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好像遲到了。
轟焦凍一邊快步走著一邊打開手機, 手機亮起的屏幕光如實地呈現出一直未曾退出的簡訊界面。即便想看的是時間, 可余光還是下意識地在簡訊上掃了一圈，隨后關上手機的動作, 便帶了些果不其然的意味。
醫院的走廊總是明亮潔凈，也許因為是精神科所屬，空氣里漂浮的消毒水味道也比其他地方要輕微一些。轟焦凍很快到達315病房門口, 剛想順手推開, 理智又及時制止了他。轟焦凍握著門把調整了一下呼吸，才放輕手腳, 以不會驚擾任何人的輕緩推開門。
映入他眼中的仍是雪白的房間, 白發的女人正坐在窗邊看著什么書, 聽見開門聲后抬頭就對他露出一個笑來。
“媽媽……”轟焦凍剛想跟轟冷抱歉今天來晚了的事, 轟冷就豎起食指在嘴邊擺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往身邊指了指。在她所指的方向，有個銀發的女孩正安靜地伏在桌面上, 像是睡著了。
轟冷放下筆記本自薄野翎身邊離開，松了口氣般放低聲音道：“焦凍你來了就好了, 來幫我把阿翎放到床上去吧�！�
沒有多問，轟焦凍對自己母親點了點頭, 走到薄野翎身邊。
上次見面還是周二的學生活動，時隔幾天, 白裙子少女赤足走來的畫面仍舊清晰得每個細節都在腦海里閃閃發光。盡管他因為自己的判斷失誤沒能進入最終的遴選, 而在那之后發生的一切也全然出乎意料, 但對轟焦凍來說, 那些意想不到的發展只是增加了他對薄野翎的認知，并不足以像大人們一樣構筑出疑慮的陰影。
伏在書桌上的少女睡得很沉，銀發溫順的沿著身軀垂落。轟焦凍扶著對方的肩膀讓對方慢慢轉移重心到自己身上，然后才攬住對方的后肩，抄過腿彎，輕手輕腳地將對方抱起來。臉上被自己的手枕紅了一片的薄野翎在睡夢中微微掙扎了一下，似乎是抱起來時的失重感讓她有些不安，但很快她就再次安靜下來，腦袋也側抵在了轟焦凍的胸口。
毫無防備的少女，長發蜿蜒過他的手心，小動物般輕微的呼吸起伏，姿態柔軟而乖巧。
“焦凍�！币呀浵崎_被褥的轟冷輕聲呼喚。
“……嗯�！苯Y束短暫的出神，轟焦凍將薄野翎抱到了床邊，緩緩放下。
轟冷替薄野翎掖好被子，又探了探對方的額頭，才微微嘆口氣，低聲繼續跟轟焦凍說：“阿翎今早一來就有點低燒，我叫她到床上休息她又不肯，結果在桌上趴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嗯�！北∫棒嵘∵@件事，轟焦凍是知道的。
轟冷坐回了桌邊，拿起了剛剛放下的筆記本，將手里濕了水又風干成一團的筆記本一頁頁輕輕牽扯開，“好像是因為昨晚和同學一起發生了意外，應該是一起落水了，阿翎的手機壞了，課堂筆記也變成了這樣，她說最后借宿在了同學家，結果今早一來就變成這樣了。”
轟冷不知道薄野翎昨晚和物吉一起睡在陽臺并吹一晚上風的事，只當是兩個女孩子貪玩愛鬧導致的生病。
轟焦凍默默聽著，看轟冷還在小心地處理手里的筆記本，他便伸出手去，“我來吧，媽媽�！�
轟焦凍拿著書頁變形的筆記坐到桌邊去，看到桌上還有一本嶄新的筆記本，開頭寫了幾行，看起來像是薄野翎打算把課堂筆記的內容謄抄到另一本筆記本上，只是沒抄幾行，就因為筆記上的字跡被暈染得模糊不清而無法再繼續。
往后輕靠在了椅背上，轟焦凍看向病床上的少女，又有些出神。
薄野翎醒的時候已經到下午了，睡得十分迷糊的女孩子翻身坐起來，迷茫地掃過整個房間。她抱著被子被轟冷好笑地戳了好幾下額頭，才郁郁的清醒過來。
