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東廂的偏殿到了。

　　劉壽下了輿，在殿門外褪去云頭絲履，由乳母攙扶著跨進門檻。

　　才拐過云母大屏風，就見殿內西側的席上放置了大大小小的托盤和箱籠，數十件裘皮服被分門別類疊著，數個宮人圍坐一圈，正一一檢視。

　　正中上方的高榻上，簪環琳瑯的館陶長公主滿身錦緞輝煌、環佩叮當，正斜依只大引枕對著個內官細細囑咐：“長信小食，須……秋冬多燥，提點吳女多給翁主飲水……”

　　內官拱手侍立，嘴里“唯唯”個不停。

　　劉嫖公主抬頭見族妹進來，揮手打發內官先出去，遂起身拉住劉壽的雙手，親親熱熱攬到身旁坐下，有命宮人將早備好的溫熱飲品奉上。

　　齊王主謝過，低眉，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

　　待寒暄已畢，劉壽直接切入了正題。她代遠在齊國王都臨淄城的現任齊王和齊太后，向館陶長公主提出求婚。

　　“婚姻？阿嬌？”

　　劉嫖殿下有點意外，她沒想到劉壽會一來就提婚事，而且還是女兒的婚姻。

　　‘齊國這地方不錯，富庶繁華，是文華薈萃之地。而這人選嘛……’

　　長公主絞盡腦汁，開始在自己的記憶中尋尋覓覓，然后很失望地發現：對這位申請當自己女婿的男孩，她所知道的只有‘齊太子是劉壽哥哥的嫡長子’一項，其余則都是空白！

　　‘嗯，怎么可能把女兒嫁給一個容貌品行一無所知的人？’

　　‘再說啦，齊地雖好，到底比不上長安呢！’

　　于是劉嫖長公主和和氣氣地回答劉壽王主道：“阿壽，阿嬌尚年幼，論及婚姻為時太早。”

　　拖延，是一種(*^__^*)　婉拒。

　　劉壽第二次出乎了劉嫖長公主的意外，聽了這個明顯敷衍的答復，只順應地點點頭，并沒往下糾纏。

　　娶館陶長公主愛女入齊王宮是母后的希望，卻不是她劉壽看好的想法。

　　倒不是她對長公主家的寶貝有什么不滿；

　　實在自嫁入帝都長安，出入宮闈這些時月，劉壽已經十分清楚當今帝室對那位小翁主的態度了：以當今天子皇太后對其憐惜程度，陳阿嬌遠離長安嫁往他鄉的可能性……就算不是不可能，至少也屬于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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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談著，

　　一名眉目清秀的宮人捧了件玄色裘皮大氅到劉殿下前，低低稟告大氅的拼接有問題。

　　“此母后之冬裝也。少府初制，皇后處送來。”長公主一邊解釋，一邊接過大氅翻過來查看。

　　劉壽在側，見這大氅取自玄色狐皮，絲里并未徹底縫合，底邊都空著，想來是為了方便驗收；這裘皮毛峰豐厚油潤，毛色純正如一，剪裁更是講究——看起來，十分的完美。

　　“小粱？”長公主顯然和族妹的看法一致，帶點疑惑地問。

　　粱女微微欠身，往衣服左邊腋下一指：　“稟長公主，此處……”

　　劉家的兩位往那里看去，只見大氅腋下，有兩張皮子的拼接處有一處錯針，因位置偏僻，線色和皮毛又極相近，還真不容易發現呢。

　　到這里，齊王主不由對這個細心的宮人打量了一番：二十左右的年紀，淺蜜色的肌膚，眉清目秀，中上之姿，舉止端莊中帶些拘謹。看樣子是個細致規矩的人。

　　“有理。”

　　長公主同意了粱女的見解，轉頭喚出個內官，命其將這件瑕疵品狐衣退回少府。

　　粱女并不多話，只低眉垂首行了禮，算是感謝長公主的認同；隨之就倒退著回到席上，接著檢查剩下的皮衣。

　　劉嫖殿下的目光追著粱女好一會，滿意地笑了：

　　前陣子自己隨便找了個理由將粱氏從未央宮要來，又提拔做女官——低級女官——當時不過是看在其兄和長門園面上，想讓她在宮里過得更舒適些。如今看來，這提升還真是對了。

　　“長公主……”

