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柳千鶴在大殿上當(dāng)眾宣布了參加本次仙劍大會的二十余名弟子的名單，其中以他和幾位長老的親傳弟子居多，當(dāng)然也不乏尚未拜師但有潛力的弟子，他們的資質(zhì)雖平凡普通，但近年來勤于修行，也算得上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了。

　　名單一出，幾家歡喜幾家愁，其中表現(xiàn)得最為直接的就要數(shù)元香了。瞧她哭喪著臉扁著嘴，一副“我也想要去湊熱鬧”的神情，讓在一旁的向聞見了忍俊不禁。

　　趁著柳千鶴不注意，他伸手捏了捏元香鼓起的腮幫子，在她尚未意識到之前，又迅速地收了回來，然后恭恭敬敬地低頭聽講，儼然剛才發(fā)生的事情與他無關(guān)。

　　礙于爹爹在，又是這么重要的場合，元香也不好發(fā)作，只是狠狠地瞪了向聞一眼，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裝作無意地、使勁地擰了一下向聞的胳膊，疼得他齜牙咧嘴卻又不敢吭聲，元香這才滿意地收手。

　　天雪不知道柳千鶴叫她也一起來是要做什么，以前這種時候她都是不參加的。不過今日既然掌門親自喊她過來，那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了。

　　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元香身邊，可豎起耳朵認(rèn)真地聽了半天都不知道他在講什么，百無聊賴之下，只能將自己的衣擺扭成麻花玩來解悶。等到柳千鶴終于將仙劍大會的一些重要事項講完，天雪早已聽得昏昏欲睡，眼皮都開始打架了。

　　柳千鶴說完，不緊不慢地端起手邊已經(jīng)微涼的茶水，不動聲色地將目光移到天雪身上。

　　昨日清風(fēng)臨走前強(qiáng)調(diào)的那句“還望你們好生待她”，他和南洛瑤回房之后想了許久，揣測了無數(shù)種含義，最終在兩人的商議之下，作出了一個對天山派影響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決定。

　　他放下茶杯，沉聲道：“天雪。”

　　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叫自己，天雪冷不丁地打了一個激靈，呆呆地抬頭，水靈的雙眸中滿是茫然。

　　凌瑄見她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無奈地?fù)P起嘴角，搖了搖頭，在她耳邊輕聲提醒，“師父在叫你，還不快答‘是’。”

　　天雪這才愣愣地望向柳千鶴，見他同樣也看著自己，眼神不似昨日的威嚴(yán)，卻是有些復(fù)雜，頓時清醒了大半，連忙上前一步，低頭道：“是，掌門。”

　　柳千鶴起身，問她：“你在本派待了有多少時日了？”

　　天雪疑惑地眨眨眼，不明白他為何這么問，但還是如實道：“回掌門，天雪在此已住了五年零三個月，期間多虧有掌門、師娘及諸位師兄師姐的照顧，天雪感激不盡，此等恩情銘記于心，必不敢忘。”

　　柳千鶴算了算，的確凌瑄拜師也有五年多了，他看著天雪，道：“這五年你的人雖在本派，卻始終不是本派之人，如今你也已長大懂事，是否還堅持著當(dāng)年的想法呢？”

　　天雪自然知道他問的是什么，當(dāng)年一句不愿修仙，差點被趕出山門，幸虧有師娘憐愛，才能在這里暫時落腳。事隔五年，若是她依舊固執(zhí)己見，是否還會重蹈當(dāng)年的覆轍呢？

　　她想了想，朗聲道：“當(dāng)日天雪年幼無知，口不擇言，冒犯了掌門，是天雪太過莽撞，掌門大量，未有所責(zé)罰，實乃天雪之幸。天雪本應(yīng)不該再拒絕掌門的好意，但近年來在書閣翻閱過許多珍貴書籍，聞醫(yī)術(shù)博大精深，同修仙一樣能造福世人，天雪對此頗感興趣，如今雖只習(xí)得一些皮毛，但心中亦希望有朝一日能將自己的所學(xué)用于實際，有所作為，濟(jì)世救人，還望掌門能夠成全。”

　　三番四次拒絕自己的好意，縱使耐性再好之人，恐怕也會覺得面子上掛不住。可當(dāng)柳千鶴聽了天雪的一襲話之后，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對這個孩子產(chǎn)生幾分好感。

　　她的這一番話，虛心之下又表現(xiàn)得不卑不亢，言語之間也著實巧妙得緊。

　　先是對自己當(dāng)時年幼無知的行為表示懺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讓他心中即便還有氣，也無處可發(fā)。試問當(dāng)著那么多弟子的面，他堂堂一派之掌，若是和一個小丫頭斤斤計較，這叫人傳了出去，他日后又有何顏面再在天下群雄面前立足呢？

　　此乃其一。

　　其二，她道出了修仙者的本意和使命--造福世人。

　　當(dāng)今世上大大小小的仙門眾多，仙門弟子更是猶若過江之鯉，數(shù)不勝數(shù)。正所謂物以稀為貴，多了反而并不是什么好事。世事如此，仙門中亦是如此。

　　在這所有的弟子中，不乏有部分帶有邪念之徒。是以各門派每年派許多弟子去下山歷練，也并非單純地讓弟子們參加仙劍大會而積累實戰(zhàn)經(jīng)驗，更多的是為了讓他們在歷練途中，親身體會人間疾苦，從而在日后能夠發(fā)自內(nèi)心地保護(hù)蒼生。

