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好她自己轉移了話題，沒有追著我問。

        這天下班之后，我一個人走路回家。

        我的工作時間是早上九點到下午三點，而孫書源下午六點才下班。

        住在市中心最好的一點就是，離哪里都比較近，從臻麗整形醫院到家里走路也不過三十分鐘。

        如果不是因為高跟鞋，我會走得更快。

        現在是七月初，三點二十，整個城市一天中最熱的時刻。我走五步停兩步，挨著街道邊緣的蔭涼處走，走走停停，累得夠嗆。

        這條主干道不許電瓶車通行，除了開汽車就只能步行。我還沒試過開車，大概率不會開，只能走路。

        走了大概五分鐘，我這才注意到，一直有一輛車，緩緩地跟著我走。

        我以為它只是沒油了，等走過了前面那個拐角，發現它也跟著拐的時候，我終于轉身走過去。

        駕駛座上的司機把車窗搖下來，看清那張臉后我嚇得話都說不出。

        “下午好啊。”

        我懸著心臟，盯著他眼睛，“我現在在工作，很快就能夠還錢給你了。”

        “什么工作。”

        他打量我的行頭，若有所思，“噢……”

        “前臺。”我主動回答，與他對視，“你放心，我很快就能還給你，請你寬限一段時間。”

        “不對啊，”他抿了抿嘴，搖頭，“我沒要你還錢啊，我有催過嗎？”

        我攥緊了拳頭，“還是有必要還的，希望我還清之后你可以不用再監視我，對不起。”

        他突然笑了一聲，笑得我心里發毛。

        “喂。”

        他喊我一聲，

        “你很笨誒，”他笑盈盈看著我，“到目前為止，我有說過我叫什么嗎？”

        這句話點醒我了，我忽然意識到我確實對他一無所知，連名字都不知道。

        “那、那你叫什么？”

        “等下告訴你，這不是重點。”

        他笑了笑，緊接著車身傳來啪嗒一聲，像是解鎖的聲音。

        “天氣這么熱，進來吹會兒空調，”他說，“副駕駛后排隨意。”

        我搖搖頭，手心手背都是汗，我一秒鐘都不想和他多待。

        這個男人說話總是笑，捉摸不透，每句話似乎都想傳遞給我一些什么信息，這種未知的恐懼，讓我花了兩個月時間建立起來的一點安全感，蕩然無存。

        我不喜歡、也極力排斥這種感覺。

        “拜托，萬小姐，真的很熱。”

        他緩緩地開車，與我行走同速，不依不饒地對我說，

        “今天有30度，我車里空調24度，你都流汗了。”

        “……”

        我感覺自己每一步都在發抖，心不在焉，目光渙散地盯著腳尖前方的路，終于沒看清前面的臺階，然后栽了下去。

        他好像很滿意，找到一個讓我上車的理由。

        我死活不肯上去，天知道上了車還能不能下車。

        “你再糾纏我我就，我就喊人了。”我驚恐萬狀，咽了咽嗓子，“我不開玩笑，這附近都是人。”

        “行，好，沒問題。”他松開手。

        不過他沒有回到車里，反倒按了按車鑰匙。

        把車鎖了。

        “你干什么？”我警惕地看著他。

        他抬了抬眉，示意我看身后。

        是一家商場。

        “快四點了，喝點下午茶。”

        “不。”我一口否決。“我老公快下班了。”

        “他六點才下班，早著。”

        我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走吧，你不是很想弄清楚這些嗎，我現在全部告訴你。”

        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帶進商場。

        我跟著他走進一家咖啡館，上次這么強行帶我消費的人還是劉月。不過劉月至少在自己點完后問我吃什么，而他……

        他倒是從容不迫地點了幾樣，都沒給我看菜單的機會。

        “我、我不喝咖啡。”

        “你喝過啊。”

