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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建寧侯的信,淮安侯的嘴


烈陽關內城主府門前,滯留在此已近半月的大夏兵部尚書沈盛文,和主持三關防務,總攬諸事的無當軍副將之一金劍成一起站著,等候著來自朝廷的使者。

        當那支規模不算小的隊伍緩緩抵達,隨行的鴻臚寺官員匆匆下來問候,正中的馬車上,才緩緩走下一道披著白狐裘的白衣身影。

        “陰山長云暗雪山,青川雁回峙雄關。鐵甲長戈三尺劍,血染碧空鎮敵寒!”

        白云邊走下馬車,輕搖了一下折扇,冷得一激靈,只好默默將折扇合上,微微敲擊著掌心,緩緩吟誦。

        沈盛文在京中也多聞這位如今炙手可熱的淮安侯的事跡,當即生出一種百聞不如一見的震撼。

        還從未見過白云邊的金劍成嘴角抽抽,懵逼著這位使者的畫風怎么跟尋常朝官如此不一樣,反應了一下,正待上前,白云邊又緩緩吟道:

        “月黑雁飛高,胡王夜遁逃。立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沈盛文聽完不由眼前一亮,忍不住開口贊嘆道:“白中丞這兩首詩真是一首塞過一首,尤其是第二首,雖然不合此情此景,雖然看似平淡,但實則氣勢雄壯而豪邁,用詞凝煉而精準,將北疆大捷的場景描繪了出來,的確是難得佳作啊!尤其是最后一句,大雪滿弓刀,將戰場之壯烈融于短短五個字,堪稱妙絕。”

        白云邊敲著扇子的手一頓,“那第一首呢?”

        沈盛文笑著道:“第一首許是白中丞方至,詩興還未散發,比起第二首終究少了幾分精髓。但也算是一首合格之詩了。”

        白云邊臉一垮,“沈大人,你在烈陽關這么久,難道就不想你的家人和同僚嗎?”

        沈盛文登時笑容一僵,你這人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金劍成這時候才找到插話的機會,笑著道:“白大人,沈大人,外面風雪大,咱們進去說吧。”

        白云邊嗯了一聲,“有勞。”

        看著白云邊一下子變臉的樣子,沈盛文有些懵逼,心頭也自然地生出些不悅,說起來,他的官位可比他白云邊高,誰給他的底氣在自己面前甩臉。

        就在這時,鴻臚寺隨行官員湊到他身旁,小聲道:“沈大人,方才那兩首詩,第一首是白大人自己寫的,第二首是建寧侯寫給安國郡王的。”

        沈盛文先是一愣,接著以他二十余年宦海浮沉積蓄的城府,都忍不住有種憋不住笑的感覺。

        心頭那點小小的不悅瞬間煙消云散,他笑著跟了上去,“白中丞,等等本官啊!”

        如今的烈陽關中,幾乎沒有了北梁人的身影,僅有少量留下的,也都被聚集在了關城靠南的一片屋舍中,嚴加看管,所以其余地方空房空屋很多,金劍成帶著人已經完成了清理,所以隨行的人除了鴻臚寺的官員,都已經妥當地被無當軍的軍士安排住下。

        等白云邊和金劍成、沈盛文等人在城主府中簡單地會面商議,交待了太后和朝廷最新的指示之后,白云邊也被安排護送到了城中一個富商原本的奢華府邸中住下。

        府邸雖奢,舟車勞頓之后吃飽喝足的白云邊看著這放眼望去滿目皆是的精壯漢子,卻忽然有點想念自己當初在云夢州那個善解人意的侍女。

        只可惜當初為了春闈,沒有帶她去中京,后來又去了龍首州,等到一切安定,家中已有猛虎一頭。

        那頭美麗的老虎,在想要跟著自己一起來邊關沒成功之后,便一賭氣連一個服侍的婢女都沒給派,以至于此行長路漫漫,竟然只有一個書童相伴,連個暖被窩的人都沒有,何其凄涼又悲慘啊!

