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修
已是七月初,天氣也到了最大的時候。
三夫人秦氏如今接了掌家的權,不過也只是暫時的,府中開銷還是要向尤氏匯報,有什么開銷,依舊還要去尤氏那兒拿對牌。
“大嫂,身子可有好了些?”秦氏穿了身烏紫色繡雙扣蓮花地衣裳,樣式倒是好看,但是顏色卻襯得她老氣橫秋,明明二十來歲,穿著打扮卻生生叫自己老了許多來。
林嬤嬤將尤氏扶著躺坐起來,這回尤氏大傷了身子,不過幾日,便消瘦地十分厲害,嘴唇泛著青白。
“好多了。”尤氏淡淡一笑。
“大嫂可要快些好起來,母親將掌家權暫交于我,可大嫂也知道我......”秦氏苦笑道。
“弟妹這話說不得,都是一家子人。”尤氏出聲打斷,秦氏這些年的苦,她也是瞧見眼里的,嫁出去了女兒,合離回娘家那就成了大婦,即便是秦氏想合離,秦家那頭也不可能會同意的,繞是秦氏做姑娘時在秦家萬般受寵愛,但是已經出嫁,出嫁從夫,合離不單單會讓秦家其他女孩兒名譽有損,而且,秦氏如果有在鄭府的一日,那么秦家和鄭家就有一日的關系。
秦氏咬了咬唇,其實她的姿容也算上乘,在閨閣中時求親的男子也有好幾家,挑上鄭家,是因為鄭家的顯赫,她見過鄭凜一回,鄭凜一身正氣,器宇軒昂,她想鄭凜的親弟應當也是個不凡的人物,將將嫁過來時,也和鄭騰蜜里調油地過了一段時日,但是在看見鄭騰將一個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抬進府,那些下作女子還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時候,她便對鄭騰失望了。
“大嫂,實不相瞞,我也知道母親對我有極大的意見的,同三爺成親七八年許,也未給三爺生下子嗣。”她垂了垂眼簾,下頭的那些人怎么說她的,她不是不清楚,那話有多難聽,她也知道,無非是說她上輩子做了孽,這輩子是個不下蛋的母雞,還霸占著三爺正妻的位置,但是又能怎樣?她不是沒鬧過,還不是將苦水往肚子里咽?
“孩子的事兒是急不來的,多憂反倒不利調養身子。”
“大嫂說的是。”秦氏笑了笑,“過了三伏天,天氣便要涼了起來,我想著府里的公子姐兒都長得快,也該開始做新衣了。”
“嗯,倒也是。”尤氏點了點頭,轉頭對屋子里伺候的香云說道,“去取牌子來。”
香云應聲便去取牌子去了,尤氏說道,“弟妹拿了牌子便去庫房里支銀兩,該置辦的東西,都不能斷了去。”
“這個弟媳省的。”秦氏答道。
香云取來了牌子后,將牌子遞給了秦氏,秦氏只坐了一小會兒,便告辭了。
“這回三夫人可要做好些。”林嬤嬤按著尤氏的太陽穴,動作輕柔,語氣嘆息,這位三夫人,可是個可憐人,攤上三老爺這么個夫君。
“秦氏是個聰明的。”尤氏閉著眼睛,滿面倦容,瘦削的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這個孩子,最終是沒有保住,是這個孩子福薄,也是他們母子緣分未到。
“這幾日毓姐兒和敏哥兒如何了?”
“三姑娘昨日來了一趟,七公子的先生進府了,每天也沒得時候出來頑、”林嬤嬤稍稍加重了力道,突然想起三姑娘說的話,“三姑娘倒是提起了一事。”她湊到尤氏耳邊,耳語道,“三姑娘懷疑夫人身邊伺候的人有問題。”
尤氏睜開眼睛,香云已經出去熬藥去了,屋子里現在伺候的人只有林嬤嬤一人,她才道,“還說了什么?”
“三姑娘叫奴婢留意夫人身邊那些未簽死契的丫頭,三姑娘說,這些丫頭到了時候會放出府去,心也大,說不準存了什么歹心思。”
“嗯。”尤氏輕答了一聲,手放在平坦地小腹上,這個孩子,終究是與她無緣,“毓姐兒長大了。”
毓姐兒自小是捧在手心里長大的,性子難免驕縱,但是性情并不壞,她這個做母親的,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的?現在毓姐兒越發懂事了,她既擔心又欣慰。
早慧即傷。
鄭府的花園里栽種了各式各樣的花,這個季節,也正是盛開的時候。
“二姐,這花開的如何?”她指著邊上開的妖艷的平陰玫瑰。
“三妹妹有什么話便直截了當地說了,以往三妹妹可不是這般作風。”鄭福柔微微屈身,青蔥玉指碰了碰玫瑰,用手捻了捻一片花瓣,然后放在鼻息間聞了聞,笑了笑,“太陽未出之前,花半開之時采集,制成香枕,可起安神鎮腦的作用。”
“二姐對花,倒是知道的不少。”
“身邊沒有三妹妹那么多的丫鬟婆子,自己也得多學著才是。”鄭福柔收回了手,一身月花白束腰錦繡繡白蓮緞裙在萬紫千紅中尤為好看。
“二姐,你說,要是我去祖母那兒說道卿表姐送給敏哥兒的香包里有夜來香,卿表姐會不會將你供出來?”
“你什么意思?”鄭福柔目光一頓。
“二姐說呢?”她輕挑眉毛,眼睛在鄭福柔身上打了個轉,“到時候,二姐怎么喂自己開脫,怎么位柳姨娘開脫?”
