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八月。暗草驚風
【〇二七】
一燈如豆。
左昭將一副絹質(zhì)地圖打開,指著夷山說:“你們是不是以為夷州大軍全部到了這個地方?實際上,到夷山剿滅霍氏亂軍的只有紅眼虎和兩千兵士。”
遲衡疑惑不解。
“霍斥將攻擊夷州郊邊這個消息,我和千烈早已知道,卻沒有阻攔,為的就是期望有靈光的人來‘趁火打劫’。”左昭右手指向夷州和炻州交接的一帶,“元州王的殘部并不在少數(shù),無論是進夷州還是炻州都夠咱們喝一壺的。假如元州王和炻州亂軍聯(lián)合,以后就更難打了;所以,我們必須引他來進攻夷州。”
遲衡恍然大悟:“引他來?趁我們最虛的時候?”
岑破荊卻不以為然:“元州王一向謹慎,會貿(mào)然進駐陌生的夷州嗎?而且,聽說他和炻州王多有交集,投奔炻州的可能性更高啊。”
元州王和炻州王都是諸侯,均是元奚高祖的子孫。
左昭微笑回答:“破荊想得周到。的確,與其攻擊一個陌生城池,不如投奔同姓王侯來得輕松。但他們一直沒有聯(lián)合,正是問題所在。元州王當然不會貿(mào)然踏進夷州的土,我們就設局,讓他主動踏進來。”
二人疑惑地看他。
“首先,夷州的實力如何?夷州一直向王朝申請援軍和武器軍糧,足以證明夷州虧空已久,根基不穩(wěn);其次,夷州的近況如何,十日前,霍斥洗劫,我刻意夸張了這場浩劫,夷州各處都知道梁千烈與霍斥勢不兩立,戰(zhàn)亂不斷;再者,今早的氣勢你們也看到了,非常氣派,梁千烈派出一萬大軍,全力剿滅霍斥,盡人皆知。主力都已調(diào)離主城,此時不趁火打劫,更待何時?”左昭笑了。
岑破荊眼睛一亮:“確實如此。”
遲衡側(cè)頭,沉思了一下,慢慢將所有的脈絡聯(lián)系起來:“我就說,怎么常有你和校尉不和的消息傳出,原來是迷魂陣。曲央不是去刺殺,而是去刺探信息,是嗎?”
左昭拂過地圖:“是的,元州王的守衛(wèi)森嚴,哪能輕易被刺殺?只有時刻掌控元州王軍隊的動向,才能確定我們行動的最佳時機。時候太早了,他還沒到;太遲了,他可能心生懷疑跑掉。”只有這種剛剛好的‘天時地利’,他才會落套。
“你們對元州王很熟悉啊?”遲衡忍不住說。
“最初我們和顏鸞就想先攻元州,再攻夷州的,所以對元州王摸得滾瓜爛熟,要不是奸臣賊子從中作梗,說不定,顏王軍連炻州濘州這一大片疆土都拿下了呢。”左昭嘆了一口氣,“以后你們會知道,戰(zhàn)場上的正面激戰(zhàn),對戰(zhàn)局來說只占十分之一,戰(zhàn)前,就已定下了勝負的十分之九。”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遲衡心下佩服。
“千烈早將夷州城部署得比鐵桶都牢固,元州王來了,必讓叫他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左昭隱隱一笑,指著地圖上夷州城以西的一條大河——亙河,“攻城失敗,元州王肯定會率領(lǐng)親信逃向這里。你們在這里埋伏。能不能活捉他,就看你們的了。”
遲衡問道:“可是,出夷州的路有很多條。”
“但元州王最有可能選這一條,東邊有夷山相阻,他不會去湊熱鬧;其他的地方地勢復雜,容易迷失,這一條水路,最為寬闊,亦適于逃向炻州。”左昭修長手指拂過嘴角,“而且,元州王命中缺水,他對此深信不疑。”
他似笑非笑的樣子,讓遲衡有點發(fā)寒。
最了解你的人,是敵人。
亙河很長,跨越好幾個州,流經(jīng)濘州、元州、夷州、炻州等地。在夷州這一段,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一段水流湍急險惡,一段風景綺麗如畫,一段平靜如練。
遲衡停駐的這一段,很不平靜。
如果溯河而上,就是更為兇險的一段水勢。
前邊兩旁長滿稻子的泥路,路的盡頭,是河。遲衡和岑破荊埋伏在河邊的渡口旁。對于識水性的人來說,游到對面去也要不了一盞茶的功夫。
渡口橫著三兩條船。
岑破荊扯了一根狗尾草放嘴邊,戳了戳遲衡:“啟明星都亮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別是搞錯地方吧。”
遲衡耳朵貼在地上:“耐心等等,有聲音了。”
岑破荊立刻趴下,果然有隱隱的聲音傳來,如同很遠很遠的雷聲一樣,河邊如風吹過一般一陣簌簌聲,而后悄然無聲。
遲衡的心噗通噗通的,絲毫不敢放松,耳朵貼地貼得緊緊的。
遠雷聲近了、近了,能依稀分清是馬蹄聲,但速度卻明顯放緩了,因為馬蹄聲出現(xiàn)了清晰的節(jié)奏,不似跑,而變成了走。遲衡納悶了,一邊告訴岑破荊:“馬蹄慢了,他們可能正在擇路,讓我們的人不要出現(xiàn)聲響。”
岑破荊吹了一記輕哨,寂靜,如死,只有一鉤彎月,映照水天一色。
可是,走著的馬蹄聲卻停下了。
遲衡皺緊眉,吃力地聽著,那馬蹄聲像是逗他一樣,忽而走走,忽而停停,甚至還有向后撤的。遲衡的心跟著忽前忽后的緊張,好不容易,近了,近到能數(shù)清那不過百余匹馬匹,近到不需要貼耳傾聽,已經(jīng)能看到影影綽綽的黑影向這邊策馬奔來。宛如天邊忽然壓過來的烏云一樣,月色下,一覽無遺。
等待著,等待著,等待那一群魚兒一個一個跳入網(wǎng)中一樣,岑破荊忽然一記口哨,劃破夜色。
收!