        想著想著,外面忽然傳來一陣人聲,他扭頭一看,看清來人,心頭那點旖旎瞬間被擊碎,整個人的底氣和傲骨也少了一大半,略帶著幾分驚疑和慌亂,“你你怎么來了?”

        姜玉虎大踏步走進來,聞言眉頭微微一皺,“這是我的城池,你才是來者。”

        白云邊穩住陣腳心神,哼了一聲,“天下何處不是王土,你也就會打點仗了,這話還好是被我聽見,要是被別人聽見,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姜玉虎眉頭一挑,“長本事了?”

        白云邊面色微變,色厲內荏,“我是好意提醒你,你這莽夫別以為立下大.誒誒誒!”

        正說著,白云邊就發現自己身子一輕,兩腳離地了,難得的理智又重新占領高地了,連忙道:“誒,動手是不?不興動手的啊!我是朝廷命官。小心被人抓著把柄,以史為鑒啊!”

        “害怕了?”姜玉虎饒有興趣地笑了笑。

        白云邊嘴硬道:“本公子錚錚鐵骨,何懼之有!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姜玉虎登時嫌棄地把他朝地上輕輕一扔,打斷了他的施法,把手一伸,“趕路趕得累了,懶得與你鬧了。拿來!”

        “恐嚇不成改索賄了是吧?你信不信”

        姜玉虎直接眼睛一瞪,鎮南王都只得望風而逃的滔天軍威之下,白云邊嘟囔的氣勢登時一弱,默默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了姜玉虎。

        姜玉虎伸手接過,“看在你這么大老遠送信的份兒上,晚上請你喝酒。”

        白云邊下巴一揚,傲然道:“本公子才不稀罕!”

        姜玉虎輕笑一聲,沒搭理他,直接走出了房門。

        片刻之后,城主府的后院,浴房之中,熱水蒸騰著白色的霧氣,姜玉虎靠在寬大的浴桶之中,一頭黑發展開,垂在腦后,緩緩滴著水珠。

        臉龐上,趕路的風塵和霜雪被盡數洗凈,只剩下劍眉星目如雕刻般的俊朗。

        他雙目微閉,腦海中回想著剛才那封信里的話。

        【將軍,見字如晤。】

        【時北梁傾國而來,北境風雪忽漫中京,人心惶惶,朝局亦如千鈞系于一發,危之急者也。】

        【然將軍神兵天降,奇襲烈陽關之戰,萬世經典;飲馬原三戰三捷,彪炳史冊;草木為兵,聚民退敵之計,流芳百世。】

        【余在京中,得聞將軍之勝,喜不自勝,出門而見朝野,處處歡歌。】

        【未料將軍竟再度千里奔襲,拿下鳳凰城,得聞此訊,余方知當日之言大謬矣!】

        【天下之將才共一石,將軍實當獨占十二斗,余者倒欠兩斗!】

        【所謂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之言,將軍名副其實!】

        【陛下亦臨戰報而嘆曰:天下能軍者,無出將軍之右!】

        【另附拙作兩首,權為將軍暫賀。】

        【其一:月黑雁飛高,胡王夜遁逃。立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其二:騮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色寒。城頭鐵鼓聲猶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余于京師,靜待將軍凱旋。】

        【順頌時綏。】

        舒坦啊!

        姜玉虎躺在熱氣氤氳的水中,面露愜意的享受。

        他從來不缺奉承,但廢物的奉承有什么意思?

        還是要從足夠分量的人,或者不遜色于自己的人口中說出來,那才有足夠的快樂。

        更何況,這位神人每每都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給他玩出點更新奇的活兒來。

        只不過.

        姜玉虎緩緩睜開眼,看著掛在墻上的佩劍。

        我他娘的用的是劍啊,你老寫刀干什么?

