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章踏歌行 五
9.
剛拿了行李出房門,就聽樓下一陣喧嘩忙亂。我與楛璃趴在欄桿上往下望去,只見七八個身穿對襟圓領藍緞長衫的人進了客棧,拿了張畫,對照著四處搜尋。除了顏色,這身打扮跟傾城樓的白衣打手如出一轍。
我愣了片刻,隨即贊道:“你干娘真闊綽,養打手愈養愈體面。”
楛璃也目不轉睛地盯著樓下,贊道:“這些人我倒沒見過,看他們身手敏捷,武藝定在那些白衣人之上。”
那些人迅速搜完了一樓,朝二樓走去。我心中忽然有涼風吹過,緩緩轉頭望向楛璃,她也一臉苦笑地看著我。
我嘆口氣,問:“我們可是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楛璃答非所問:“這些人是來尋我們的吧,這是幾樓?”
這是三樓。
愣怔了半晌,楛璃道:“逃定是來不及了。”
我點點頭,“唯今之計——”
楛璃看著我,又看了看自己,打量片刻眸光一閃,我心領神會:“障眼法!”
事不宜遲,我們立刻躥進最近的一間屋子,鎖好門,正要從行囊中去衣服,抬頭一看,當場愣住。
客房中央的桌旁坐著一個男子,裸著上身,滿臉詫異地望著我們。
我窘迫不堪,扯了扯楛璃的衣袖,楛璃僵了片刻,半晌道:“兄臺你好,我們不是……不是來采花的。”
那男子明顯怔了一下,我“嗤”一聲笑了出來。楛璃尷尬地望望我,又看向那男子。他從容不迫地拿了一件紺紫衣袍穿上。這個當口,我才注意到他先前背對我們的右臂有一處長而深的劍傷,剛止住血。桌上是換下的血衣和佩劍。
紫衣男穿戴整齊,緩步走近。
楛璃吸了口氣。他雖有傷在身,步伐依舊穩健。身材修長,劍眉星目,當真玉樹臨風。
我也跟著楛璃吸了口氣。近日命途多舛,但桃花運似乎極好。若說這種長相極品的男子,我也只見過李辰檐一個。此人與其一比,少了分溫潤英邪,卻多了分清淡堅毅。或者說,少了分狡詐,多了分疏離。
“你們是什么人?”紫衣男問道。
我正要回答,忽聽門外的喧鬧聲越來越近,想必那群藍衣打手搜到了三樓。
紫衣男神色一動,下意識朝門窗望去。
我來不及解釋,把行囊撂在桌上,慌忙翻出一襲玄青的斜襟長衫扔給楛璃,“這次你扮男裝,我換回女裝。”說罷,又找出一襲茶白開襟長裙,抓起楛璃的手,往屏風后跑去。
我邊換衣服邊對那紫衣男道:“我二人乃亡命之徒,借兄臺房間暫且避難,得此一恩,日后必當涌泉相報。”
換好衣服,楛璃用綸巾將頭發一束,倒也似濁世公子,我忙中抽空贊了一句:“你真是可男可女,若這身子骨再高大一些,可以出去騙些小姑娘了。”
楛璃瞪我一眼,回了句:“彼此彼此。”
“障眼法。”身后傳來紫衣男清淡的聲音,我回頭見他望著我倆,一直疏落的表情中竟也多了絲笑意。
正在此時,屋外傳來砰砰的敲門聲。
我想了想,對紫衣男說:“一屋住三人太怪異,加之你身上有傷,動輒出血,不如去屏風后躲著。”
紫衣男盯了我半刻,淡淡一笑,便朝屏風走去。
我即刻翻身坐在床榻上,楛璃朝我點點頭,隨即把門打開。
門口站著兩個藍衣打手,目光如炬,四下掃來。
楛璃笑道:“二位仁兄可是有事?”
他們的目光在楛璃身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我,道:“認錯房門,打攪了。”
楛璃笑說一聲“無妨”,正要關門,卻見一個藍衣打手又退了回來,“敢問這位公子,里面的可是內人?”