低燒已經退了，薄野翎被探額頭的時候還下意識蹭了蹭轟冷的手心。白發的女人注視著她，輕聲細語地問她的感受，被如此認真的對待著，讓薄野翎很想撒嬌，再說些什么柔軟的話，但余光掃見雙色發系的少年也正看著這邊，她不太想理所當然的占據轟冷母親般的溫情，于是薄野翎朝轟焦凍笑了笑，也不知在回答誰：“我沒事了。”
起身疊好被子，薄野翎原本還想再陪陪轟冷，卻被轟冷以她午飯都沒吃為理由趕出了病房。探視時間不多了，出去一趟再回來明顯趕不及，而這個星期發生了好多事薄野翎都沒來得及跟轟冷說。薄野翎只好狡辯說自己不餓，轟冷卻轉身把不知所措的轟焦凍也推了出來，說阿翎不聽話就讓焦凍監督她去吃東西。
被迫提前結束探視的薄野翎和轟焦凍在門口默默對視。
“那……”雙色發系的小哥試著提出意見：“我陪你去吃點東西吧�！�
陳述句。
明亮的病房里，轟冷自己接了一杯水，坐到了之前轟焦凍一直坐著的位子上。桌上的筆記本已經都收走了，只剩一支寫完了內芯的油性筆，被棄置在桌面上。她看了看轉頭就能看到的床位，然后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低笑。
另一廂的少年和少女已經離開了醫院，由于薄野翎對食物并無要求，所以在轟焦凍的建議下，他們決定去吃面。下午的面館人很少，食客稀稀落落地坐了一兩個，他們來得不巧，店里的空調剛好壞了，職業道德出色的店主不知從哪里搶出了一臺破舊的電風扇，呼啦呼啦地轉起來的電風扇和被關在門外仍依稀響起的蟬鳴相映襯和，實在很有夏日的感覺。
嗦面嗦了一半，薄野翎就已經順了好幾次頭發，只是她向來沒有帶頭繩的習慣，只能忍著長發披肩的悶熱。正當她再次思考剪短發的可能時，坐在她對面的少年輕輕叫了她一聲。
“阿翎�！彼孟癫惶晳T這樣親近的稱呼，發音有些低澀，“你要不要坐到這里來？”
他指了指他右邊的座位。
薄野翎花了兩秒的時間反應，才意識到轟焦凍的意思。她趕緊先把面順過去，然后迅速地換了位子。剛在轟身邊坐下，一股冷氣便從身邊襲來，薄野翎還是第一次如此切實地感受到個性的妙用，不由贊嘆：“好厲害，原來這樣也可以！”
“嗯�！鞭Z焦凍含蓄地應了一聲。
身邊有了一個人形自走空調，剛剛還因為天氣而有些懨懨的薄野翎立刻又精神起來。她吃著面，不時跟身邊的轟閑聊幾句，從壞了的手機，到即將來臨的期末考試，從普通科的安逸有趣，到英雄科的驚險刺激。薄野翎身邊的同學太多都向往英雄科，連帶的讓薄野翎也不禁對那里產生一些猜測和想象，平時問爆豪不僅得不到回答還會被嘲笑，此時一一證實下來實在讓她非常開心。
嗦完面，兩人離開了面館。
離醫院的片區越遠，路邊草叢里的蟬聲就變得越少，與此相反的，便是路上的車輛與來回的行人越來越多。熱辣的陽光被云層遮掩了一些，行人們的目光和笑容卻變得更為直白。薄野翎歪頭看了看身邊的少年，“轟，很多人在看你欸。”
“？”轟抬頭四顧了一下，“也在看你�！�
“沒有。”薄野翎糾正，“是先看你，然后才看我的�！�
“這樣嗎？”轟不置可否。從體育祭之后，他就習慣被路人們突然打招呼或以熱切的目光行注目禮了。
“嗯嗯�！北∫棒岵辉谟⑿劭�，所以不清楚英雄預備役們在普通民眾的眼里已經是一顆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了。她只是略感好奇地轉身倒走起來，像是要一邊走一邊觀察自己身邊的少年究竟哪里引人注目。
