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六月。萬木風入衣
〇一三
著盔甲的二人一頓,震驚地對視了一下。
乘二人驚訝之時,遲衡急忙撤退。戰時勇狠,退時利落,黑狼們個個深諳疾行之道。加之狂風暴雨之后山間多有折斷樹木,天又黑,也阻了元州兵士的追擊。不出一刻鐘,二十人已將元州兵士甩在后邊。
聽不見喧囂聲了,遲衡讓黑狼停下。二十人,五人受傷,無一人死亡。首戰告捷,黑狼們個個眼神精光四射。
遲衡自然也是歡心滿懷,摸了摸臉,手指黏黏的,原來是血跡。
想不到贏得竟然如此輕易,尤其是那個大漢和最后斬斷的那支長矛,真是如有神助一般,總覺得不真實。遲衡回望了一眼北關,夜色籠罩。
回到鐘序處,已是五更時分,卻只見馬匹,不見人,四下靜寂,唯有樹影如墨。莫非發生了什么事?攻破北關還算順利,難不成在這里要生出意外?遲衡焦急四望:“序子!鐘序!”
喊了兩聲,簌簌幾聲,樹下鉆出來一人:“我在,人都齊了?一切可還順利?”
遲衡放下心來,將攻關所遇諸事簡單一說。
鐘序笑了:“我就知道,你沒問題!”
說罷,翻身上馬,見遲衡還愣在原地:“上來,趁著夜黑,一起見朗將去!傻子,難不成還想直接回夷州?!”
遲衡心潮激蕩,方才只顧著揮刀殺敵,回想起來,數次元州兵士的刀都擦過頸彎,若再過一分,自己就命喪元州了。尤其是最末的兩個著盔甲的人,出招狠厲,看模樣也不是泛泛之輩。要不是他們的長矛不經打,自己不可能那么快脫身。
遲衡一邊騎馬,一邊與鐘序述說著二人模樣。
鐘序眼珠轉了轉:“兩個人?長矛?元州王屬下有兩員極年輕的悍將,也是二十來歲,一個是右護軍,一個是武都尉,兩人是結拜的異姓兄弟,但他倆使的都是烈焰八丈蛇矛,聽說無堅不摧,哪至于這么不經打?”
人看上去確實很彪悍,遲衡也納悶。
“再說,他們也不太可能出現在北關,而且依他們的性格,就算兵器不行,也絕對不會這么輕易放棄追擊的……”鐘序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調虎離山之計?”
遲衡追問。
鐘序答,必然是朗將派人從中搗鬼,所以二人才出現在了北關。而且他們來不及追上來,肯定是北關又發生了意外,所以將二人牽絆了。事后,鐘序的話得以證實,北關在遲衡離去之后,就莫名失火,那兵士紛紛救火去了。此戰可謂環環相扣,無一疏漏。
遲衡握著鐘序的腰,手臂一收:“你瘦了。”
鐘序一挑眉:“瘦了怎的?”
“一掐就斷,弱成這樣怎么行!”遲衡皺眉,“最近練槍了嗎?雖然文職不需沖鋒陷陣,萬一……”
鐘序氣得通紅:“混蛋!松開!讓我下去!”
不知他為何忽然爆發,遲衡急忙握得更緊,湊在鐘序耳邊小小聲地說:“別動,小聲小聲,又怎么了?好端端的下去干什么?”
鐘序鼓著臉,再不說話。
暴風驟雨才過,月卻越來越明,清風拂面,遲衡笑著哄道:“拿不起槍也不要緊,我能護著你。”
鐘序還是憋氣不吭聲,半天才緩緩往后靠了一靠,靠在遲衡的胸膛上,火熱一片。遲衡驀然想起自己的那個夢,夢里鐘序又氣又急的模樣,其實很是可愛,這么一想,不止挨著的胸膛熱,心口也熱,臉也熱。
一夾馬肚,馬快跑了幾步,遲衡攬緊了鐘序:“我夢見過你。”
“夢見我做什么了?”
不能說,要不然還不得立刻被踢下馬去,遲衡狡詐道:“反正夢見就是了。”
“那你想不想我一直在你身邊?”鐘序忽然轉了話題,“元州攻下,夷州和元州兩支顏王軍必然合并,依照朗將的策略,接下來就是攻打炻州。秋后宜戰,且炻州氣候極暖,冬日也可戰。朗將和梁千烈是要合力打前鋒的,我想與你一起。”
遲衡一頓,心頭暖暖的:“可我只領著二十人,只怕……”
“這一戰如果勝了,梁千烈也不止是校尉,你必然也不止是小頭領,顏王軍缺士兵更缺將領。”鐘序笑了,“我特意問了朗將,他說這次領軍攻打元州的都是要提拔上去的,要不顏王軍怎能擴得起來,全靠那自身難保的皇帝?別笑死人了!這么一說,無論怎么樣,你都能到校尉級別的。”
遲衡手勁大了一些:“校尉?這么快就能和梁校尉平級?”