楛璃道:“正是。”
那人又道:“光線太暗,可否請夫人上來容小弟認一認。”
我心里直打鼓,緩緩走了過去。邊走邊思忖:這幫人定以為我還是霍回簫,如今換回女裝,定然要表現的越女人越好。抬臉先奉上一個粲然笑容,朝他們眨眼道:“這位公子哥可是有事么?”
藍衣打手見了我愣了片刻,倉促拱拱手:“在下果真是認錯了,還望夫人見諒。”
楛璃笑道:“哪里的話。”
藍衣打手又拿出一張畫卷,問道:“公子可曾見過此人?”
楛璃接過畫卷一看,神情頓時滯住。我滿頭霧水,忙朝那畫卷看去,不禁瞠目結舌。畫中之人,分明就是屏風后的紫衣男。
我訝異得說不出話來。楛璃這會兒倒裝得鎮定自若,淡淡道:“沒有見過。”
藍衣人的目光掃過我們,驀然落于屋內一處,盯了須臾,笑道:“叨擾了。”
楛璃回了個不咸不淡的笑容,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等藍衣人走遠,楛璃關上門,取笑我說:“你倒會用美人計。”
我苦笑一下,徑直走去敲敲屏風,無奈道:“恭喜這位仁兄,順利蒙混過關。”
紫衣男從屏風后繞出,眼里盛滿笑意,“在下左紜蒼,方才承蒙二位出手相救。”
我擺擺手,哀道:“別提了,是我們自己狗拿耗子。”
忽然身后傳來楛璃一聲驚呼:“小茴,你,你看!”我轉身隨她目光望去,腦中轟然空白。千藏萬躲竟然忘了血衣和佩劍依然在桌上。
左紜蒼見了血衣,瞳孔驀地收緊,迅速拾起佩劍。而就在此時,樓下忽然傳來老鴇尖厲的叫聲:“就算把臨河客棧掀了,也要把那個臭丫頭和姓霍的給我揪出來!”
10
客房里的空氣像被灌了鉛,重重地壓下。楛璃望著我,笑得比哭還難看:“怎么還沒見著你十尊羊脂玉雕佛陀的影子?”
我回了一個同樣的笑容:“這運氣,恐怕一百尊羊脂玉雕佛陀都換不來。”
話音剛落,門被猛地踹開,七八條人影瞬時竄了進來,一個為首的四十歲左右藍衣打手上前行了個禮,恭敬道:“在下姬家管家姬圓憨,還請左公子隨我到府上一敘。”
我不由大吃一驚。姬家的老爺是姬州知州,因與廖通同氣連枝,因此手握永京以西的兵權。姬家三大高手之一姬圓憨親自出現在永京城,竟只為搜捕這個叫左紜蒼的人。
左紜蒼走前兩步,看了我與楛璃一眼,只道:“此事與她二人無關。”
姬圓憨的目光打量我們片刻,笑道:“這二位都是姑娘吧?倒是標致至極。”說著,望了望我,又嘖嘖贊了兩聲,“左公子艷福不淺,這一位若悉心裝扮,怕是與傾城樓的暖菱姑娘也不相上下了。”
屋子里一時寂然,天色漸沉,晚霞隱約映在窗紙之上,暈出一片淡淡的血色。
過了一會兒,姬圓憨又道:“我也不愿傷害兩位姑娘,只是她們碰巧見我把你請走,就為這個,便留不得活口。”
楛璃神情一滯,朝我牽強笑了笑:“咱們是犯了哪門子災星,但凡跟殺人放火有關,都能卷進來。”
我心中緊緊擰著,忽然想起李辰檐說我流年不利,這一兩月時運尤其不佳,心中竟忽而有些怒意。這人不是說過要護著我,生死攸關了,竟然不見蹤影。
此時門外又傳來一陣吵嚷聲。老鴇帶著四五個白衣打手從門前經過,見了姬圓憨,點點頭:“姬管家。”姬圓憨回禮,“媽媽好。”
老鴇問:“尋人?”
姬圓憨笑道:“正是。”
老鴇也笑:“真巧,我們也是。”
姬圓憨拱手:“幸會。”
老鴇問:“可曾尋道?”