        我搖搖頭，我確實沒喝過，至少在過去兩個月。

        “你肯定喜歡喝，”他胸有成竹極了，“還有那道點心。”

        我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等餐的期間，他并沒有說什么話，我也不敢多說，局促地坐了兩分鐘，服務員將他點的咖啡和點心送了過來。

        “你嘗嘗。”

        我想這種情況應該不會下毒，干脆嘗了嘗，雖然很不情愿，但我不得不承認我確實喜歡這口味。

        “你現在，可以稍稍，稍稍，”他伸出一根小手指，“相信我那么一點點嗎？”

        我勉強點頭。

        “我叫殷維。”

        “因……為？”

        “殷勤的殷，維護的維。”

        沒聽過。

        “你當然沒聽過，就像兩個月前你沒聽過孫書源的名字一樣。”

        他別有深意地看著我，眼神幽幽。

        “你怎么知道那些……”我感到害怕，我以為他不知道我復活失憶那些事情。

        “啊，你是我交往多年的前女友，我怎么能夠不多關注？”

        “……”

        我從來不知道我，萬琳，在結婚前有過一段戀愛。

        不過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只不過孫書源一直沒提過。仔細想想，不提正常，提了才奇怪……歸根結底還是我失憶的原因。

        “我已經結婚了。”我笨拙地解釋，“好幾年了。而且，”

        我想起自己那個夭折的小女兒，“我還有了孩子。”

        殷維沉默了幾秒。

        “之前欠你的錢，無論出于什么原因，我都會補給你，你放心，殷先生。”

        我愧疚地說，“還請你以后不要糾纏我了，給我生活帶來不少困擾。”

        “你一點都不好奇嗎？”他目光如炬，盯著我，“你的過去。”

        “好奇，但是不太想知道。”我如實說，“我只想迅速回到原有的生活……”

        “原有……”他露出鄙夷的神色，“你確定？”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對我說的每一句都像在打謎語。

        “萬小姐。”他好像失去了耐心，“你能不能稍微動點腦子啊。”

        他雙手撐住桌子，俯身盯著我，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那么多破綻，你一個，一個都看不出來嗎？”

        他壓低聲音，用力質問：

        “失憶等于失去智商嗎？”

        “……”

        我默默往后退了退，不敢看他，渾身發抖。

        我感覺他下一刻就能殺了我，雖然我也不清楚具體哪里得罪了他，我已經說了我會還他錢，他還不善罷甘休，或許我以前……是不是欺騙過他的感情。

        萬琳，你曾經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你是不是真的傻，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一點判斷能力都沒有嗎？”

        “判斷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騙了你，你根本沒欠我錢呢？”

        他突然吼我。

        “你傻傻地為了我一句話，送出去十萬塊？”

        他忽然這么暴躁，和之前判若兩人，眼神盯得讓我心里發虛，周圍的客人都紛紛側目打量我們。

        我心跳得厲害，望著他的眼睛，顫聲問：“那你為什么騙我？你想干什么？”

        “這是重點嗎？”

        “那什么是重點？”

        “透過現象看本質。”

        “什么本質？”

        “或者你發散一下思維，拿這件事情做個類比。”

        “什么意思。”

        “因為失去了之前的記憶，所以別人說的任何話你都相信嗎？”

        “孫書源，那個男人，他說的什么你都信嗎？”

        他壓低聲音，幾乎是咬牙切齒，“他說他是你老公，你就信嗎？”

        我確實從未想過，他不是我老公。

        ……

        這個問題確實很嚴重，可是我為什么要懷疑孫書源不是我老公。

        結婚證明不是假的，我是在公安局的電腦屏幕里看見的，不會出錯。

        “如果他不是我老公……”

        我咽了咽嗓子，整個人似乎被什么力量撕裂，這種突然崩塌的虛無感，和當時我從土里爬出來一樣，

        “那誰會是呢……”

