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菌種入了罐子里，丁春花就如同那貪腥的貓兒，每日都在罐子旁打轉轉，就是不敢打開看。

        她這心里悔得很，若不是手里沒銀子，合該買個琉璃瓶子。她找周方海打聽過了，琉璃瓶子雖說不常見，但鎮上也有得賣，只比陶罐子貴上幾文錢。眼下想要看上一眼菌種，非得等上幾天不可。

        周大妮這幾日一直在這兒，她也是那日忽的興起，想要看看這木耳到底能不能栽出來，遂決定多住幾日。依她原來的意思，住上兩日也盡夠了。

        兩日后，她哥去鎮上辦事回來，路過這里，本想接上她一起回去。她說要學栽木耳，周方生還當妹子在打馬虎眼，背地里指不定有啥想法，還擔心又和那郭大柱牽連上。等挨個問一圈，發現確實有這么檔子事，周方生立時同意了。

        周大妮退親的事，南河村都傳遍了。因為這事，周大妮都不好出門。每次出門，若遇上村人，總會提起這茬子事。起初周大妮還解釋幾句，等問的人多了，那是連句話都不愛說。

        可鄉下嘛，比不得城里，三親六故的實在太多了。若頭個問了，你答了，后個問了，又不說了。那一準得罪人。

        若這人是個厚道的，不說也就不說了。

        就怕那種小心思滿懷的，恨不得刨根問底聽個明白，好似這事關系著自家一樣。待家去了，非得全給你散播出去不可，臨了還得給扣上頂不搭理人的帽子。弄得你好似不愿退親似的。

        正因此，秦氏就讓閨女到這兒住上幾日，等過了風頭再說。

        周方生家去后，真的給拉來了半車子肥。家里養著牛又養著豬，自是缺不了肥。地里的肥早就施下去了，眼下這些肥全都是近日積下來的。

        廖氏就說讓周方生吃過飯再走，周方生推辭了幾句，本想抬腿往外走，鼻尖忽的聞到了一股甜絲絲的味兒，惹得他不由咽了下口水。

        忙乎了一下午，肚里沒食、正鬧著饑荒的周方生立時改了主意：吃，就在這兒吃。

        等進了堂屋，見桌上擺了個陶罐子，蓋子敞開著，那股甜絲絲的味兒正是從這兒發出來的。他探過頭，往里一瞧，原煮的是紅棗甜湯。里頭還扔了幾塊梨子。讓這甜味兒更加香濃。

        他搓搓手，正要拎起勺子來一碗嘗嘗，被周方海劈手給奪了去。周方生急了，他這肚子眼下可是餓得嗚鳴不已，不就是一碗湯嗎？老二咋還小氣上了。嘴里就抱怨了幾句。

        周方海端著甜湯剛轉過身，恰給聽個正著。他掂掂手里的碗，真想一下子給倒回去。虧得他剛才想著這湯燙嘴，先給涼了幾碗。這可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

        只不待他放下碗，周方生就笑嘻嘻接過碗，一口下去先把那汁水喝了個干凈，才開口道：“二弟，你娘這手藝可是越來越好了。”

        周方海冷著臉，沒搭理他。他也不惱，仍是笑嘻嘻找話茬逗悶子，沒一會就把人給逗樂了。

        周方生倒得意起來，心說自己這嘴上功夫是越來越見長，哄老二這小年輕可是不在話下。

        他心情一好，那話也多起來。到吃完飯的時候，這嘴也沒住下來，一個勁在那兒夸這飯菜好吃，夸廖氏做飯好吃。

        廖氏被夸得尷尬不已，她那手廚藝咋樣，身為周家人的周方生咋能不知道？剛想開口解釋一句，就被周大妮給截去了。

        “大哥，這飯菜是春花做的。”

        周方生不由嘴角一咧，那笑險些僵在臉上。聽聽聽聽，他妹子說的啥？吃飯時他就夸過一嘴這飯，可妹子硬是等到吃完飯才告訴他。這是當算讓她哥當眾出丑嗎？

        若換個人敢這么對他，周方生早性子上來，惱了。平時咋逗樂子都行，但是故意把他裝套子里，看他笑話可不成。可這人是親妹子，且還退了親，近些日子他打破腦袋都想把妹子逗樂。