“梁千烈和左昭是被人壓制著,所以一直沒升上去,如今顏王握了權,朗將掌軍,肯定會不一樣的。要不怎么特意讓你們四個來破關,是好鋼都得到火里煉一煉。”
朗將,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呢?遲衡浮想聯翩。
眾人一路快馬飛奔,天邊明霞初亮時抵達兵營。早有人接迎,一溜穿著盔甲的兵士,可見朗將治軍嚴謹。遲衡抬眼就見曲央站在軍士的后邊,筆直筆直,嘴唇依舊抿得很緊,一身齊整,不見傷痕。
一路被夸英雄年少不提,遲衡曲央被鐘序領去見朗將。
朗將暫住在一幢宏麗的府邸里,是一個大戶人家迎接顏王軍讓出來的。據說朗將天亮時才睡下,如今還未起床。
遲衡忐忑地坐在大廳中央。
不多時,有矯健的腳步聲傳來,盔甲摩|擦的咣咣聲清脆悅耳。有三個人一同進了大廳,兩邊的人身著盔甲,十分威武。中間那人卻是一襲輕綃的紅衣,如六月紅日映榴花。
只是一眼,也足以記上一輩子。
遲衡腦袋嗡的一聲響,像萬千蜜蜂飛出蜂房剎那間嗡嗡作響。
他呆了,只是緊緊地盯著最中間的那個人,就這么目不轉睛地,聽不見別人在說什么,在笑什么,在夸什么……什么都不要緊,夢一般美好。
手中狠狠一痛,遲衡鈍鈍地回頭。
鐘序臉都氣白了。
遲衡這才急急忙忙地一施禮,著急忙慌地連腳都站不穩。所幸中間的紅衣人也未在意,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遲衡的臉上溜了一圈:“梁千烈真是好手段,手下人個個都那么年輕,你叫什么名字?”
遲衡張了張嘴,怎么也出不了聲。
鐘序道:“報朗將,他是遲衡,與曲央一樣是黑狼的頭領。”
朗將?他是朗將?他就是顏王的六弟?是叫什么來著?鐘序曾說他姓什么名什么?顏……顏鸞?像那一身紅衣一樣華麗風流的名字……遲衡覺得自己已不能呼吸,那雙眼睛,為什么總是看自己?
啊——遲衡輕呼——他腳上又被鐘序狠狠跺了一腳,這才趕緊垂下眼睛。
紅衣顏鸞坐在正席之上,見眼前的曲央、鐘序、遲衡都目無表情看著自己,不由莞爾:“自古英雄出少年,幸有你們相助,攻城指日可待。千都尉,今晚夜襲之后,明早就輪到我們出擊了。”
著銀色盔甲的千都尉一拱手:“朗將放心,此次出擊,必定馬到成功!”
顏鸞見那三人沉悶,不由地納悶地搖了搖頭:“怎么一個一個都不說話了?鐘序,你將他們二人引去休息吧,天氣熱,把衣服換了。”
道了幾句客氣話,顏鸞起身先走了。
見他的身影踏出大廳,遲衡終于回過神來,驀然起身,大步追上去,眼看要抓住顏鸞的衣服了,旁邊著銀色盔甲的武將耳尖眼利,瞬間出劍,大喝一聲:“你干什么!”
遲衡止住了,眼神迸出渴望:“朗將,多謝救命之恩!”
野豬,被野豬追著跑的小子,你還記得嗎?才不過四五個月而已,難道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遲衡的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顏鸞凝眉,很快一笑:“原來是你!”
遲衡拼命地點頭:“是我,就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朗將的救命之恩。”
顏鸞噗地笑了,親切地拍了拍遲衡的肩膀:“還當一個一個都是啞巴呢,只會說是。這才像話,別再叫野豬追著跑了。”他長得人中龍鳳,笑起來自然也是俊逸無雙。
遲衡臉色一紅。
見顏鸞轉身要走,遲衡豁然上前,大聲地說:“不會了!朗將,我能跟著你攻打元州嗎?”
兩邊著銀色盔甲的人也笑了。
顏鸞側了側頭,調笑說:“跟著我很苦的。”
早飯是白生生的米飯和咸菜,遲衡卻像吃到天下最美味的東西一般,一邊吃,一邊興高采烈地說起他和顏鸞的事。他那高興勁上來,全然不知鐘序的臉色已經鐵青。
啪!鐘序將一雙筷子摔在桌子上。
可憐竹筷子瞬時被摔成四截,遲衡這才停住,納悶地說:“你,怎么了?”
鐘序豁然起身,拂袖而去。
遲衡連忙放下碗筷,追出院子,好容易抓住了鐘序的手:“好好地吃飯,發什么脾氣?”
“我發什么脾氣你不知道!”鐘序被他的無知氣得笑了,手在空中胡亂飛舞,“你說我發什么脾氣,喜歡他就追上去啊,一輩子跟著他好了,來追我干什么?”
遲衡急忙抱住鐘序,生怕他又跑了:“朗將救過我!”
“救過你怎么了!我也救過你!這輩子都知道要被多少人救!難道見了面都這么,難道都會連話都說不清楚!我看你就是、就是、就是……”鐘序眼睛冒火,咬牙切齒,說罷連踢帶踹。
遲衡腿上挨了好幾下,說疼也不算疼,喊冤地說:“你都瞎想什么呀,就算喜歡、就算喜歡……就算喜歡,我也是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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