        隨著姜玉虎率兵歸來,已經在烈陽關中滯留了大半個月的兵部尚書沈盛文也終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向姜玉虎及無當軍眾將宣讀了一份極其豐厚的封賞。

        士卒、諸將皆有重大晉升,不少人幾乎一躍而成了帝國軍方的實權人物。

        至于姜玉虎,朝廷則如當初老軍神姜青玄故事,冊封其為靖王。

        原本因為襲爵而降封為二字郡王的一字親王爵,姜玉虎只花了不到半年,就親手將其毫無爭議地重新打了回來。

        同時,朝廷還聽從夏景昀的建議,為他單獨上了一個尊號,【天策上將】。

        不過卻并未如夏景昀知曉的那些舊事一般額外給予附帶的權力,即使如此,僅這個尊號也足夠尊崇。

        這等既能彰顯其無限榮光,同時又完全不影響實際權力的封賞,登時贏得了中樞的一致同意,如今也被一并宣賞了下來。

        其余就是些賜食邑、賜錢貨之類的事情,令普通人眼紅,但在中樞眼中卻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自然是不要錢地給。

        <div  class="contentadv">        不過他們始終還是謹慎地克制著,沒有給姜玉虎如天下兵馬大元帥之類可以名正言順號令朝廷之兵的實權。

        畢竟權力的游戲場中,能不能和有沒有中間的差別還是很大,名正言順四個字也一直都很重要。

        不過姜玉虎也不在乎,看著士卒在封賞上沒有受委屈,便也樂呵呵地接受了。

        而這一次的封賞,也標志著屬于這些軍人的大戰正式告一段落,后面的交鋒,就是另一個層面的事了。

        一片歡天喜地的圓滿氣氛中,姜玉虎親自領著人將沈盛文一行送出了烈陽關的南門。

        對于這位為了不寒了士卒們的軍心滯留此間大半月,同時還對所謂的莽夫們有著十足尊敬的兵部尚書,姜玉虎雖然沒有如對夏景昀那般客氣,但還是給足了事實上的尊重,親自將其送出關門十里,才帶著人回轉。

        而隊伍才剛剛調頭,一個傳令兵便快馬而來,“公子,北門有北梁使團至!”

        姜玉虎扭頭看著身旁的白云邊,“你要是連這點事都辦不好,我就把你從城墻上扔下去。”

        白云邊傲然一笑,“區區使團,也就你這種啥也不懂的莽夫才會擔心了!”

        姜玉虎默默拔著腰間的劍,嚇得白云邊趕緊策馬躥了出去。

        望著眼前高大的城門,大梁景王薛繹心情并沒有太多的復雜。

        對他而言,邊關就是一個遙遠而虛幻的概念,什么生死廝殺,什么一寸山河一寸血,他懂,但卻沒有什么明確的感觸,更別提什么傷懷。

        他只是在想,這么大一座關城,烈陽關守將是怎么能把他給丟了的!

        城門緩緩打開,他打馬而進。

        曾經他的到來,算是視察,如今他的到來,卻成了來訪。

        換了某些傷春悲秋的人或許還會生出許多物是人非的感慨,但薛繹沒有,他在史書上看多了興亡,同時自知登基無望的他,對朝局從來都是一種抽離的俯瞰,一城一地之得失罷了,激動個啥啊!

        至于昨日薛文律等人所提醒的那些,他更是幾乎都已經全然拋諸腦后了。

        哪有那么玄乎,本王好歹也是從皇子的虎狼狐貍堆里殺出來的,就是談些并不那么重要的小事,用得著謹小慎微?

        當隊伍在對方的迎接下進入城中,駛過那空蕩的街頭,停在了城主府前,他灑然走出馬車,貴氣從容且高傲的皇子派頭拿捏得十足。

        眼前,一個穿著南朝官服的官員恭敬道:“敢問可是大梁景王殿下?”

        景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從鼻孔里嗯了一聲,“你就是此番與本王談判之人?你叫何名?”