她的目光又坦率又直白，讓轟焦凍有些不知所措，他想提醒對方注意身后，卻聽到哪里傳來一個細小的聲音，叫他不要打斷對方專注的打量。她在看他，很認真在看，不要打擾，不要叫停。
轟焦凍放慢了腳步，目光在街道上無著無落地巡梭了幾眼，即便面上不顯，隱含的意味也分明是放任。
除了轟冷外，他們沒有其他太多的交集，這點總是不免令人遺憾的。
少女壓著聲音笑了，笑意中有恍然的情緒。轟焦凍再移回目光時，薄野翎就已經走回了他身邊，他不知道對方想到了什么，只好輕聲問：“阿翎？”
為什么笑呢？
我知道他們為什么看你了。
為什么呢？
“因為好看。”薄野翎字句確鑿的說著，不忘瞇眸露出一個笑來。
“這樣啊。”
這樣啊。
轟焦凍低頭看路，感覺那個細小的聲音消失了。
可能它也覺得難為情了吧。
……
薄野翎在站臺和轟焦凍分開，又頂著陽光去了一趟便利店。算起來她在這里也工作了有四五個月了，之前跟店長預支的薪水也已經兩清，她跟店長說明想停止夜班的事，店長也應允了她，此后的兼職時間終于能不那么緊湊得叫人喘不過氣了。
在店里幫了會兒忙，直到烈日收斂，夕陽西下，薄野翎才又告辭，步行回自己的小公園。
“……是個小姑娘，嗯是雄英的學生，不過不是英雄科的，是普通科的學生�！眲傋哌M公園，薄野翎就聽見一個急切的聲音，稍稍走進了，她就看見公園里站著個瘦得跟骷髏差不多的老師正站在那里。他正在打電話，嘴邊不停說著，手里還停不下比劃，“長頭發，眼睛是很漂亮的藍色，身高在……”
薄野翎越聽越覺得熟悉，她下意識地叫了一聲，“老師？”
“誒？！”正在打電話的歐爾麥特一個回頭險些扭到纖細的脖子，“翎少女！你終于回……！”
還沒說完就因為太激動噴出一口鮮血。
“老師！”薄野翎急忙靠近攙住對方，接著攙扶的手就迅速開始了治愈，“您還好嗎？”
“沒、沒事�！辈恋糇爝叺难E，歐爾麥特這才稍稍冷靜下來。他又接起電話，草草跟那邊說了人回來了之類的話，才將其掛斷。
歐爾麥特報警是有原因的。
他上次離開之后就越想越不放心，畢竟一個小姑娘住在公園實在過于危險，所以他一旦空閑都會過來看看。但那幾天薄野翎沉睡著，周圍的小動物又不許他靠太近，他每次都是帶著食物不遠不近地確認一下就放下東西離開。原本這樣下來也還好，但他昨天過來，發現小姑娘和留下的食物都不見了，他猜到可能是薄野翎睡醒并出去了，心里還輕松了一下，結果小姑娘就是一個徹夜未歸。
他緊張的思考了半天，安慰自己薄野翎有可能發生了什么臨時的事件，說不定晚上是在另一個公園休息了。盡管這樣的猜測更讓人感到不安，但從學生活動上觀望過對方實力的歐爾麥特還是按捺了下來，直到薄野翎再次一天未回，手機也聯系不上，他終于忍不住報了警。
“不行，翎少女，我認為這樣不行。”以不知哪里來的少女心性胡思亂想了兩天的歐爾麥特深深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他皺著眉頭思索了一下，隨后鄭重看向薄野翎，“搬家吧！”
“搬家？”薄野翎重復了一聲，“搬去哪里呢？”
半個小時后，全身家當都裝在背包里的薄野翎抱著自己的書包來到了雄英。天色已經晚了，她跟著穿便服的歐爾麥特進入校園，學院里的巡邏機器人上來問詢了兩句，隨后離開。校園里的街燈明亮，薄野翎在校內運輸車上眺望窗外，只覺得白天熱鬧精彩的校園，夜晚又是種別樣的靜謐。
速度恒定的運輸車在十多分鐘后停在了學校一角，薄野翎從車里出來，就看到了立于眼前的教師宿舍樓。
