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啟相思
這時,學堂里的孩子們陸續走了出來,看來是下課了,宋氏便帶著溫華離開了。
走到半路,被后面的朝英朝益兄弟倆趕上,他們看到溫華懷里抱著的紙筆,便問溫華有沒有字帖。溫華想了想,說她還有一本書,打算照著書上寫,朝英便說自己那里有剛練字的時候用的字帖,溫華甜甜的一笑,點頭應下了。
回到家里,溫華把東西放回自己居住的廂房,來到宋氏跟前,宋氏將溫華買東西剩下的錢數出來讓她收好,溫華接過來,從懷里拿出那二尺寶藍色的頭繩,“嬸子戴這個一定好看!”
宋氏有些詫異,抿嘴一笑,推辭道,“嬸子自己有,還是你自己戴吧。”
溫華嘟著嘴,不掩笑意,摟著宋氏的胳膊嬌聲道,“這顏色系在嬸子頭上一定會好看!嬸子,我給你系上吧?”
宋氏擰不過她,笑瞇瞇的便轉過身去讓溫華幫她系上,宋氏一直是用一根黑色的頭繩將一塊包發的淺灰色頭巾固定住,溫華將那黑頭繩解下來,小心的系上這根寶藍色的新頭繩,打了個小小的蝴蝶結,這樣一來,宋氏整個人便顯得鮮亮了許多。
“好看!”溫華情不自禁的拍手,轉身跑到自己屋里拿了那二尺頭繩和木梳,來到宋氏面前央求著,“嬸子,幫我梳個包包頭吧!”
“什么是包包頭?”宋氏看著她急切的模樣,想起自己一共就兩個兒子,小時候一個比一個調皮,如今能有個這么可愛又懂事的閨女寵著,便覺得之前的決定是再正確沒有的了。
溫華比劃著包包頭怎么梳,宋氏聽了兩句就明白了,讓溫華坐在她身前的小杌子上,“我小時候也愛梳這個,那會兒我們都叫它丫鬟髻或者丸子頭,”她一邊為溫華梳著一邊回憶從前的事情,“這丫鬟髻比編辮兒要麻煩,家里孩子多,大人們沒時間,我就只好自己梳,那時候沒有鏡子,就天天跑到我奶奶那兒照她的銅鏡,可惜她的也用了好些年頭了,不光看不清,還生了銹,再加上沒有手勁,經常梳得歪歪扭扭的……”
宋氏幫溫華梳好了頭發,將她過長的劉海沿著眉線剪齊了,鬢角各留的一縷長發也剪短了,整齊的垂在面龐兩側,顯得可愛極了。
溫華抱著宋氏遞給她的銅鏡傻樂了半天,如今這張臉長得秀氣又白凈,配上這么可愛的發型,她滿足了——輕撫著梳好的發髻和劉海,又摸摸自己的眉毛和唇形,哎呀,太滿足了!小她就喜歡這樣的發型,可家里人只讓她留短發,那時候她最最羨慕的就是留長發的小姑娘了。
想起小時候,她又不免想到了那些再也不能相見的家人,心里忽然失落起來,笑容也垮下了,把銅鏡放回原處,走到廚房一聲不吭地幫著宋氏擇菜刷碗,頭垂的低低的。
宋氏見她這模樣,也沒有多說,只讓她下午把襪子做出來,晚飯以后記得燒洗澡水。
外面陽光正好,溫華跟著宋氏坐在院子里做針線活,剛縫了沒幾針,溫華就覺得有些困倦,襪子還有半只就縫好了,她用涼水擦了擦臉,頓時清醒了許多。
襪子縫好了,她看著這雙難看卻暖和的白布襪,心里升起小小的成就感,旁邊還有些碎布,她又仿照著腳上穿的那雙在襪筒上縫了兩根系帶。
拿給宋氏看,宋氏嗯了一聲,“頭一回做針線活,這樣的也算不錯了。”
溫華露出兩個小酒窩,宋氏的這番話已經算是極大的肯定了。
把新買的硯臺用清水洗凈,毛筆在水里稍泡了一會兒,筆毛便漸漸散開了,取出幾張宣紙,都裁成一尺見方,這樣的大小正好適合練字,這些紙之前都是卷起來的,所以有些折印兒,溫華把這些裁好的紙張收拾整齊,壓在了褥子底下,嗯,等過兩天平整了就能用了。
她住的廂房里本就有一只小炕桌,此時把筆、墨、硯臺還有那本《三百千》都整齊的擺放在桌面上,溫華頓時就有了看書的欲望。
這是她第一次翻開這本《三百千》,不顯眼的深藍色絹面,里面的紙張厚實柔韌,每個字只有蠶豆大小,字體方正遒勁,在書的末頁有一個紅色的圖案,顯然是印鑒印上去的——那是一只張著嘴的三足烏,周圍圍繞著十多個字,也許是為了追求藝術效果,那些字都變形的厲害。
溫華看了一會兒,沒看明白那印鑒上到底是個什么字,也就不再探究了,又翻到第一頁,從“人之初,性本善”開始,一字一句的輕聲讀了下去,待全本通讀了一遍,天色已不早了,她覺得有點兒胸悶氣短,跳下炕來伸了個懶腰。
“溫華?溫華?”
