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加恩
戰(zhàn)時的大朝會,
雍容肅穆的外衣下,興奮和焦慮如深水區(qū)的兩股暗流并行不怠。
前半段是大事:
天子宣布‘天下大赦’,表示皇室和朝廷‘不再追究諸反王親族及屬官兵將’的態(tài)度——意思是,某些命大的漏網(wǎng)魚可以安心了。
可等朝會過半后,
大殿上卻開始透出一股……別、樣、意、味!
當此時節(jié),袞袞諸公的注意力都聚集在正發(fā)言的那個人身上。一道道目光,有探究,有不屑,還有……玩味……
“……長公主……臣言盡于此。”
河間王傅衛(wèi)綰言畢,雙手舉手過額一禮到地,隨之改跪為坐,把整個身體重心落實在兩只后腳跟上,就此眼觀鼻鼻觀心不動了。
不遠處的竇嬰?yún)拹旱貙⒛槃e向一邊,以低不可聞的音量哼了一聲:“戲車郎!”
這個衛(wèi)綰,文武稀疏平庸無彩,于國無功,成日就知道搞些小道媚上取寵——偏偏,他的名聲還好得很!
扭頭正撞見旁邊南皮侯竇彭祖的側(cè)面,看這位堂兄一臉‘我怎么沒想到呢’的懊惱神情,竇嬰更有氣了,索性將頭又轉(zhuǎn)了回來。
“敦!謹!長!者!”
劉禮使勁從眼角瞥出去,轉(zhuǎn)瞬就把頷首低眉的衛(wèi)綰滴溜溜地掃了兩個來回,贊嘆不已:‘想自己也算是通達之人了,但與那位前秦車夫相比,境界上還是差了好多。’
人前人后,
保持謹慎的作風和敦厚的口碑,
還數(shù)十載如一日半點差錯都沒有,
這要何等堅忍何等毅力?自嘆不如( ⊙ o ⊙)啊!
‘嗡…嗡……嗡!’
大殿內(nèi),一陣陣被刻意壓低的聲波漫過。群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趣的是,大臣們談論的不是剛才奏陳的內(nèi)容,而是衛(wèi)綰本人。
‘河間王傅’是大漢的高官,所以嚴格說來衛(wèi)太傅完全有資格列席大朝。
但問題是,他現(xiàn)在畢竟在封國任職,屬于地方官,而不是朝廷大員。如此,在這樣重要的大朝,一個地方官上奏就顯得十分不合宜——這簡直和衛(wèi)綰長久以來刻意營造的個人形象背道而馳嘛!
他為什么這么做?要知道這位從秦朝熬到漢朝,經(jīng)歷八位天子一位執(zhí)政太后的‘不倒翁長者’,是以‘謹小慎微’是聞名諸公的。
“眾卿何議?”
天子打斷了臣子的談性,慣例地詢問。珠簾掩映下,帝王的表情影影綽綽。
殿中眾人彼此看看;話說衛(wèi)綰今日的做法雖然不搭調(diào),但提議的內(nèi)容倒是很符合其一貫風格!
以‘勞苦功高,親貴非凡’為由,請?zhí)熳臃赓p皇姊劉嫖?
這是多么偉大、光明、正確,兼無任何政治風險的奏請( ⊙ o ⊙ )啊!!
皇帝找理由給自己嫡親姐姐加年金,有何不可?
萬戶之數(shù)雖多,卻并不突兀;大漢侯爵里封戶過萬的有好幾家呢!
尤其天子就這么一個同胞姐姐,不用擔心這類大手大腳的現(xiàn)象重復出現(xiàn)。
皇太后看到兒子這么有人情味,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這樣,還需要討論什么?不會有任何反面意見的——能熬到進大朝的官員,就沒傻瓜。
劉禮碰到這類事情最積極了,果斷一馬當先:“陛下,長公主者,天家帝胄,親貴至極。且主事母至孝,事君盡忠,溫惠淑美,實為帝室楷模。理應嘉獎,雖萬戶不為多也!”
“臣附議!”丞相出列了。丞相是百官之首,一旦表態(tài)官員們通常自會跟進。
“臣附議!”果然,又一個大臣出來符合。
“臣附議!”
……
朝臣們逐個出列行禮,大殿霎時成就一邊倒的態(tài)勢。
寶座上的天子旒珠輕動,話音分外祥和:“諸位愛卿,準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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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朝上的順風順水的事態(tài),出人意料地反而在受益人處發(fā)生了波折:
館陶長公主劉嫖,以‘盡忠盡孝乃本分’的堂皇理由,婉拒了天子弟弟的好意。
好吧,‘謙遜’從來是華夏族最推崇的美德之一。
因此君臣們安然接受了長公主的推辭,并將其看做一名真正高貴皇族的正確姿態(tài);并在轉(zhuǎn)過頭來的隔日,同樣內(nèi)容的第二份詔書發(fā)出。
然而沒想到的是,劉嫖長公主竟又一次拒絕了朝廷封賞。
這下宮里宮外的人們真的感到奇怪了,大家都不明白長公主為什么反對這項皆大歡喜的好事?難道這萬多戶人家上繳的稅賦會(⊙_⊙)燒手??