噗通,吁——一匹馬應聲倒地,兩匹馬,三匹馬……因為跑得飛快而陷入落馬陣的數(shù)十匹馬猝不及防,人仰馬翻摔倒在地。遲衡從埋伏中沖出,大喝一聲:“殺!”
六十余只黑狼和黑馬忽然從草叢中躍起,如從天降,大刀揮過去,人頭落地。
遲衡與岑破荊更是所向無敵,殺得痛快。
這本就是倉惶逃竄的軍隊,一遇到這個陣勢越加倉惶,頓時亂了,為首的將領(lǐng)一面高呼:“不要怕,向前沖!”說罷,一把長矛向遲衡挑來,遲衡騎著馬大刀一劈,將那首領(lǐng)的咄咄攻勢劈下。
乘著月色,二人眼光交匯,頓時都驚了。
這將領(lǐng)正是大破元州北關(guān)時,曾被遲衡一刀砍斷長矛的那位。他見了遲衡,咬牙切齒,舉起長矛大喊:“原來是你,且吃我一丈!”
岑破荊要迎上去。
遲衡高喊:“破荊,我來和他戰(zhàn)!”說著一夾馬肚飛奔上去。岑破荊見狀,回頭專心斬殺其他敗兵。
遲衡與那將領(lǐng)互戰(zhàn)了十數(shù)下,不分勝負。
就在這時有一人高呼:“左護軍、左護軍,不可戀戰(zhàn),元州王要緊。”
聽了這話,這將領(lǐng)即刻韁繩一扯,向后奔去。遲衡哪里能放過他,鞭馬上前,有元州兵士來攔,遲衡看也不看,一刀掄過去,人來砍頭,馬來斬腿,頃刻之間人頭如葉一樣紛紛落地。遲衡自然是心急,哪里顧得上這么多,卻叫旁邊的兵士魂飛魄散,紛紛后退,再沒勇者敢攔。
遲衡心無旁騖,追著左護軍而去。
不知不覺,混戰(zhàn)一團的元州兵士和黑狼兵士均被拋在了后頭。
那左護軍騎的是千里好馬,跑得飛快。遲衡的是普通馬,任憑遲衡鞭子抽得啪啪響,它也就只能撒開蹄子跑,但跑再快也追不上。遲衡急了,一邊抽馬一邊大喊:“賊將!有本事別跑!跑的是雜種!”
左護軍也就二十多歲模樣,年輕氣盛,聽見遲衡的挑釁,氣不過,竟然果真回馬向遲衡奔來,夜下快馬如風:“你他|媽才是狗雜種,上次要不是你逃得快,老子早把你的腿剁了!”
遲衡哈哈大笑:“手下敗將,也好意思說大話!”
說罷,飛馬上前,一記揮刀快如流星,左護軍仗著矛長,向左一閃,躲過一刀,就朝遲衡刺來。
兩人又交戰(zhàn)十數(shù)下,那左護軍漸漸落了下風。
就在此時,聽見遠遠的一聲疾呼:“大哥小心。”
遲衡循聲看去,一馬飛奔而來,馬上將領(lǐng)竟然是舊仇敵!猶記得上次攻破北關(guān)時,這將領(lǐng)與左護軍同時出來——當時兩人都是手持長矛,后來被長矛都被遲衡砍斷,遲衡印象深刻。現(xiàn)在,這人又出現(xiàn)了,一樣的兇神惡煞,能不叫人警惕。
遲衡猛然想起鐘序說過,元州王有兩員使矛悍將:一個封左護軍,一個封武都尉,結(jié)為異姓兄弟。
這個奔過來的人,應該是武都尉了。
轉(zhuǎn)瞬間,武都尉策馬到了,見了遲衡同樣先是一驚,后是咬牙切齒,被人砍斷兵器這種奇恥大辱,豈能忍受。左護軍見來了救兵,神勇倍加大喊:“二弟,來得正好,你我正好生擒這個狗雜種!”
風聲勁急,戀戰(zhàn),絕非上策。
遲衡大刀一揮,月下寒光一凜,二話沒說,拍馬上前,沖著左護軍就是一刀,他那刀法,看上去是劈,到了跟前長弧一轉(zhuǎn)削了過去,在馬腿上霍然一刀,那馬一聲慘叫,跌倒在地,左護軍順勢滾落。
沒等左護軍站起來,遲衡快馬上前俯身一刀。
左護軍躲之不及,瞬間頭盔上的長纓給快刀掠去。一刀不成遲衡快鞭回馬,一記“飛云掠江”,全身幾乎脫離馬匹,唯有腳蹬掛著,奮力向前,快刀一揮。
那刀索魂一樣掠過左護軍,只見刀光一現(xiàn)。一滴血沒見,但那左護軍已經(jīng)不動了,靜默一霎上身啪噠落地,下半身還立著。
竟是,一刀斃命。
見此慘狀,武都尉怒吼一聲,長矛一擲,飛將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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