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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14-02 長安子弟


  所謂‘出入’,就是‘出人口,入人耳’后產生的結果。

  北方的匈奴并沒有派遣新的使節,語出驚人的是那位原來就在長安商議和親事宜的舊人。

  或者,是四月那場皇太子冊立大典的煊赫過于驚人;或者,是長安城數月生活讓使臣對漢國的繁華富庶有了更深一步的認知。匈奴來使憑著草原人固有的機敏和貪戀,向漢庭正式提出:宗室女不夠,這次要帝女。你們的新太子不是有妹妹嗎?就她了!

  朝廷負責談判和親事宜的大臣不敢自作主張,立刻上報。消息,在匈奴人刻意的張揚中迅速傳開,以一天三變的速度同時沖擊朝野和漢宮。

  甲:聽說了嗎?匈奴人要求內史公主和番呢!

  乙:啊?這怎么可能?栗夫人就一個獨生女兒,皇太子就內史一位同母親妹子……

  丙:聽說了嗎?匈奴人不要王主了,他們這回要公主出塞!

  丁:天!怎么會這樣?每次都那么多嫁妝,翁主還嫌不足,這回又打上公主的主意了?!這離上次和親才多久,兩三年怎么又來了?我說,上回的那個和親公主……兇多吉少了吧?

  丙:多半是沒命了。可憐,還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丁:嘖……花骨朵般的年紀。匈奴人那么殘暴,拿女人當牲口似的根本不當人,嫁過去能有什么好下場?

  丙:對呦。那個匈奴人最了不起的冒頓單于,聽說就是拿得寵的閼氏給騎兵們當靶子練箭法,最后萬、箭、穿、身!這還是得寵的閼氏呢,最后全成刺猬了。你說匈奴人的心,該有多毒多狠?上有好下必效,匈奴人的女人真慘!

  丁:慘,真慘!我們大漢的王女,養尊處優的,哪經得起那份苦寒煎熬?大漢可從沒有公主出去和親過,難道這次要開先例?

  戊:聽說了嗎?匈奴人這次非但要王主,還要公主和親呢……

  己:啊?不是說只要公主嗎?

  戊:怎么會?王主出塞的事都談差不多了,以匈奴人的貪得無厭,怎么可能把到嘴的嫁妝吐出來?

  己:兩個都要。呀……多虧啊。

  戊:誰讓大漢剛打了場大內戰死那么多人。年景又不好,只能忍忍唄!反正朝廷都送多少宗室女出去了,死一個送一個。這回一次送兩個,估計等死完還能多用些日子。

  己:哎……這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相似內容的對話,在朝堂角落、貴家門第或市井食肆不間斷地發生,所不同的只是言者的身份和采用的修辭。人們,拭目以待……

  ·

  遠處,七彩的晚霞映在天際線上,絢麗非凡。

  搖啊搖,枝葉發出悅耳的沙沙聲:“梁最親,有功,為大國;居天下膏腴地。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四十馀城,皆多大縣。”

  對面:“呵呵……”

  晃啊晃,樹影婆娑:“今太后少子,絕愛之,賞賜不可勝道。於是筑東苑,方三百馀里。”

  云淡風輕一笑:“弟君,方三百馀里何?”

  碰到了頭頂的橫枝:“有落猿巖、棲龍岫、雁池、鶴洲、鳧島……嘖嘖,連亙七十馀里。”

  看著無意間簪在弟弟發上的綠葉,堂邑侯世子努力憋住笑:“三百馀里?七十馀里?弟君,道聽途說之言,可信否?”

  “哦!”陳二公子對被抓了漏洞毫不介意,接著叨叨:“諸宮觀相連,奇果佳樹,瑰禽異獸,靡不畢備?”

  陳須歪著頭看弟弟:“不足為信也。”

  陳少君右食指在下巴上刮刮,飛快彈了個響指:“不足為信?呵,敬請以聞:得賜天子旌旗,出從千乘萬騎。”

  陳須:“……”

  還不等大哥開口,陳碩趕著往下說:“東西馳獵,擬於天子。出言‘蹕’,入言‘警’。”

  “阿碩欲之何?”堂邑侯世子很頭痛地揉揉太陽穴,在樹枝上笨拙地挪動身子:真不明白弟弟怎么那么喜歡樹,而且還是高聳如云的樹。半空中晃悠悠的,太不舒服了。  

  “無所欲,梁王招延四方豪桀,自山以東游說之士,莫不畢至。”陳二公子豎起一根食指,鄭重其事地表明心跡:“長兄獲妻族強勢至此,可喜可賀。”

  陳須很不給面子地“哼”一聲:“若弟君稱羨,可稟明阿母;梁王膝下尚有四女待字,舅父當不吝相許。”瞧弟弟說的,他的妻族不同樣是他們的母族嗎?梁王劉武非但是他的妻父,更是他們兄弟共同的舅舅。

  “無所求。”陳碩少君對大哥前面的話自動忽略,很哈皮地點出:“梁多作兵器□□矛數十萬,而府庫金錢且百巨萬,珠玉寶器多於京師。呵,梁大,奉其嫡王主為偶,惜乎阿兄!”