面對善意或者惡意的疑問和試探,館陶長公主劉嫖一概不答,依舊從從容容打發(fā)著自己的日子,照顧母親,料理兒女,準備長子即將到來的婚事……每天忙忙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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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幾日的沉默,天子向姐姐發(fā)出了第三份詔書。
新詔書內(nèi)容與前兩封……區(qū)別很大:
原來的一萬食戶減少了,減到‘六千’;
非但如此,這六千還要平分給劉嫖的三個子女——就是說,陳須、陳碩和陳嬌每人封戶兩千。
這回,
館陶長公主接下了圣旨,神情萬分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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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旨的大臣前腳剛走,少府后腳就進了長樂宮。
‘少府’是掌皇室私庫的官員,位列九卿之一,是最得皇帝信重的大臣——管天子錢包的人嘛,絕對是親信。
“少府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都是老熟人了,長公主半開著玩笑問道。
“姑母,吾奉今上之命來交割田莊。”
少府主管笑得分外親切,叫得也親近——此人曲里拐彎地也能和天家扯上親戚關系,因此自然和劉公主也算得上親戚。
“田莊?今上?于吾?”
長公主莫名其妙,大弟要送自己田莊嗎?
“非也,非也,”
少府晃了晃腦袋,從懷里掏出帛書簡冊等物,遞出:“今上仁慈,以城東田莊一所賜予陳翁主。”
“阿嬌?陛下賞賜田畝于吾女?”長公主樂了。
城東那處田莊她知道,劉啟陛下還是太子時置辦下的,是一塊水源豐沛、地力富庶的土地,二百多頃吧。一貫節(jié)儉的大弟好大方!
“否,”
少府君又晃腦袋了,讓長公主很有抽他一下的沖動:好好的事老搖頭做什么?搞得人七上八下不踏實。
總算少府主官還有眼力,急忙直搗中心:“非天子賞館陶翁主,乃今上以舅父賜女侄陳嬌!”
長公主眼睛一亮,驚喜交加:“既如此,吾當親往兄弟居處稱謝!”
少府微微一笑,躬身向皇姐行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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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背影遠去,
館陶長公主的長子陳須慢吞吞問出了心里的疑問:“阿母,天子賞館陶翁主,今上以舅父賜女侄陳嬌!何差?”
說來說去還是這兩個人,搞那么復雜干嗎?
館陶長公主樂滋滋地將相關文獻和憑信收起,一心二用地給長子解惑:“阿須,牢記……天子賜臣下者,國財公義,可奪;仲父賜侄女者,私產(chǎn)人情,不可奪。”
“哦……”陳須這下明白了:
皇帝的賞賜,是國政層面的事,以后有什么差池是會被朝廷繳回的;
而舅舅給侄女的禮物,則是私人恩情,即使以后有了新天子想找茬,也不能予以褫奪——天子舅舅可真是太周到(*^__^*) 太費心了!
長公主現(xiàn)在整個人都是喜洋洋的:兩百頃良田值錢,但更貴重的是弟弟的心意;這樣細致入微的體貼著想,說明天子大弟對女兒是真心疼愛。
圣心眷顧,才最要緊!
‘哎呀,封戶也是可以奪回的!’
后知后覺的陳須忽然想起,當下苦了臉:“阿母,一萬降至六千,何樂哉?”
“一萬,六千,孰少孰多?”長公主一挑眉,笑問。
這還用問?后者幾乎只是前者的一半!
陳須納悶,不懂向來厲害的母親這回怎么搞出如此低級的錯,以致蒙受損失?
“非也,非也,”長公主隨手拿過一把折扇打開,搖了兩下:“六千者為多!”
“啊?”堂邑侯世子猛地跳起,往門窗望一下,接著又跑去查看墻角的冰塊是否化完,然后就是滿臉糾結(jié)地端詳長公主——母親中暑糊涂了O(∩_∩)O~嗎?
‘究竟是不及阿碩機敏哪!’
劉公主側(cè)頭,舉起扇子遮住自己失望的表情,開始想念次子:手頭剛得的確切消息,陳碩正在被‘帶’回長安的路上,大約兩天后到達。
晚了兩天!若陳碩在,恐怕在她第一次拒絕恩賞時,就了解她的意圖了。
微噓了口氣,長公主把手中的折扇往前一指,往陳須額頭輕點了一下:“阿須,萬者半生,六千者一世,孰重焉?”得從長期考慮嘛!
“阿母……”陳須睜大眼,總算漸漸明白了其中的訣竅。
長公主和藹地微笑,一片柔慈。
‘封戶’和‘封邑’是不同的!封邑可以傳給繼承人,而封戶卻不能。受封之人一旦辭世,封戶每年的稅收就會重新上繳國庫。
長公主就算長壽,最多也只能陪兒女半輩子,怎比得上孩子們有自己的終身收入強?
長公主所思、所量、所謀、所重者,唯子女長遠的利益!
一旦想通,陳須立刻站起整了整衣冠,完完整整向母親行了兩拜四叩的大禮,感恩戴德:“兒須,代碩嬌二弟,謝阿母大恩!”
長公主端坐著受了禮,又細細地叮嚀:“阿須,汝為長兄。謹記自持守重,以護佑碩、嬌。”
堂邑侯太子陳須點頭不已,眼中閃爍著真誠。
‘須兒也是有自己的長處的。’
劉公主一邊滿意著長子的純摯,一邊在心里嘀咕:其實還是吃虧了自己的孩子們就因不姓劉,較之皇子公主,甚至比之阿武家的王子王女,還是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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