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二二】

　　七月的天氣越加酷暑難耐，鐘序給了遲衡幾本講述兵器、陣法或謀略的兵書，遲衡翻來覆去地看，偶有斬獲，立刻領著黑狼們實踐，半個月下來，不只單打獨斗越發強悍，協作作戰也頗為嫻熟。

　　除了練兵，讓遲衡頭疼的還有辛闕。

　　清理古井的第二天，早早就聽見有人砸門，砸得砰砰的響，兵士開門一看，見是一個楞小孩，就往外攆。辛闕哪里聽話，哧溜一聲鉆進院子，逮都逮不住，嘴里還嚷嚷：“大哥、大哥你在哪里？”

　　遲衡看著牛皮糖一樣黏上來的小家伙，頭發發炸。

　　趕吧，辛闕還大哥大哥叫得甜，遲衡于心不忍，便教他些簡單的刀法，一練就半個時辰不帶停歇的，指望把他嚇走。誰知辛闕還來勁了，千依百順，遲衡說什么他做什么，雖調皮，對練刀卻頗為用心，手上一溜子泡也跟沒事人一樣，傻呵呵地練著。

　　遲衡索性把他往樹邊一扔，讓他自個兒練去。

　　晌午過后眾兵士都午睡，遲衡背著快累趴下的辛闕回家去。果不其然，院子干凈了許多，辛憐早備好了兩盤涼菜，專等遲衡來。盛情難卻，遲衡拿起筷子淺嘗了幾口，味道清新爽口，十分美味。

　　原先留下的破爛陶罐，辛憐都收拾干凈做了花盆，買了幾把花木種下，還有些蔬菜。

　　吃罷，遲衡幫著辛憐種花草。

　　辛憐的性子溫和，舉止落落大方，完全不似那晚的柔弱。一個寬口盆內，綠油油的小蔥葉青根白，辛憐笑吟吟地澆上水：“拔了還能長，這盆小蔥一年都夠吃了，遲大哥，你多大了？”

　　遲衡道：“十六。永安一年初春生人，小憐姑娘呢？”

　　“真巧，小憐是六月的，遲大哥家在哪里，娶親了嗎？”

　　遲衡一窘搖了搖頭，從頭至尾說起自己家世，如何父母雙亡，如何在亂世顛沛流離。他這一說，辛憐頓生惺惺相惜之意，也說起了自己家世，也是父母去世，領著才一歲的辛闕被人領養，成了賣唱歌女，前些時候遇上左昭，得了自由。

　　“太守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別耽誤了自己，現在還能挑個清白人家，以后就難說了。”

　　辛憐明眸閃爍：“遲大哥的意思是？”

　　“我可以和左副校尉說，你不愿意服侍太守，他絕不會強你所難的。”

　　“我也想找個好人家，后半輩子有指望，不至于惶惶不可終日。可是當下，一無所長，除了賣唱能做什么呢？也沒個人愿意收了我，被派去給太守彈奏，我和小闕還能有口飯吃。”辛憐聲音微低，無限傷感。

　　遲衡立刻說：“小憐姑娘長得這么好看，怎么會沒人要呢。”

　　辛憐微微一笑。

　　“小憐姑娘有什么要求呢？家世有要求嗎？戰亂這么多年到處抓壯丁，大部分人都當兵了，小憐姑娘在意嗎？”遲衡認真地問。

　　辛憐一抹紅云拂上：“哪還有要求，與我一樣身世的最好，我愿意等他回來。”

　　“脾性呢？我那朋友性格粗魯，但心眼好。”

　　“遲大哥的朋友？”辛憐臉色一僵。

　　“是，他長得與我一般高，比我壯。什么都好就是眼睛有點泛紅。你若不介意，改天我帶他來這里。”遲衡仔細地描述著紅眼虎的容貌。

　　停了一停，辛憐搖頭：“多謝遲大哥，再看吧，既已答應左副校尉，我不能言而無信。”

　　“沒事，我和左副校尉說，他肯定不會為難你的。”

　　辛憐目光變得冷靜：“不必了，遲大哥，現在一切都好，我和小闕難得安定下來，這一切都仰仗了太守，為他盡力也是小憐應該的。”說罷，提著水桶到古井打水去了。

　　遲衡納悶了，明明一開始還期待依靠，怎么轉眼就安于現狀了。

　　把院子整理干凈之后，遲衡去每個房間查看，見有些瓦都破了，漏下光來，便道：“小憐姑娘，明天我去買些瓦片，把這些地方都補一補。”

　　小憐從房間拿出一塊灰布：“遲大哥，我為你裁了件衣服，不知道合身不？”

　　遲衡擺手，連說不用。

　　小憐不由分說，將布匹往他身上比劃，遲衡只得乖乖地站著，由她量身。

　　今天補瓦，明天劈柴，后天提水，大后天修葺舊墻……半個月下來，遲衡往辛憐家跑了十五六趟，都是正午最熱時候去，干一個時辰活就回來練兵。越忙，他越有勁，太陽稍微西斜，立刻將兵士們都趕起來訓練。