  ‘齊大非偶,這成語能擱這?’堂邑侯世子翻個白眼:“所慮者何?阿母,在!”這門親事又不是他挑的,弟弟啰嗦個什么勁啊!

  “梁之嫡長女,先代王后所出,舅父愛之。”陳碩眨眨眼,再眨眨眼:“大兄一娶三女,理虧在先。舅父勢重,太后憐之,自此閨閣之內,恐無寧矣!”

  陳須呲著牙一字字地噴:“所慮者……何?阿母長公主!”有母親大人在,有什么可擔心的?當朝的長公主,既是姑母又是婆婆,管她是梁王主還是楚翁主,都得服服帖帖呆著。

  二公子笑笑,承認了——母親是厲害的主母,小貴女們再嬌慣再刁蠻畢竟閱歷有限,絕不是長公主的對手。隨意撿起個新話題:“阿兄,舅父屬意阿嬌為梁太子妃,知否?”

  “略有所聞,阿母不允。”世子凝神回思:“梁王四子,買、明、彭離、定。平庸,無賢名。”所以,沒什么遺憾的。

  陳碩打袖子里抓出一團物件,指尖上繞兩圈:“嗯,太子宮無妃多妾,阿兄思之何故?”

  “咦,此于你我何干?”陳須對這種跳躍性提問相當不適應。

  “哎,哎!細弟,做甚?”堂邑侯世子驚訝地看著二弟叼上物件,無聲無息竄上樹梢,雙腿絞住樹干固好身體,轉眼就把那物什綁好定牢。

  飛騰著落下原處,陳碩對哥哥一咧嘴:“陷阱。阿嬌要翠鳥。”

  “翠鳥?”陳須想想點頭:翠鳥生性機敏,極難捕的。

  盤膝坐在樹丫上,陳少君緊盯著哥哥的眼睛問:“大兄以為,于女弟而言,太子是否良配?”

  “皇太子劉榮?”陳須大吃一驚。他從沒想過太子妃位的空虛,會和他們陳家有關……

  陳碩:“大兄?”

  世子斟字酌句地開口:“太子俊美寬和,堪稱‘良人’。”

  陳少君扯扯嘴角,冷不森又冒出一句:“若太子請大兄充任伴讀或屬官,兄長意下何如?”

  “啊……”陳須費勁地調整思路:“何如?何如?”他覺得自己這位二弟簡直是屬青蛙的,老這么蹦來跳去,實在讓人吃不消。

  沒等哥哥的答案出來,陳碩很直接:“大兄切不可應允。稟告阿母,婉拒之!”

  陳須:“呃?”

  “前小弟獨往梁吳楚,悠游四方。雖無功而返,然所經所見,實獲益良多……”撇開目瞪口呆的哥哥不管,二公子徑自眺望天邊的晚霞,輕輕道:“亦因之,大兄多怨望。”

  “然!”提起這茬,世子現在還是一肚子火。

  陳碩笑了:“阿兄,可愿兄弟同游?”

  “同游?何時何地?”陳須大樂,這長安城早呆膩了,誰不想出去兜兜風啊?

  陳碩:“大兄,……”

  兄弟兩正東拉西扯地聊著,樹下突然傳來溫吞吞的問好聲:“兩位從兄,小弟有禮!”

  “赫!”陳須陳碩嚇一跳,探頭看——湘絲直裾的袍帶翻飛中,胖胖的城陽王子仰著圓乎乎的小臉,吃驚而好奇。

  肥嘟嘟的腮幫子鼓啊鼓,劉則扶著帽子很費勁地向上喊話:“從兄登高而敘舊,實乃雅興。”

  陳二公子一皺眉,別過頭去:這胖小子簡直和粘糕一樣,沾上就甩不掉。世子兄警告地瞪瞪弟弟,和城陽來的表弟打招呼:“哦,王子!”

