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陶翁主才沒興趣管兩個陌生人的情緒表情，

　　兀自從珍珠囊里掏出一小把松仁，邊吃邊催促侍從趕緊動手干活：“速，速速！”

　　“坎坎伐梅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

　　阿嬌突然想起了應景的古詩，哦，還是親愛的皇帝舅舅在早餐桌上親自教的；

　　手里的干果很有親友愛地分給表哥表姐，當然也沒忘記喂胡亥兔幾個嘗嘗：“阿彘，阿綰，平度，呶！……”

　　“坎坎伐輻兮，寘之河之側兮，河水清且真猗。”

　　劉皇子扔一粒松仁進口，咬咬——香，真是香！一嘗就知道，是新烤出來的。

　　竇綰斯斯文文地細細嚼慢慢咽，接口背詩：“坎坎伐輪兮，寘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淪猗。”

　　是很好吃，實在很好吃；就是少點，再多些就好了——滿好自己帶的，下回帶上一大包！

　　很抱歉地瞅瞅竇表舅，小阿嬌產生出一米米愧疚：這個，詹事表舅是成年人，應該不饞嘴，也應該不會在意這點零食吧？

　　竇表舅很快領會小貴女的意思，

　　笑呵呵點頭，表示雖然自己沒吃到，也還是愿意來湊個趣：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嘻嘻……”

　　阿嬌笑彎了眉，學著樂府里那些伶人的念法和調子，抑揚頓挫、纏纏繞繞地唱和：“不稼不穡……不狩不獵……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嘿嘿，

　　松仁不是她烤的，卻歸她動嘴享受了——所以，她是女君子(*^__^*)　

　　“唔，唔……此處無河，有溝。”

　　平度公主吃吃手中的，瞄瞄阿嬌腰帶上的佩囊，一心二用：不知道佩囊里還有沒有？就這幾顆松仁，一點都不過癮啊！

　　平度公主沒說錯。

　　梅園的樹林子里沒河，倒確實有條窄窄淺淺的溝。這溝估計是排水用的，冬天里缺水，排水溝都快干涸了，看過去，入眼全是半冰半水

　　的污濁——名副其實的‘煞……風……景’。

　　大伙兒深感無語，向天仰首長長嘆：‘真是，真是誠實的公主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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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暗紅花的梅樹粗壯，劍鋒雖利，到底沒斧子稱手合用。內官們恐怕是要忙上一陣了。

　　“坎坎，坎坎……坎坎，”

　　監督著進度，陳嬌越背越覺得可樂，到后來幾乎失笑到直不起腰的地步。

　　“何止坎坎，尚有丁丁！”

　　竇綰喜滋滋湊趣：“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

　　神之聽之，終和且平。”

　　“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平度公主四顧，非常非常遺憾地指出：“無鳥作鳴。”

　　大家再一次無力地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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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伐木許許，釃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諸父。”

　　“於粲灑掃，陳饋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諸舅。”

　　阿嬌翁主把最后一粒松仁塞進嘴，含含混混地說著：“……伐木于阪，釃酒有衍。籩豆有踐，兄弟無遠。”

　　消滅掉松仁，

　　館陶翁主拍拍手，望望梁女官：“太史令稟阿大及大母，夜戌時大寒大雪？”

　　“嗯……晚來窗外白雪，宮內紅梅，”

　　嬌嬌翁主向表哥表姐們征詢意見：“松火，蜜燭。炙鹿，何如？”

　　“好！好！好好！”

　　幾個小貴人齊聲尖叫起來——鹿肉肥美多汁，雪夜烤鹿肉，真是想想就饞人！！

　　梁女含笑復命，

　　深藍色的外袍在微風中隨著女官行禮的動作優雅地拂動：“上林苑午間送二鹿一獐入長樂宮。婢女自當備妥！”

　　上林苑是皇家獵場，同時也兼農莊和牧場。冬季按例每天要送野味進宮；數量很少，僅供宮內最高層享用。

　　“啊！哈！哈哈！”

　　這下不僅是貪嘴小孩，連竇詹事都悄悄打起如意算盤：妻子今兒謁見太后，公主那里肯定會留膳。一會兒跟著小家伙們同去，竇太后姑

　　媽總不會趕我們走吧！夫妻倆躬逢其盛，同樂同樂，呵。

　　梅林這這邊廂氣氛之熱烈，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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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多歌謠，偏偏選了這兩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坎坎”

　　“丁丁”

　　“丁丁”

　　“坎坎”

　　……戳心，又戳肺啊！

　　貴婦人好容易收起的淚水，又被逼了出來。

　　“無……無禮……至極。”

　　小佳人都快燒起來了，憤恨之色顯見。

　　竇詹事是個軟心腸的人。

　　雖然，這位昌平公主和竇氏家族之間是沒交情，有交惡；

　　雖然，先帝的這位愛女與他這個姓竇的，對面而不識……但在皇太后穩如泰山、竇氏如日東升的今日，親見目睹當初京城里風量無限的尹公主落魄至此，竇少君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公主……哦，呵”

　　竇詹事本想行個正規揖禮，可胡亥兔賴在他懷里不放爪，讓他只得微微欠個身：“公主，申時已近，長信宮門禁偏早，公主是否移駕？”

　　公主啊，識相點，既然惹不起，給個臺階就快躲吧！

　　明麗少女正一肚子氣，

　　哪會放過送上門的機會，大聲呵斥面前的詹事：“區區詹事見大漢公主，焉敢不跪？”

　　“呃！”竇詹事沒料到好心反被挑理，也惱了，憋口氣硬生生扯開兔子放下，整理衣冠按規矩行了個全套的大禮。

　　尹公主此時滿腹心事全在遭難的梅樹上，

　　心不在焉之下，竟完完整整受了全禮；待覺出不對，要待免去竇詹事的跪拜，但為時已晚。

　　行完禮后，竇詹事退向一邊，再不開口了。

　　昌平公主這邊卻陷入了兩難，

　　要留，不知道如何才能阻止對方；要走，又實在不舍得心愛的梅園被毀。

　　咬咬牙，

　　尹公主決定還是向這個看上去比較好說話的后宮詹事官打聽一下情況——知己還需知彼，才能拿出辦法啊：“詹事，請問諸貴人何人？”

　　“公主，恕臣大膽，”

　　竇詹事眼皮都不抬，淡淡地吐出一句：“館陶翁主之事，奉勸公主不問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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