　　而辛闕這小孩，越把他往苦里累里練，他還越黏得遲衡緊。

　　每天圍著嚷嚷要練刀，到了晚上才回去。辛闕有悟性，學得也快，很快招式學得有模有樣，比當初遲衡學得快多了。

　　駐扎到院落也已半個多月了。

　　這天吃過晚飯，辛闕這孩子又來了，說是姐姐沒回來，遲衡讓他呆一邊。不久，岑破荊也來了，二人交流起練刀心得。

　　被冷落的辛闕很不滿意，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說困了，一會兒又纏著遲衡糾正練刀姿勢。屢次被打斷，直把岑破荊氣得火冒三丈，一巴掌拍桌子上：“小破孩，滾邊去，信不信我一巴掌把你扇回老家。”

　　辛闕才不怕他，氣呼呼地說：“你才滾邊，大哥是我的。”

　　“你的你的，他腦門上刻字了是你的啊。”

　　“當然是我的。”辛闕學著他一叉腰，“大哥很快就是我姐夫了，當然是我的，你快走，不要霸著我家大哥。”

　　姐夫？

　　岑破荊笑趴在地。

　　不多時，這話很快傳出去了，黑狼隊都知道小孩兒辛闕是遲衡的“小舅子”。辛闕平日里說話天真無邪，大家約莫也知道他姐姐是賣唱的，亂世飄零，自顧不暇，大家也并未因此瞧不起。次日吃飯時紅眼虎還特地跑過來，上下打量遲衡：“咬人的狗不叫，你小子可以啊。什么時候把媳婦兒領過來大家瞧瞧么，聽說可漂亮了。”

　　有句話叫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早飯后，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怎么，我才出去小半個月，你連娘子都領過來了。”鐘序踩著門檻，冷冷冰冰，一身黑色戎裝風塵仆仆，看樣子是歇都沒歇就跑過來質問的。自上次河邊一見，他便被派往元州去了，二人再沒見過。

　　遲衡恨不能把岑破荊的嘴巴抽爛，趕緊把鐘序抱住要哄。

　　被鐘序憤然推開，這下力氣非同小可，遲衡猝不及防，連退了好幾步，叫苦不迭：“哪里的什么娘子，就是小憐姑娘。”

　　鐘序氣得發青：“你還膽大！”

　　“都是他們的玩笑話，這事兒真沒有。信的話，我馬上帶你去她家，當面對峙清楚。”遲衡將鐘序抱住了，無論他怎么掙扎都不肯放開，斷然撇清關系。

　　鐘序心氣兒平了一平：“是嗎？”

　　遲衡指天發誓：“我要說謊，天誅地滅。我一直在等你，怎么可能和誰拉扯不清。”

　　鐘序斜眼。

　　遲衡嘿嘿一笑，手攬住鐘序的腰輕輕一帶壓在墻上，大膽地湊上前，在唇間輕輕一點，柔軟的唇，令遲衡渾身立刻燒起了三味真火一般，手都燙得發熱發顫。

　　鐘序不瞞地嘟起了嘴：“你一天到晚盡想什么。”

　　“想你啊。”遲衡越來越大膽，手在鐘序的腰間游走，背上一道像最美的陶瓷弧線，摸一摸，還會可愛地輕輕發抖，愛訓人的嘴巴也緊抿，連呼吸變亂了。

　　遲衡頭抵在鐘序的肩膀，屏住呼吸，癡迷地揉著捏著漸漸向下。

　　“遲衡，我想到了……”岑破荊高亢的聲音憑空而來，瞬間又停住，倏然飄遠，伴隨著夸張的聲音，“哎呦，眼睛怎么長針眼，看不清咯看不清咯。”

　　“混蛋！”鐘序罵了一句。

　　遲衡早把鐘序放開了，將被摸皺的衣服撫平，訕訕地笑：“沒事，岑破荊有分寸，他不會亂說的。”出去就把岑破荊的嘴封住，別像上次一樣。

　　“說又怎么樣，誰怕誰。還有小憐的事，聽說，你每天都會去她家，別說沒有。”

　　他怎么知道？

　　遲衡無辜地回答：“是，是每天都去，但那也是因為她搬不動東西，我幫她來著。一個女孩兒帶著一個小孩，過得不容易么，搭把手的事。”

　　“哼，孤男寡女還能沒事？”

　　知道他較真，為了防止事端又起，遲衡拉著鐘序就奔辛憐家去了，辛憐正坐在院子里縫衣服，見遲衡來了，很是訝異：“遲大哥……鐘文書，您怎么來了，快快請坐。”

　　知道鐘序是左昭的人，辛憐對他極為尊敬，端出簡單的茶點，招待二人。

　　辛闕蹦蹦跳跳繞在遲衡的膝頭，歪著腦袋嘴巴甜甜的：“大哥，你怎么早晨就來了？這個大哥哥是……”

　　“小闕，叫鐘哥哥。”

　　辛闕瞅了鐘序一眼，嘟囔了一句“鐘哥哥”，回頭就跟在他姐姐背后說壞話：“姐姐，那個鐘哥哥看上去脾氣好壞。”

　　鐘序長得算好的，就是繃著臉，看著不易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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