        我目光毫無征兆地移到他臉上，我再次吞了吞口水，很難不去得到一個結論：

        “不會是……”

        他滿臉無語和氣憤，抹了把臉：“也不是我！”

        “你到底想告訴我什么，”

        我想趁早結束這場談話，心理防線一點點崩塌的感覺很不好受，雖然某種意義上來看，這很自欺欺人，

        “說了你也不會信，”他嘆了口氣，“但我肯定是為了你好。”

        為了你好這種話孫書源已經說過不少次了，他這句毫無作用。先入為主。

        “反正我暫時在你眼里就是個怪人，沒事，”

        他似乎自我妥協了，

        “但你最好提防一下孫書源，我不和你開玩笑。你現在對他建立的所有信任，感情，最好一點點拆掉，不然我就親自動手幫你拆掉，只不過會很慘烈。”

        “……”

        “那張照片，結婚照，”他說，“想必你已經看見了。”

        果不其然是他放的。

        “你應該已經意識到，自己和萬琳長得不像吧。”

        他幽幽地看著我。

        確實不像……我心里也承認。

        “知道就好。”他挑了挑眉，

        “有事沒事，多和孫書源聊天，我保證他十句話，九句都是假的。”

        “……”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點到為止，希望你別那么蠢。”

        我心煩意亂，望著桌上剩余的點心陷入凌亂的思緒。

        “噢，還有，”

        他沒走兩步忽然折回來，惡狠狠地盯著我，配合食指點著我的臉，

        “別和孫書源睡覺。”

        我咽了咽口水，盯著他不說話。

        他的目光先是狠毒，呆滯，后來是難以置信，

        “你不會已經……”

        殷維坐回原來的座位，滿臉震撼地望著我，“你和他睡覺了？”

        我被迫點了點頭。

        “拜托，姐姐，你……”

        他陷入一種快要崩潰的情緒里，一直喃喃自語，

        “完了，完蛋了……”

        簡直比當時劉月知道我和孫書源睡覺之后的表現還要離譜。

        “你和我回去。”

        殷維抓住我的手腕就把我帶走，一路拽到他的車上，丟進后排車座。

        “去哪兒？”我很想報警去公安局，他現在的狀態和瘋子沒有任何區別。

        “回你那個新家。”

        他一路飆車開到小區，拽著我進電梯間，然后帶到2702和2701兩扇門之間。

        “差不多六點了。”他盯著左手腕，面無表情，“等你那個好老公回來。”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忍了他兩個多小時終于忍無可忍，用力把他推出去。

        “我活得好好的你為什么要毀掉？”

        我捂住腦袋，心底產生的那種難受的感覺，難以言喻。

        “我老公對我很好，我們過得很好，我現在有了工作，我、我很幸福。”我揉了揉眼睛，根本忍不住眼淚，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忽然活過來了，這其中有什么故事，我、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你就算是知道，我也不希望你告訴我。”

        “你不希望……”

        “真的，我一點也不想聽！”

        我沖他大吼，一串串眼淚忍不住掉：

        “我一年前，失去了女兒，失去了媽媽，我老公一個人窮困潦倒，丟了工作，渾渾噩噩過了一年……現在我終于回來了，我和他終于更夠忘記之前這些全部的悲痛，重新開始過日子……我們換了新家，他也回到原本工作，升了職，我現在也有了工作，有新的身份證……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你為什么就是要毀掉？因為我之前和你談過，我可能、可能騙了你感情，你就非得回來報復我是嗎？”

        殷維全程瞪大眼睛，最后微微瞇起，眼神從一開始的驚訝，變得冷漠。

        “原來你一直都這么想。”

        他忽然輕蔑地笑出聲來。

        快到六點了。

        我注意到旁邊電梯屏幕上的數字開始流動，從1開始變大，2，3，4，……23。

        “我走了。”

        他忽然轉身，開鎖，門關上的那一刻，電梯數字變成27，門打開。

        “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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