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雨不大，

　　落在瓦當上叮叮咚咚的，傳進室內其實挺悅耳。

　　不過，

　　冬雨總是不討人喜歡的——‘春’‘夏’才是下雨好時節，冬天就應該下雪才是！

　　長信宮的東廂，皇帝靜靜地斜倚在軟墊上，閉目養神。

　　天子劉啟今天處理完國事到長樂宮看望母親，沒想到竇太后竟然還未起。

　　皇帝大驚，要知道竇太后一貫都是早睡早起的。長樂詹事竇嬰見狀，急忙稟告大漢皇帝陛下：皇太后只是因昨晚操心梁王入京的居所布置和賞賜禮物，睡晚而已——老人家沒事。

　　天子這才松了氣，決定先在別處坐坐，靜待母親起身；于是屏退左右后獨自來到東廂。

　　沉寂的空間，總是能讓人的意識走向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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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不吃味的！

　　很早很早以前，劉啟就知道母親最疼的是長姐，劉嫖是唯一的女孩；最寵的則是劉武，劉武年紀最小。

　　而自己呢……年長，又是男孩！

　　所以，

　　不能哭鼻子，不能撒嬌；

　　要有責任心，要注意這個要注意那個；

　　要有擔當，要成功，要保住太子寶座，要保護母親和姐姐弟弟，要……

　　二十余年的太子，

　　外人只看到帝國皇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可誰又明白這個位置所代表的煎熬和艱辛？尺度與分寸間的拿捏，要耗費多少精力和心力？？

　　如果，如果和劉武換一下……

　　當個深蒙寵愛、無憂無慮的幼子，自己的人生會不會輕松些，快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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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子，酸酸的；

　　思緒紛紛擾擾，繚繚繞繞……

　　突然，劉啟皇帝聽到一陣極細微極細微的‘悉索’聲。那是上等桑蠶絲衣料摩擦所發出的聲響。

　　——誰那么大膽？不是下令不許進來了嗎？

　　天子微微睜眼，見個小小的人搖搖擺擺走過來，步履兒蹣跚。

　　——哈，原來是小阿嬌！

　　“翁主，翁主！”很焦急的呼喚，刻意壓低了的聲音。

　　小女娃置若罔聞，依然一步一步走近……

　　——出聲的，大概是伺候的宮女吧！才下令不許人進來，所以不敢跨過門檻。阿嬌這孩子學步倒早；咦，她是怎么進來的？

　　大漢皇帝忽然起了玩心，合起雙眼裝睡，只睜了一條細縫偷偷瞄：

　　小腦袋上兩個包包，一邊一個；用緞帶扎著。

　　——緞帶末梢綴著珍珠，非常漂亮(=@__@=)啊！

　　女孩子身上是一件錦緞曲裾袍服，暖暖的甜甜的嫣紅色，長度曳地。

　　——呵，那是蜀地進貢的斑文絨毛錦！

　　‘未央’‘長樂’兩宮加起來都沒幾匹，是皇后和皇太后才有的特權享受。昨天賈姬生的平度公主纏自己好久，求一匹絨毛錦做新的深衣，纏了好久都沒能如愿呢！

　　長樂宮的份額，大概都用到阿嬌身上了吧……母后是真心疼愛姐姐這個(⊙o⊙)女兒！

　　曲裾袍里頭，是絲羅質地的襯裙。

　　——素的，沒什么裝飾。很簡單。

　　一雙小腳丫上，套著雪白雪白的羅襪。

　　——哦，不！不是全白的。帶金色，雜織的金絲，做成隱隱約約的燕子圖形。如今的羅，可以嵌金了。

　　腰間束了絲織軟腰帶，未系玉佩之類的腰飾。

　　——應該不是忘記。多半是怕孩子太小，抓了塞嘴里誤當點心吞了。

　　天子在上上下下打量。

　　小女孩在走，

　　很小心很認真地走；

　　稚嫩的小短腿帶著些踉蹌，一步又一步……

　　忽然，腳下一絆。

　　皇帝心頭一緊，本能地想伸手拉一把；但距離有些遠，夠不到。

　　劉啟將眼睛一合，等待幼兒的嚎啕在耳邊響起——宮殿里鋪了地板，加上孩子身上重重疊疊的綢緞衣服，估計不會傷到，但一定會摔疼。

　　沒有？

　　沒有哭聲？？！

　　皇帝很奇怪，睜開眼：

　　阿嬌小小的身子，以‘五體投地’的姿勢趴到地上。小家伙眼睛睜圓，小拳頭塞在嘴里，一副很驚訝很疑惑的表情；似乎對自己竟然會摔倒感到萬分奇怪——但只是‘奇怪’，沒有叫，也沒有哭！

　　帝王看得新鮮，感覺有趣極了，打定主意靜觀其變：

　　小阿嬌手腳并用，努力想爬起來。一次，不行；第二次，還是不行；第三次，依然是失敗……好幾次都沒成功——這類動作對剛學步的幼童而言，的確費勁。

　　在把裙裾糾結成一團后，女孩終于成功站起來了！晃晃悠悠地，繼續往前走。

　　‘好！’皇帝幾乎要出聲喝彩了，勉強忍住，更加趣味盎然。

　　慢慢地，

　　深一腳淺一腳地，

　　嬌嬌翁主終于走到舅舅腳下。

　　小手一把抓住皇帝腰間玉組佩上最大最紅的瑪瑙珠，用力往下拽，往下拽……

　　這時的天子，是無論如何都沒法繼續裝睡了。

　　彎腰一把將小女孩撈進懷里，劉啟陛下刮刮淘氣娃娃的翹鼻頭：“呵，阿嬌，阿嬌，住手！”

　　阿嬌立即對可親可敬的大舅爹綻出最純潔最無辜的笑；濃密的睫毛眨啊眨的，巴巴瞅著皇帝舅舅，小模樣是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對著懷里笑顏如花的女娃，

　　天子一張臉是怎么也繃不起來；只覺心房最堅硬處，也融成一片暖軟。

　　如鬼使神差般，皇帝脫口就問：“阿嬌，朕佳？梁王佳？”

　　莫名其妙的發問，讓劉啟陛下自己都一愣，不明白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好像就是從舌頭尖上自動滾出去的！

　　嬌嬌翁主歪著腦袋，蹙起小眉頭，很費解的樣子。

　　‘哎……想什么呢？’皇帝想想自己也覺無聊——小阿嬌還不會說話呢！

　　出乎意料地，阿嬌忽然張開手臂，樓住舅父的脖子，往后者面頰很響很響的‘啾’了一下，同時送上一個大大的無齒的笑容。

　　劉啟皇帝陛下被這種新穎的感情表達方式弄糊涂了，但須臾就領悟了小小可人兒的意思，不由得眉開眼笑：“阿嬌……喜朕耶？喜梁王耶？”

　　小女孩噼里啪啦拍著小巴掌，又在皇帝舅舅面頰上用力‘啾’兩下。

　　這下，皇帝確認無疑了；

　　大笑著把阿嬌托起來，舉過頭頂，一下又一下……

　　小女娃驚喜的尖叫，混雜著男子爽朗的笑聲，霎時——響徹了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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