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到了嗎？”

        “前天下午就到了，就等你來取貨呢。”

        黑市商城的四樓走廊盡頭，有間不足二十平的小型鋪面，暗紅燈光下，紗簾后的老板從柜臺后拿出一張清單，遞過去：“確認下，是不是這些。”

        姜離視線在紙面掃過，點頭：“是的，麻煩老板啦。”

        清亮甜軟的女聲響起，與濕暗逼仄的空間格格不入，饒是賣過姜離兩年貨的老板，也忍不住抬眼，古怪地打量姜女生一眼。

        通常情況下，來這買東西的，都不是什么正經人。

        可面前纖瘦的女孩素面朝天，公主切的兩捋黑發遮住耳朵，白皮黑眼紅唇，漾著笑意的嘴角有淺淺梨渦。

        像是櫥窗里的精致娃娃，怎么看怎么乖巧。

        姜離正對上老板視線，笑著將支票放在桌面：“上次那件軍服他很喜歡，這是給您的小費。”

        支票上的數字，瞬間讓老板回神。

        “姜小姐您稍等，我現在就去倉庫提貨，”老板滿是老繭的雙手接過，小心將支票鎖進保險柜，轉身走了幾步，又嘿嘿低笑一聲，

        “作為小費的感謝，這次我再送您幾件小玩意，包您滿意。”

        “”

        目送人離開，姜離從濕悶沉暗的單間出來，側目看了眼空蕩無人的走廊，又抬頭望向忽明忽暗的頂燈，眉心微皺。

        百年前的冬日時節，地球意外遭受外來不明生物的侵襲，各種原因迅速滅絕后，死尸未經妥善處理，攜帶的病種蔓延，給人類世界帶來了難以估量的災難。

        病毒肆虐，無數人類感染后或死亡、或身體發生異變，在短時間內失去自主意識，成為喪尸般的怪物。

        百年后的現在，異變怪物數量驟減，不僅有聯邦政府保護治安、醫療條件也能對感染較輕者進行治療，只是人們為防被感染或被攻擊，依舊很少在夜間活動。

        可現在才傍晚五點，偌大的黑市商城居然一個人也沒有，也實在詭異——

        “砰！”

        爆炸般的巨響在耳邊炸開，十米遠外有一道黑影橫空閃過，如同被丟棄的垃圾猛地撞擊白墻，煙塵四起。

        頭頂燈光象征性地閃爍兩下，徹底罷工。

        姜離半瞇著眼，看見有東西從砸裂的白墻掉下，朝著她的方向滾來，在地面拖著長長的暗紅色印記。

        啊，是顆人頭呢。

        新鮮的男人頭顱淌出滾熱血色，寫滿驚恐的雙眼欲裂，似乎是不敢相信，死亡會降臨的如此輕易。

        頭顱向下是半截脖頸，斷裂處不是光滑平整的切面，反而呈現出不規整的上寬下窄狀，黑紅血肉混著碎骨和粘連組織，像是攪拌后的過期肉餡。

        頭顱是被掐斷的。

        思考的時間里，球體在光滑的地面滾的飛快，眼看就要到她腳邊。

        姜離在原地躊躇片刻，圓眼輕眨，猶豫著要不要把人頭撿起。

        照理說，這算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可她才剛下班，加班也沒有加班費。

        輕嘆出聲，正當姜離準備彎腰撿頭時，眼前突然一黑，鼻尖傳來熟悉的腐臭味——下一秒，手邊的頭顱已經被搶走。

        耳邊響起滲人的清脆咀嚼聲，像是長指甲劃過黑板，一道接著一道，抓撓過耳膜。

        礙事的碎骨渣和碎發掉落腳邊。

        姜離抬腳躲開，抬頭正對上高出她兩頭的怪物，看著“它”齜牙咧嘴地咬碎男人瞪大的眼珠，惋惜地輕輕搖頭：

        “已經失去意識，沒法救了。”

        怪物將最后一點殘渣咽下，咽喉中突然發出類似嬰兒哭泣的尖叫。

        他已經失去人類形態，腫大的四肢以詭異的角度扭曲，本該是臉的位置，只剩下血盆大口，和不停流淚的猩紅單眼。

        四目相對，看著面前單手就能輕易捏死的姜離，怪物眼底閃過一絲疑惑，然后四肢撐地借力躍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朝姜離沖過去。

        “閃開——！”