　　內官離去后，劉壽向族姐提出了母親兄長的第二項求婚意向。

　　這回，館陶長公主更認真地加以考慮：

　　次子沒有現成的爵位，雖然以后大弟一定會冊封一個爵位，但那是未來！

　　娶齊王的嫡長女未嘗不可。看眼前劉壽的行為品貌，齊王室的家教總是不錯的。

　　但是但是，

　　想她劉嫖所生兩個兒子里，總要有一個娶公主吧？

　　雖然天子沒明確表示，但長公主還是憑著多年的親情和默契，感覺到皇帝對自己長子和梁王女的婚姻有所不滿。

　　劉壽等在一旁小心地觀察長公主的臉色，心緒一步步走向失望。

　　她就知道，

　　這門婚事看似合宜，門當戶對年貌相當的，但實際上希望同樣不大。

　　以館陶長公主和天子之間的親厚，長公主娶天子女做兒媳順理成章。現在陳須已定下梁王家的王主，那么，陳碩十之八九就會去尚公主——母后還是存有奢望，自己也只是盡做人女兒的義務勉力一試而已。

　　果然，

　　長公主權衡利弊后，還是婉拒了齊王室的聯姻意向——今天里的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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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次！

　　連續(⊙o⊙)‘兩’次！！

　　東廂殿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這時，有一名女官自殿外款款而入，低頭向長公主行禮：“啟稟長公主，皇長子與臨江王往皇太后處請安。二位皇子贈翁主嬌禮。”

　　‘又送禮啦？’

　　長公主很高興女官的到來于不經意間讓主賓間輕松了許多，笑瞇瞇地發問：“所贈何物？”

　　栗夫人的兒子們現在是得著機會就給嬌嬌表妹塞禮物！

　　館陶長公主想起來就感到可笑，真難為兩個年近二十的青年了，想出那么多討小女孩歡喜的花招玩意兒。

　　“木球。”

　　女官回答，抬眼對上劉公主不解的目光，連忙補充細節：“此木球中空，鏤花雕飾，內含二小球，靈動，極巧。翁主愛甚。”

　　‘呵，聽上去就很有趣。’

　　長公主頷首。

　　再回頭，

　　館陶長公主面對族妹，多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好心好意，一而再地回絕在情面上有點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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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

　　‘對對，等的就是這個火候！’

　　劉壽在袖中捏緊了拳頭，柔柔弱弱地提出齊王室最后一樁請求：“先父庶長女，生二女，姿色不惡；愿充二位公子之下陳。”

　　劉嫖長公主一驚！

　　頓覺匪夷所思：老齊王的庶長女，好歹也是王主身份，嫁到齊王后娘家不可能做妾；生下來的女兒身份不低，怎么給人當侍妾？而且還是兩姐妹一起送入一家？

　　“恐……不妥？貴女既為王主所出，怎可屈居侍妾？”長公主都有些結巴了。

　　本心而論，

　　劉嫖殿下非常不愿對這位大腹便便的族妹再說一次否定的話。

　　只是，這個提議實在太離譜了！畢竟，侍妾是類似女奴的身份啊!

　　“女侄不幸，其母早亡，生父遭逢變故，自幼養育于王宮之左，”

　　齊王主劉壽殷殷切切，努力向當朝皇姐推銷自己的兩個外甥女：“二姜薄有才藝，幸貞靜有養、婦德無虧，壽得為長公主執帚，實乃其大幸。”

　　“這……”、

　　長公主這廂可陷入了兩難，既不想第三回駁齊王室的面子，可也不愿招惹麻煩。

　　須知這兩個姜姓女孩雖沒有正經爵位，但確實屬于正兒八經的貴女，更別提還與諸藩中數一數二的大國齊國的王室淵源非常。

　　以如此身份當妾，總覺得十分古怪。

　　而且，陳碩還好說；長子陳須這邊娶的是小弟家的親侄女，這未娶妻先納妾的，弟弟那邊可說不過去。

　　劉壽一直注意著皇姐的表情，見勢不妙，急忙哀懇：“家母家兄待長公主之心……至誠至敬。壽造次，然請長公主三思啊三思(　⊙　o　⊙　)啊！”

　　話音未落，

　　齊王主劉壽突然拜倒，在涼颼颼的漆木地板上行了個大禮；

　　旁邊服侍的胖乳娘嚇壞了，伸手想去拉，突然想起這里是‘皇’宮，無奈何只能凄惶惶地跟著跪倒在女主人身后掉眼淚。

　　看著眼前的孕婦隔個大肚子竭力把額頭壓向地面，

　　館陶長公主委實做不到不動容。

　　這回，

　　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沉吟良久，劉嫖長公主只慢慢說道：“阿壽，容我考慮一二。”

　　劉壽王主聽了，改跪為坐，心里算是松了口氣：

　　沒拒絕，就是有希望！

　　就好(*@ο@*)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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