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言再次醒來的時候，卻不如昏睡時半分安寧，門外的走廊好像來來往往都是人，他望著空白的天花板，看著燈管上面爬上了一只小蟲，想要微微轉頭時卻感受到了自己四肢的僵硬無力。

        全身上下只剩下大腦能夠思考的時候，他迅速的做出了反應，這里是醫院。

        我得救了？

        毫不掩飾的說，他其實是有些失落的。那好像是他離死神最近的一次，而且，是理由最正當的一次。

        “你醒了？”旁邊給照看其他病人的家屬轉身看到林言滴溜溜轉的眼睛時，還有幾分驚喜，“哎，你說你命多大？那么一場大火，那個單元里面21戶人家，就你一個活下來了……”

        ？？

        就我一個活下來了？

        我？

        為什么是我？

        林言不可置信的眼神嚇到了旁邊興致勃勃的阿姨，“小伙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啊？”

        “……”林言想說的話很多，可是開口卻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什么都表達不清。

        “小伙子，你別著急啊，我給你叫大夫。”阿姨按下服務鈴后又說了些什么，可是林言什么都聽不清。

        渾身上下無法動彈，唯一可以動的就是那雙眼睛，滴溜溜的轉，可是除了白花花的天花板，他甚至連一旁阿姨的臉都看不到。

        “醒了啊，林言，聲帶破裂，燒傷面積占全身百分之七十二，肋骨折了兩條，左腿骨裂，好在臟器都沒有嚴重損傷，能活著也算是萬幸了。”年輕的醫生撐了撐他的眼皮，例行檢查了一番，他并沒有再從醫生或是其他人口中聽到關于那場火災的其他消息，或者說，他已經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除了他以外，無人生還。

        醫生轉身想要走的時候，林言還想說什么，可是他開不了口，甚至連手指都抬不起來，就在他還在想要掙扎的時候，一群人匆匆湊上來，“遲大夫，聽說林言醒了，我們需要向他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

        他看不到自己視線外到底來了什么人，但是憑猜測和直覺，大概是警察吧。

        “不好意思張警官，我上次就已經說過了，患者受創嚴重，即便是醒來，也不可能立刻配合警方調查。”剛剛給他問診的冷漠大夫即便是此時面對著警察也依舊是那個樣子。

        “我知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畢竟……畢竟……畢竟我的同事也在那場大火里……”雖然看不見臉，但僅是那位姓張的警官的聲音里都聽得出來悲慟。

        林言心中苦笑了一下，老天爺還這是……不長眼啊。

        明明有些人那么渴望活著，偏偏要帶走，明明他已經不再渴望生命，卻被可笑的遺落人間。

        “關于劉隊長的這件事，我很抱歉，但是請你們不要刺激到病人。”說完，遲大夫就離開了病房。

        等到張警官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個人年紀好像跟他差不多，只不過剛剛蒼老哽咽的聲線讓他有些錯亂了。

        看來自己的耳朵可能也出問題了。

        “林先生，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警察，我叫張承，這是我的證件，關于129供熱家屬樓火災，我們有些情況想向你了解，希望你能配合。”看得出來，在面對他的時候，小張警官很專業，情緒甚至沒有任何波動，眼睛明亮的仿佛只想要一個真相，除了那襯衫上的褶皺和一眼就能抓住的黑眼圈，其余的和警官證上的那張青澀的臉一模一樣。

        林言盯著他的眼神里有千言萬語，可是他很清楚，自己說不出來，也沒有辦法去表達。

        空氣沉默了半分鐘，隔壁床的阿姨開口了，“小警官，這孩子嗓子壞了，說不了話，他就算想說，也說不出來啊。”

        “不好意思，林先生，我知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很不理想，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調查，這對我們很重要。晚些時候，我會向醫院申請一個獨立病房，關于火災當天的情況，還請你仔細回想，有任何線索，請務必聯系我。”說完，張警官轉身就走了，林言反倒是有些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他不過就是一個火災幸存者，警方又怎么會在他身上費什么心思呢？即使是唯一幸存者，是不是也有點大動干戈了？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這件事情并不簡單。可是他醒過來才半個小時，神智也算不上清明，即便是想，也沒有什么思緒。

        “小伙子，你也不要太難過了，凡事要往好處看，你能活下來就是福大命大啦！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嗒！”阿姨一邊說著，一邊給他掖被角，這時候，林言才看見阿姨的長相。

        那是一張南方山水養出來的臉，小家碧玉，只不過歲月總是有幾分無情的，即便是美人，也不堪其擾，阿姨嘴里的話也不像是北方女人的語調，大概是蘇滬一帶過來的。

        “有時候你要換一個思路去想，你活下來，也可能不是你命大，而是那21戶人家想讓你活下來，你要帶著他們的希望活下去……”阿姨大概是怕他難過，又或許是怕他胡思亂想，所以一直在他耳邊不停的說著。

        可是不管怎么樣，他都是那個幸存者，而且是最不想活下來的幸存者，從醒來到現在，他都始終在逃避，至于逃避的是什么？

        他很清楚。

        什么是唯一的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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