        光纖射擊槍響隨著呵斥聲一同響起，姜離眼前閃過幾團刺眼白光。

        她抬頭，看見頭頂俯沖的怪物嘶鳴一聲，腰腹處有被光纖流彈炸開的大洞。

        怪物直線墜落砸在地面，姜離看見他眼角有液體滾落，在瓷磚地面腐蝕出幾寸深的小坑。

        不僅如此，子彈造成的傷口噴射出綠色的粘稠液體，飛速腐蝕著怪物身體。

        空氣中彌漫著腐臭味。

        開槍的年輕男人快速朝姜離跑來，上下打量她一眼，不放心地問道：“你還好嗎？”

        “沒事，”姜離走上前乖巧道謝，視線停在男人手上的射擊槍，側壁有一行刻印的編號，有些驚訝，“你是聯邦異能局的人？”

        病毒無法根除，為最大程度保護民眾安全，聯邦政府組織了大量武裝軍隊，同時建立特殊部門，專門處理感染事件。

        異能局就是特殊部門之一，主要負責消滅失控的感染者、清理感染源頭，以及調查事故成因。

        為方便擊殺怪物，他們通常會配有特殊槍支，霍梵手上的光線射擊槍，就是其中最常見的一種。

        “你認識我手里的槍？”

        普通人只知道聯邦政府，并不了解異能局，男人同樣驚訝一瞬，又低聲道：“換個地方說話。”

        兩人快步走向走廊對面的逃生通道，很快，姜離看到了男人口中的“其他幸存者”。

        兩男三女瑟縮在逃生通道的角落處，他們顯然是將年輕男人當作救世主，見他走近，除了一位在埋頭哭泣的女人，其余人臉上都露出獲救的表情。

        滿臉胡茬的中年男人蹭地站起身，迫不及待道：“霍梵，人你已經帶回來了，可以走了吧！”

        “五層我還沒去，或許還有幸存者，”霍梵搖頭，借著廊燈看清姜離后一愣，又迅速回神道，“你和他們先躲在這里，我去樓上看看。”

        “等等等，老子還要等多久！”胡茬男人唾罵著，狠狠剜了姜離一眼，“我可聽的清清楚楚，為了救這個丫頭片子，你又浪費不少子彈吧？”

        “救你浪費的更多，”霍梵將□□插入腰側槍套，冷冷道，“另外，一樓門口聚集了大量次級感染者，不怕死或者被感染的話，你大可以自己出去。”

        “你！”

        哭泣的女人抬頭，她縮著脖子，害怕地看了胡茬男人一眼，小心道：“是不是被怪物抓到，我們也會被感染、變成怪物啊——”

        胡茬男人怒罵道：“閉嘴！哭哭啼啼的吵死了！”

        “病原體的傳播方式各不相同，【觸摸】只是其中之一，沒確定特定的傳播方式前，每個人時刻都有感染的風險。”

        沉默許久的姜離突然開口，她從背包中拿出六劑針管，心里有了打算：“這是a級血清，不能完全防止感染，但可以減緩感染速度。”

        自百年前病毒蔓延，血清就是市面上供不應求的高需品。

        姜離手里的a級血清，更不是用錢能買的東西。

        幸存者們一哄而上。

        “你說a級就a級，”胡茬男人搶過血清注射，不屑一顧道，“誰知道你是不是沒安好心，拿管營養劑就隨便糊弄我們。”

        姜離也不生氣，笑吟吟地將最后一針遞給霍梵，自己卻沒打。

        “少說兩句，”霍梵在異能局工作，當然能分清血清真假，打針后輕聲道謝，“不過方便詢問一下，你怎么有這么多血清？”

        即便是他，也不可能一口氣拿出這么多。

        不僅如此，從剛才第一次見面，他就總覺得姜離眼熟，仿佛很久以前見過一樣。

        “我是聯邦政府的法醫，每個月有特殊補給。”

        “我不想在解剖室見到你，”姜離雙手背在身后，轉身看向胡茬男人，笑吟吟地：

        “所以，請盡力不要死在這里哦。”

        少女身形纖瘦，短衣短裙的打扮像是大學生，黑眸眼白極少，看著乖巧又無害。

        被盯準的胡茬男人卻背后發涼，身體本能的后退一步。

        注射過a級血清后，慌亂的幸存者明顯安定不少，霍梵原地休息片刻，轉身囑咐幾句，打算再去尋找其余的幸存者。

        姜離也跟著起身。

        “我有要找的人，”她搶在霍梵之前開口，“我們分頭行動，你不用管我。”