姬圓憨笑得開心:“不才,剛巧找到。”
老鴇往屋里看了一眼,目光在我們三人身上停留片刻。我與楛璃連呼吸也止住了。老鴇卻轉身對姬圓憨笑道:“不耽誤姬管家,您繼續。”
我與楛璃剛舒了口氣,誰料老鴇剛走了兩步,腳下一滯,又退了回來。
姬圓憨微微詫異,抬手拱拳:“媽媽可有指教?”
老鴇緊盯著我與楛璃,奸笑起來:“巧了,我也剛好找到。”
藍衣人愣了一下,順著老鴇的目光望來,頓時會意,笑問道:“媽媽欲如何處置這二位姑娘?”
老鴇瞇縫著雙眼:“殺一個,領回一個。”
姬圓憨望著我,蹙起眉頭:“傾城樓已有一位暖菱,何苦再多一個?”
老鴇不解:“何出此言。”
姬圓憨指著我道:“一山不容二虎。”
老鴇恍然大悟,笑道:“兄臺弄反了。”
姬圓憨又是一愣,惋惜道:“媽媽不懂憐香惜玉。”
老鴇笑起來:“彼此彼此。”
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商量得正歡,旁邊忽然有道銳利的眼神朝我看來,我側頭目光與左紜蒼一碰,見他左手微微一晃,做了個“走”的姿勢。我遲疑地看著他,他又把目光移開,握緊了佩劍。
那邊廂只聽姬圓憨問道:“何如?”
老鴇惋惜地看了楛璃一眼,回:“忍痛割愛。”
兩人手一揮,身后打手魚貫而出。
左紜蒼望了我與楛璃一眼,沉聲說了句:“走!”隨之一躍而起,身形如電地閃入一群打手之中。
我與楛璃呆了半晌,楛璃微蹙著眉,問我道:“走么?”
我見那群人個個伸手不凡,心中暗生焦慮,道:“死生關頭,怎可棄他人于不顧?”
左紜蒼武藝極高,三招劍光清嘯橫掃,轉瞬便卸了白衣人的短刀。他腳尖朝地一點,懸空騰躍,用內力猛推,幾把短刀借勢而飛,只見鮮血飛濺,三四個打手頃刻倒地不起。
姬圓憨與老鴇見狀,躍身加入戰局之中。這二人武藝了得,加之左紜蒼本來有傷在身,強用內力后,右臂又滲出血流,轉眼便浸濕了衣衫。
楛璃眉頭緊鎖,忽地咬咬牙,拉著我朝外逃去。我來不及反應,只趔趄地被她拖著往外逃,慌道:“這樣走,那個左公子會沒命的……”
楛璃回頭大聲喝道:“再不走!我們都會沒命!”
我正欲掙脫,她忽然苦澀一笑,“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患難知己。”
我猛然怔住,楛璃趁這空當,腳尖點地,用她拙劣的輕功帶我摔到了一樓。
我爬起身揉了揉筋骨,正欲損她兩句,卻見她咬緊牙關,使力將我往客棧門外一推,大聲喊道:“霍小茴你快走,我去幫忙!”
她朝樓上望了望,估摸著憑自己的輕功肯定飛不上去,忙朝樓梯跑去。
我直愣愣地立在原地。那些打殺聲,仿佛是從一個很遠的地方傳來,縈繞在身體周遭像一個緊箍咒。心中也空了,猶記得午后艷陽,陽光毒辣得睜不開眼,我與楛璃站在客棧門口笑彎了腰。
流離世間逢知己,青春年少千金酬一笑。
午后驕陽生出了荒煙蔓草。方才有人苦笑說,好不容易有一個患難知己。我揉了揉眼睛,越發酸澀濡濕。忽然想起離府前跟爹說過的話,不求多福,但求無憾。
思至此,心中驀地輕松起來,朝樓上望去,隱約見得左紜蒼與楛璃的身影,心道,今次真正痛快,所遇之人皆是肝膽之交,生亡攸關不離不棄。不如就上樓拼一場,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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