“你是說我和姨娘要害母親?”她臉色一變,“我確實是有這個心思。”
兩姐妹臉皮早已撕破,該說的也早就說了,姐妹情也只是人前做做樣子,她不甘在鄭福毓面前伏小,也不愿成為她身邊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我只是提醒二姐一句,二姐過了今年便是十五了吧?”
十四的女兒就開始議親了,鄭福柔這種眼高于頂的怎么甘愿嫁給尤氏和老夫人安排地人?
“你是嫡出,我是庶出,這是如何都變不了的,但是三妹妹,可不要逼我。”她笑了笑,如同三月春風,柔弱中卻又不失嫵媚,十四歲的少女,如今已能看出日后芳華美好。
“我如何逼你?只是不想看著二姐的路越走越偏,你我感情不睦,你便當我這話是拿來氣你的罷。”福毓手拂過一朵花,聲音不咸不淡。
鄭福柔是鄭家的女兒,要是真鬧出什么來,吃虧的不僅僅是她自己,而是整個鄭家。
“母親的事,我沒做,我也不會認,你害三哥,我也不會罷休。”
生來就覺得不公,明明都是鄭家的姑娘,她拿點較鄭福毓差了?不就是因為她是嫡出,而自己是個庶出的?
“二姐既然挑明了話,我也不兜圈子。”她將手放在一朵木槿上,“三哥的事,是我做的又如何?”
“你!”鄭福柔吸了好幾口氣,怒極反笑,“三妹妹真是妙人。”
鄭福毓笑了笑,“我是來討債的。”前世的債,她看向鄭福柔,眼里似是冬日寒冰,手下將那朵木槿掐了下來,“你欠我的。”
鄭福柔被她的眼神看的心底發寒,欠她的?那也不算欠她,誰叫她傻了?她牽了牽嘴角,鄭福毓才欠她的,父親的寵愛,嫡女的身份,三哥的傷,自己的處境,哪樣不是她欠自己的?要是沒有鄭福毓,就不會有這些事,自己才是父親最疼愛的女孩兒,日后養在母親身邊,成為名正言順的嫡女。
鄭福毓才欠她的,她巴不得鄭福毓現在就死。
站在遠處的幾個丫鬟也不知兩位姑娘說著什么話,三姑娘和二姑娘背對著她們,她們也看不到鄭福毓冰冷的眼神。
“翠英,你這身衣裳倒是好看。”青陵上瞧下看,將翠英打量了個遍。
這翠英,倒是生了一副好面容,柳葉眉,杏眼紅唇,梳著簡單的發髻,鬢上戴了幾朵桃紅色珠花,襯得她面若桃花,穿了件桃紅色地繡荷花褙子,下頭是淺綠羅裙,腰掐的十分好,顯出她美妙的曲線,這二八年華,看起來就如同這一把嫩水蔥,掐的出水一般。
被人夸了的翠英,自然是有幾分洋洋得意,而且夸自己的還是三姑娘身邊的丫鬟,自己雖是大丫鬟,但是卻跟錯了主子,這二姑娘千般好萬般好,這身份哪里比得上三姑娘,要不是自己娘在柳姨娘身邊做事,她定能成三姑娘身邊的大丫鬟,以她的容貌,還能給二公子做個姨娘,到時她就是主子了。此刻被夸,翠英挺直了腰桿。
“料子是二姑娘賞下來的,是新出的料子。”翠英說道,又將袖口扯給其他人看,果不其然上頭還是茉莉花的紋理。
“這身可襯極了你,私底下說一句啊,就如同小姐般呀。”青佩嘆了一句,滿是艷羨的口氣。
這翠英,生的艷麗,骨子里似是帶了股風流,眼神似能勾魂一般,要是一般男兒看了她,果真是被她一笑酥了骨頭去。一頭就要栽進那溫柔鄉里去。
“青佩姐姐可不要胡說了,要是叫姑娘聽去了,仔細扒了我。”翠英面上不愉地嗔怒,心里卻是美滋滋地,她自然想飛上枝頭做鳳凰。
兩人又輪著夸了翠英幾句,便見二姑娘繃著臉過來了,翠英連忙就跟著好二姑娘走了。
“嘖嘖,瞧那腰扭得真把自己當主子了,夸幾句就飄飄然了。”青陵嗤笑一聲,眼里不屑。
她們都是做奴婢的,怎么可能不清楚這額翠英的心思,不就是想爬主子的床變鳳凰?
“好了,這等污穢話可不要在姑娘面前說。”青佩攔了青陵道。
青陵對著翠英的背影哼了一聲,才作罷。
見鄭福毓走過來,青佩拉了青陵一把,便撐了手中的傘迎上去。
煙云閣里,還沒進院門便聽得見里頭砸東西的聲音。
守在門外的丫鬟大氣不敢出,只能看著守在外頭的翠英,倒從這翠英的臉上瞧不出什么來,又去瞧其他三個大丫鬟,面上也無其他。
這段日子,二姑娘不知道砸了多少回東西了,這段時候,下頭的人也都硬著頭皮,在二姑娘面前都是各個小心翼翼地,生怕犯了什么事來,惹了二姑娘不快,不說二姑娘不會怎么罰他們,那柳姨娘可不會這么容易就放過她們的。
過了一會兒后,便聽不見里頭砸東西的聲音了,幾個二等丫鬟看了看翠英,又被翠英伶俐地眼神掃了回來,然后硬著頭皮敲了敲門,聽到里頭二姑娘的一聲“進來”才輕推門進去。
屋子里是一片狼藉,小丫鬟們只能跪在地上收拾,只能瞥見二姑娘的一方衣角。
她們只知道三姑娘邀二姑娘花園里賞花,回來后就躲在屋子里砸東西,雖不知是因為什么,但是這里待久了的老人都知道,每回二姑娘砸東西都是因為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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