        得嘞，就當得妹子一個笑。遂笑道：“原是丁姑娘的手藝好。瞧我，愣是給夸錯了。那丁姑娘，我再夸夸你這手藝……”

        丁春花本在看熱鬧，不成想轉眼這樂子就到了自己身上。若真是讓他在這兒夸起來，自己那臉都得羞得跟塊紅布似的，都能拿去做蓋頭了。這眼瞧著是要硬夸啊。她繃住笑，道：“不用不用，哪值當這頓夸？再說了，若沒有廖嬸那好刀功，這飯菜也不能這么好吃。”

        “我就說嘛，原來這菜真是廖嬸切的。丁姑娘說的也對，若這菜切得不好，那滋味也進不去不是……”周方生還要再說，余光瞥見周方海一臉不高興，心里雖納悶不已，也就住了口。

        丁春花倒是吁了口氣，總算是不用尬夸了。

        臨走前，周方生和周大妮約好三日后再來接她。

        次日，丁春花會同周大妮一起，把那糞分出一部分，往菜地里撒了一小部分。還有大部分，丁春花打算漚肥。至于這地點嘛，自是放到了后墻外。

        周方海先是挖了個大坑，又從河邊割了草。丁春花和周大妮又拎上筐，到樹林子里撿了好些落葉，全給扔到了大坑里。河灘上的地皮菜，也給拾了來，一起扔進去。丁春花是想對比一下，地皮菜究竟有沒有那么好用。

        那豌豆地里，丁春花早就把地皮菜給摻進去了。地皮菜有固氮作用，還能吸水。為了解釋地皮菜的功用，她還特意有些日子沒給豌豆澆水。那周圍的菜早都澆過了水，豌豆苗也沒蔫吧，反倒長得越來越壯實。扒開土一看，那土濕乎乎的。再把那沒放地皮菜的土扒開，干巴巴。

        這下，周方海和周大妮全新了。不管地皮菜究竟能不能當肥，起碼是能鎖水。就沖這一條，這地皮菜也不能光用來喂豬。

        但若是只因這一條就要種地皮菜，又有些小題大做。丁春花倒是淡定，種菜自然沒有三五日就能見效的。現下是春日里，等再過一倆月，那菜就下來了。到時候這菜啥樣就能知道了。

        幾日后，丁春花終于等到了查看菌種的時間。她小心翼翼地拿開棉花，把罐子往光亮處舉了舉。見那罐子里的木塊早長出了一團團白色的絨毛狀菌絲。她放下一個，又拿起另一個。

        總共是五個罐子，其中有三個罐子里的菌種長出了菌絲體，余下兩個嘛，不知是滅菌的問題還是別的，總之什么樣放進去的，就什么樣拿出來的。

        她把那兩個失敗的菌種放到一邊，準備再次擴大繁殖一次，也就是把菌絲體轉移到其他容器里，再等上十日，就可以長出更多的菌絲體。若用前世的試管來轉，一支母種可以轉移三十支母種呢。

        丁春花正蹲在大盆邊上洗刷陶罐，就見周方海背著空筐子從外頭進來。她打了聲招呼，就繼續刷罐子。

        “給。”周方海到了近前，伸手拿出一個包袱。

        她打開一瞧，竟是琉璃瓶。若不是時候不對，她都想大喊一聲“謝謝兄弟”。轉又一想，該不會他也想靠木耳賺錢吧？

        “你放心。到時咱們三七開。”丁春花看了周方海幾眼，安慰道。可不能讓人白出力不給錢，就算是畫大餅也得畫圓點。

        周方海明顯沒有體會到她的意思，只是被她那目光看得有點發麻。他總覺著這目光有點不對勁，好似很熟悉的樣子。究竟是誰這么看過他呢？

        進了屋，把筐子放下，一杯水下肚，他終于想起來了。他奶也是這么看他的：目光慈祥，一臉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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