  習慣性拱手,卻身子一抖幾乎落地;被陳碩一把拉住。尷尬笑笑:“王子光臨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阿則,阿則。”城陽王后的二兒子全是微笑,不知第幾次的提醒。

  這時,陳小侯突然一臉真摯地插嘴:“呃……王子宗室之貴,吾兄弟位卑之人,實不宜直呼高名。”六月熱烘烘的天氣里,陳須無端端打了個寒戰。瞟弟弟一眼,世子忽然對樹下的城陽表弟有點憐憫。

  保持仰視姿態的劉則認真言道:“從兄弟之親,理當直呼其名。”白嫩嫩的圓臉浮出兩朵淡紅:‘稱呼’分親疏;肯叫名字,是不是意味著表哥愿意接受他了?說真的,長安的貴族圈真封閉,外松內緊的好難進啊!

  從樹頂一躍而下,陳碩少君肅立正色:“從兄弟?尊卑在前,怎可僭越?”

  堂邑侯世子也跟著從樹上爬下來,站在弟弟后面不做聲,心里卻早笑翻了:二弟又欺負人,欺負人家新到不了解情況。館陶長公主的二兒子什么時候循過規,蹈過矩?講究過什么‘尊卑有序’?陳二公子可是連皇帝舅舅的親王兒子都敢單挑的人物啊!

  喜不自勝的劉則一個勁擺手:“莫,莫!呼名,好甚。”

  陳碩少君的笑容和看見小公雞的狐貍一樣充滿了溫柔和可親:“既為兄弟,當同進退,是邪?非邪?”

  城陽王子劉則完全陷入即將被接納的美好感覺中,點頭如雞啄米:“甚是,甚是!從兄。”

  ‘可憐娃。’世子大人無聲地扶額:他幾乎可以預見,以后幾個月二弟手下會多出一名多用途長隨——任勞任怨免食宿,還自帶薪資的那種^_^

  “大善!兄弟……”陳碩象標準大哥哥那樣勾住胖表弟的肩頭,向大哥打了個響指——開路。

  城陽王子樂淘淘……

  ·

  城陽王子的愉快,在兩百步之后被震驚替代!

  劉則指著前面,不敢置信地問:“從、從兄……”

  陳二公子鄭重其事地點頭:“乃是。”

  得到確認后,劉則有種要暈過去的沖動:為什么,為什么在自己家里不走門而要爬墻?這明明是館陶長公主官邸啊!

  陳碩少君可沒興趣去安撫陌生表弟的小小心靈。只見他很隨行地甩甩頭,動動手腕和腳腕,然后就像一支離弦的箭一樣射上了墻頭——動作之快,城陽王子壓根兒沒看清。

  “阿則。”拍拍表弟圓厚的肩頭以示安慰,陳世子也舞動手腳往高墻上攀爬。陳須明顯沒二弟的好身手,但湊合湊合也過得去。

  墻頭,陳碩伸過小半個身子,對著暈頭暈腦的王子表弟上下這個打量:“同進退,嗯?”

  劉則回過神來,一咬牙,往后倒退一段距離助跑,‘噔噔噔’上竄——或者,上‘撞’?

  就在城陽王子自以為一定會給碰扁時,一股力量從上將他提起,穩穩地放在墻頭。劉則抬眼一看:“次兄?!”他就知道,表哥們還是很好的。

  陳碩撇撇嘴,象和誰生氣似的冷著臉,一動就飄下了高高的圍墻。

  “阿兄,阿兄……”劉則急了。剛才站在墻根仰望,覺得爬墻難;現在坐在墻頭,才發現怎么下去才是個難題——這么高,光看看就暈了。

  “阿則,喏。”堂邑侯世子遞出一物,做手勢示意:“則先下,無憂。”那是一條長煉,一頭固定在墻上,有把手的另一頭則給了小胖子的。

  “謝,謝大兄。”劉則說完,趕忙攥著長煉把手順墻笨手笨腳溜下去。見劉則安全著地,陳世子卷卷長煉,也爬了下來。

  陳少君不知從哪條巷子鉆出來,身后牽了三匹馬:“騎馬?”

  “會,會。”劉則王子挺起胸脯,‘騎射’是所有貴族必修的技能,這都不會他就不用出來混了。

  “啟程。”陳氏兄弟翻身上馬,向外跑去。

  劉則騎馬追上,一路緊著問:“諸兄,吾等現往何處?且,大兄,宵禁之戒……”天都快黑了,馬上就是宵禁時間,此時在外游蕩屬于違法行為呢。

  沒有回答,只有馬蹄清脆的‘噠噠’聲在前方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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