她出了房門,見是放了學的朝英朝益哥兒倆,朝英從書包里拿出一個薄薄的本子遞給她,她接過來翻開,原來是一本字帖,里面有行書、楷書、隸書的常用字,“謝謝哥哥!”
朝英靦腆一笑。
朝益問道,“嬸子呢?你一會兒干嘛?”
溫華進屋探頭看了看,“小聲點,嬸子累了,正歇著呢,我一會兒該做飯了,你們現在學的什么?”
朝益卻問,“你怎么不扎小辮兒了?”
朝英扯扯他,“我們學《詩三百》呢,你好好練,《三百千》背熟了再看《詩三百》。”
“哦,”溫華點點頭,“我去做飯,你們在這兒吃么?”
這時候屋里響起宋氏的聲音,“是朝英朝益來了么?”
朝英趕緊走到門口,“嬸子,我們給溫華送字帖來了。”
宋氏掀了簾子走出來,“天也不早了,你們留下吃飯吧?”
朝英趕緊回道,“不了,家里都燒好了,我們這就回去了。”
溫華看著消失在門口的兩人,又看了看手里的字帖,“嬸子,你再歇會兒吧,我去做飯,等飯好了我喊你。”
……
村南有一處地方是專門堆肥的,每日里各家的污水和馬桶都是去那里清理,溫華一早一晚開門鎖門的時候去那里清理馬桶。
趁著天還沒黑透,她將院門鎖好,進了廚房開始燒洗澡水,因為柴火和水都足夠,于是多燒了些,給宋氏打好洗澡水,她給自己也倒了一盆熱水,全身上下仔細的擦了兩遍。
她伸手把絲瓜絡遞給宋氏,“嬸子,要不要再添些熱水?”
“不用了,你歇著吧。”
溫華坐在小杌子上,“嬸子,朝英哥和朝益哥經常來家里幫著挑水打柴么?”
宋氏遲疑了一下,“朝益的娘死的早,他姥姥家仍想跟鄧五爺家做親,就讓他姨嫁過來了,本來沒孩子的時候自是能照顧他周全,后來他姨又生了他的兩個弟弟,就顧不過來了。有一回我拾柴回來,朝益看我拿著費力,就幫著我背回來了,我想著留下他吃頓飯吧,沒成想他竟餓成那樣,我問他,他說他奶奶走親戚去了,他姨太忙——我們家便是最艱難的時候,我也沒讓你大哥二哥餓過肚子,后來你五奶奶偷偷告訴我,朝益他家都是讓他兩個弟弟先吃飽了,他才能吃,他兩個弟弟都還小,他爹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溫華怔住了,“這就是‘先有后娘,后有后老子’?”
宋氏嘆了口氣,“畢竟是兩家人,關系再親,有些話也不好直說。我就跟你五奶奶商量著,讓朝益給我挑挑水拾拾柴,兩三天來一回,我管他飽飯,再許他一年兩身衣服一雙棉鞋。你五奶奶為著這個孫子也是愁煩,他家孩子多,朝益他爹娘都在,她這個奶奶不能顯得太過偏心,不過是餓不死凍不死罷了,便是他上學的束脩,還不一定是從誰腰包里出的呢。”
溫華強笑道,“嬸子連我都收留了,朝益是本家的,更不會看著他受苦,”想到朝英靦腆的笑容,“朝英哥也跟他一樣么?”
宋氏搖搖頭,“朝英是個好孩子,常常給朝益留些吃的,朝益他姨知道了,就沒了好臉色,興許是覺得別人以為她苛待朝益。朝益來給我挑水拾柴,他就幫著,每回留下吃飯的時候,肉和雞蛋擺在那兒,他一口也不吃都留給朝益了。”
溫華幫著她一起把水倒了,“他姨怎么能這樣!那好歹也是他親外甥啊!”
宋氏穿好衣服,才嘆道,“做人家后娘的本就艱難,若是偏了心,就更難了。”
宋氏回了屋,溫華把廚房收拾了,將銀子和鑰匙從柴火垛后面摸出來揣在懷里魂不守舍的回了屋。
她把銀子藏在枕頭里,鋪好床,躺在被窩里,眼前滿是孩子的面容,怎么辦?孩子!孩子……朝益那瘦瘦的小身板明顯比朝英矮了三四寸……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將來他再婚的話,孩子怎么辦?
半夢半醒之間,她仿佛看見有個眉眼與她三分相象的小人兒沖著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又摔倒了,摔得渾身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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