雖然之前就已經在歐爾麥特打電話跟校長商量的時候有所覺了，但真的到達了，薄野翎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干瘦的第一英雄已經開了門，打開了燈后回頭看她，薄野翎只好跟著走進房間。
“學校里的老師都是職英，平時出任務也很少住在宿舍，不過就算老師們都住進來，教師宿舍的空房估計也還剩很多，所以少女你可以安心住在這里�！贝蟾攀桥掳察o著會尷尬，歐爾麥特一直在沒話找話。
“這里是老師住的地方嗎？”薄野翎發現房間存在有一些日用品。
“剛開學的時候住了幾天，所以這里的東西還算完備�！睔W爾麥特掏出鑰匙來，“包括備用鑰匙在內的兩把鑰匙都在這里，我要是申領備用鑰匙也需要登記，這樣也會被其他老師注意到，而且宿舍里也住著其他老師，所以少女你盡管放心�！�
薄野翎倒沒有在意這個，她在意的是：“那我住在這里，老師怎么辦？”
“不用擔心，老師在學校外面也有自己的住所�！甭犅勆倥⒁獾牟皇沁�不熟的人突然給予的好意是否有問題的事，歐爾麥特又覺得放心又覺得不放心。從自己的角度來看，抱持的善意被絲毫不懷疑的接受了是好事，但從客觀來說，他又覺得少女對不熟的人實在缺乏警惕心。
抱著書包的女孩子還站在燈光下望著他，銀發和藍眸反襯著光暈宛如虛幻，極易令人聯想到一些綺麗而不真實的傳說。
啊少女真好看。
察覺自己在想什么的歐爾麥特急咳了幾聲，隨后加快語速叮囑了幾句，便以夜深為由自我譴責著匆匆離開。
還沒九點啊……
薄野翎看著歐爾麥特離開，房間里只剩她一個人，她站在原地四顧了一下，明亮房間似乎也在靜默地回視她，一切都很安靜。薄野翎將身上的東西放下，開窗通風，然后打了盆水，開始里里外外的洗整打掃起來。
房間有些大，薄野翎花了一些時間才打擾完。她做完清潔，就給自己放了一缸熱水，放松地泡在了水里。
她的居住環境從廉租房，再到簡陋倉庫，最后到偏僻公園，她自己從不曾說過什么。她曾經住過城堡，也宿過荒野，對她而言睡在什么地方其實沒有什么差別，睡在向日葵上有睡向日葵的有趣，此刻能泡在熱水里也有此刻的幸福，她向來是不挑揀的。
滿足的泡到皮膚都皺了，薄野翎才溫吞地起身。時間已經不早了，但今天她睡了太久，現在實在沒有睡意。在窗邊吹了會兒風后，薄野翎從自己的包里掏出筆記本來，打算繼續抄課堂筆記的任務。
只不過她剛一翻開新筆記本，就微微一愣。
在頁面光潔的筆記本上，她剛開了個頭就停下的筆跡還在那里，可下面本該空白的頁面，卻已經被另一個端正的字跡一一填滿。薄野翎拿出教科書對照著翻了兩頁，發現那個字跡確實是按照她開頭的章節一路順著書本的重點寫下來的，內容詳盡，還有很多知識點補充上了書寫者自己的理解。
薄野翎拿著筆記本發了一會兒呆，然后她緩緩地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房間，最后將目光停在身前的筆記本上。
她慢慢趴在書桌上，發出低低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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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遇見善良溫柔的人，真是件好事啊阿翎。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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