　　天雪雖未言明自己仍不愿修仙，但對醫(yī)術(shù)頗有興趣一言也恰巧闡明了自己的心意。濟(jì)世救人，這四個字聽起來耳熟能詳，可未必人人都能做到。真正的醫(yī)者，有的時候同修仙者一樣，少之又少。兩者看似不同，可本質(zhì)上卻是一樣的，更何況守護(hù)蒼生的方式千千萬萬，并非一定要入仙道才行，這讓柳千鶴又有何理由能駁回她的想法呢？

　　他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小丫頭，的確并不比他的幾個弟子要差。相反在某些方面，從她的這幾句話中，他就依稀能看到她日后必會有出色的一天。

　　只是……

　　柳千鶴無聲低嘆，眸色漸漸趨于黯淡，若是她不愿修仙，凡人短暫的一世，連她自己的生命都屈指可數(shù)，又如何能夠守護(hù)他們呢？

　　第一次，他發(fā)覺自己竟對這個孩子產(chǎn)生了幾分惋惜。

　　柳千鶴看著她，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尊重你的想法。今日之后，如若你不愿，再也不會有人強(qiáng)迫你了。”

　　他的語氣中似乎透著些許無奈，可無奈中卻又淺淺隱藏了幾絲疼愛。

　　天雪從小到大習(xí)慣了柳千鶴的冷眼，或者索性是直接忽略，哪里受得過這種溫言的時候！當(dāng)下，她的心里不禁驚訝不已，可隱約間，又仿佛多了一些難以言喻的喜悅。

　　喜悅，對，就是喜悅！那是一種莫名的，從未有過的喜悅，在他說這句話的同時，隨著她的血液一起，在體內(nèi)流淌。

　　天雪有些感動道：“多謝掌門成全。”

　　柳千鶴靜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將目光移向在場的弟子們，揚(yáng)高了音調(diào)，仿佛要讓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似的，“本派自先祖創(chuàng)立以來就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凡是非本派弟子，無特殊情況都不能擅自留在派中。天雪并非我派之人，卻已在這里待了五年，若是再留下來只怕不太合適……”

　　“爹！”聽到此處，元香急急地打斷他。他這話是什么意思？昨日的事情不是已經(jīng)解決了嗎？為何爹爹還要趕天雪走呢？

　　柳千鶴抬手，示意她別著急，同時也在心里微嘆，這個女兒就是這樣，總是毛毛躁躁，大驚小怪的，他的話還沒說完呢，她瞎操心個什么勁呢！

　　元香不情愿地撇了撇嘴，悶聲不語。

　　被元香這么一打斷，平日里和天雪相熟絡(luò)的一些弟子，也不禁為天雪暗自捏了把冷汗，一時間，大殿里竊竊私語聲紛紜而起。

　　天雪緊張地等著柳千鶴后面的話，雙手微微緊握。

　　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個溫暖的掌心包裹住，天雪轉(zhuǎn)過頭，凌瑄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她的身邊。

　　見她回頭看著自己，凌瑄微微一笑，仿佛是在告訴她，無論怎樣，他都不會讓她獨自面對的。

　　忽然間，好像什么都不害怕了。天雪的手指慢慢放松，心里的緊張也一點點消褪，她仿佛又回到了他第一次帶她御劍飛行的那日，本應(yīng)害怕的，可有他在身邊，自己卻無比安心。

　　等到所有人再次安靜了下來，柳千鶴才繼續(xù)道：“天雪雖不是本派弟子，但考慮到她天資聰穎，又勤奮好學(xué)，這些年來醫(yī)術(shù)上也有所小成，所以昨日我與你們師娘商議之后，決定……”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后看向天雪，微笑道：“你師娘在醫(yī)理上也頗有造詣，以后你就跟著她學(xué)習(xí)，如何？”

　　這便是他們昨夜思慮了一夜的兩全其美之策。天雪跟著清風(fēng)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讓其他弟子知道的，幸南洛瑤在年輕時也學(xué)過一些，縱使沒有清風(fēng)那樣精通，但教天雪也是綽綽有余的。如此一來，不僅可以讓天雪今后名正言順地留在山上，徹底消除流言蜚語，也能讓她大大方方地學(xué)習(xí)，不必再躲躲藏藏，瞻前顧后了。

　　嘎？元香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家和顏悅色的老爹，似乎一時間有點轉(zhuǎn)不過彎來。這還是她那個蠻不講理的爹爹嗎？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善解人意了？

　　天雪也是一愣，跟著師娘學(xué)醫(yī)術(shù)？什么意思？

　　還沒等她問出口，向聞就迫不及待道：“師父，您的意思是不是讓天雪拜師娘為師？”

　　一語驚醒夢中人，弟子們恍然大悟。

　　可柳千鶴卻只是笑笑，搖頭道：“不全是。”

　　那是什么意思？大家疑惑地看著他，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到了此時，柳千鶴反而不急著說了，他看著天雪，再次問道：“日后跟著你的師娘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你意下如何？”

　　天雪咽了咽口水，她本就愁著以后見不到老爺爺，有問題也無人解答，這下正好，有不會的可以直接去問師娘，她怎么可能不答應(yīng)！當(dāng)下毫不猶豫地點頭，若不是手被凌瑄握著，她還真想掐自己一下，確定這樣的好事究竟是不是自己在做夢！

　　柳千鶴摸著下巴，像是在自言自語，“可你師娘從來不收徒弟。”

　　見幾個孩子興奮的神色似又再次收起，柳千鶴終是不忍再讓他們失望，笑道：“不過，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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