        胡茬男人聞言連連冷笑，將出不去的怒火發泄在姜離身上：“剛才也不知道為了救誰，浪費那么多子彈。”

        姜離懶得理他，和霍梵相繼離開樓梯口。

        四樓商場早就一片狼藉，冷光閃爍不定，被打碎的玻璃柜上掛著半截斷肢，每走幾步就是一具尸體，處處血跡斑駁。

        看來在姜離和老板交易時，商場已經死了很多人。

        凄厲的嬰兒哭聲隱隱傳來，因為感染而易變的怪物幽魂般游蕩。

        四樓被破壞成這樣，生還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霍梵原本打算實話實說，但看著姜離堅毅的眼神，突然又有些不忍：

        “你一個人太危險，我陪你去吧。”

        姜離點頭，快步前行穿過拐角，終于在不遠處的書店里，找到了低頭看畫報的高瘦男人。

        書店被怪物血洗過，失去頭顱的死尸隨處可見，書頁濺著血跡，排排書架斷裂橫倒，頂燈搖搖欲墜。

        唯有男人佇立的地方一片潔凈，燈光打落在他側顏，露出深邃精致的側臉，和綁著黑絲頸帶的修長脖頸。

        人類分化成abo性別來，已有近百年時間，自從有抑制劑后，適配alpha的止咬器和omega的頸帶，也被淘汰很久。

        男人脖頸上這一條，是姜離親手做的。

        像是有感應一般，姜離正準備飛奔上前時，看畫報的男人緩緩抬頭，臉上沒什么表情，望向姜離的眼神卻是柔和。

        “游亦。”

        姜離甩下霍梵走到男人身旁，抬手輕拽他衣袖，眉眼彎彎：“等下不要亂跑，這里有感染者了。”

        游亦神色淡淡，長睫在光影下打落細碎陰影，嗯了一聲。

        “對了，今天新衣服就要到了，”姜離挑剔地看著游亦身上的長款大衣，抬手撫去他肩頭細小的絨毛，隨口問道，

        “這次你是想先試軍裝、白大褂、還是背帶西服——”

        “他是誰。”

        清冷利落的男聲打斷，游亦面色微冷看向遠處，桃花眼透出幾分不近人情的冷冽。

        姜離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對上一臉錯愕的霍梵。

        他看著姜離身后一片空蕩，遲疑道：“你剛才，是在和誰說話——”

        話音未落，拐角處的角落倏地閃過一道黑影，轉瞬間，藏在暗處的又一只獨眼怪物直奔霍梵而來，尖牙利爪掛著腐肉，下一秒就要割破男人喉管。

        霍梵棕色的瞳孔陡然放大，拔槍的手還停在腰間。

        來不及了。

        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霍梵咬緊牙關，最大幅度扭過身體，試圖避開要害處，腦海里正瘋狂計算著，該如何在負傷狀態下，帶著姜離逃走。

        眼前恍然飛過寒光，快到只有一道虛影。

        霍梵下意識閉上眼。

        隨著咚的一聲巨響，預料中的疼痛卻遲遲不來。

        嬰兒哭聲無比刺耳，霍梵呆愣地看著姜離朝一擊斃命的怪物走去，淡定地從怪物心臟處抽出手術刀，沾染粘稠液體的刀背，在光下反著光點。

        女生背影纖瘦，低頭拔刀時，黑發自然垂落耳邊，只露出一雙過分圓潤的黒眼。

        這只怪物，是她剛才殺的？

        不知發生什么，不遠處的姜離突然不悅地抿唇，像是被人訓斥過，小聲朝著身旁的空氣辯解著：“我不是故意要掀裙子，手術刀綁在腿上，不然他就要死了呀。”

        霍梵：“”

        又和空氣爭辯幾句后，姜離終于響起在場還有一個人，抱歉地連忙看向霍梵，笑瞇瞇道：“哦忘了告訴你，人我已經找到了。”

        “謝謝你保護我們。”

        “不、不客氣。”

        看著姜離單純無害的笑容，霍梵不受控地打了個寒噤，雞皮疙瘩瞬間爬滿后背。

        他艱難地吞咽著，在死寂一片的空間里，輕聲問道：

        “請問這里還有第三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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