是在聽到這所謂的愛的真相之后。

　　夜之魔女感覺到自己點了點頭。

　　是。

　　對她來說，愛是怎樣的根本沒有所謂。

　　“乖孩子，那么，就讓我來告訴你第二個秘密吧。”

　　從始至終，她要的只有一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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