        沒有預想中【說出吾名,嚇汝一跳】的回應,對方只是恭敬地笑著,“景王殿下誤會了,下官只是迎賓,我朝大人正在正堂相候,您里面請。”

        景王出師不利,輕哼一聲,腳下不動,“兩國邦交,連基本的禮儀都不懂嗎?”

        那南朝官員也只好陪著笑,“殿下,真不是我朝大人有意怠慢,他是確有要事!”

        景王身后的北梁敵烈麻都司也就是禮部官員當即怒斥,“他奉旨而來,還有比兩國邦交更大的事情嗎!”

        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快步從中走出,他穿著紫袍,帶著官帽,來到北梁眾人面前,“對不住對不住。本官方才正在寫字,一時忘我,差點誤了正事。”

        他看著薛繹,搓著手,“這位想必就是大梁景王殿下吧!本官本以為鎮南王世子已經是不凡,沒想到還能見到景王殿下這樣的皇子,大梁陛下真是太客氣了!”

        景王和身后眾人也都懵了,這么恭敬的嗎?

        但是,這搓手的架勢怎么感覺有點怪怪的啊!

        “來來來,諸位里面請。”

        一起走進正堂,白云邊指著堂中還未撤下的筆墨紙硯,“景王殿下您看,本官真沒騙你,這墨都還沒干呢!”

        景王瞥了一眼,“貴使這是在作詩?”

        白云邊連連點頭,像是忽然記起般一拍腦袋,“對啊,素聞景王殿下雅好詩書,替在下指點一二?”

        景王想著借機打壓一下對方也是不錯的,便矜持地邁著步子,來到桌前,目光投向案幾之上的墨字,登時面色一變。

        【月黑雁飛高,胡王夜遁逃。立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白云邊一臉笑容,“景王殿下,您覺得這首詩,這幅字如何?”

        景王抬頭看著白云邊,臉色一沉,“兩國和談,你上來就行此挑釁羞辱之事!是何道理!”

        白云邊一臉無辜,“這不都是真切發生過的事情嗎?本官說一下事實怎么能算羞辱呢?你看當初鎮南王世子到中京,本官說他爹被姜玉虎攆得到處亂跑,人家也沒說是羞辱啊?”

        景王高傲的神色中帶著被挑釁的怒意,一甩袖子冷冷道:“你若是這個態度,那也不用談了!”

        白云邊聞言卻壓根沒半分害怕,懶洋洋地朝椅子上一坐,“不談就不談了,你走出這個房門,就別想再見到我!你走一個試試?”

        景王的腳步登時頓住,遲疑在原地。

        看著北梁眾人尷尬的模樣,白云邊重新站起,笑著道:“這就對了嘛,咱們有事說事嘛!殿下又不受寵,這任性而為,萬一壞了大事,惹了貴國陛下生氣,那可怎生是好?”

        跟在景王身后的北梁禮部官員當即反駁,“胡說!景王殿下乃是陛下愛子,此番才得以交托重任,恐怕這位大人是推己及人,以為誰都像貴國和你一樣了吧?”

        沒曾想白云邊卻很正經地嗯了一聲,“這倒是,本官雖然才華傲世,壯志凌云,但在朝中的確是個年紀輕輕的普通人,比不得景王殿下這等天潢貴胄。”

        這話一出,北梁官員愣了。

        這就跟幾個人一桌吃飯,一人想裝逼說你什么檔次就跟我一桌吃飯,結果被人回懟說你都特么跟我一桌吃飯了,還裝個毛線啊!

        白云邊越是這么坦然地承認自己的不行,就越讓自吹自擂的他們顯得尷尬。

        景王緩緩定了定神,找到了白云邊言語中的漏洞,開口道:“素聞南朝狀元郎、建寧侯夏景昀才高絕世,閣下莫非就是建寧侯當面?”

        白云邊半點不害臊,一臉理所當然道:“本官與他不相上下,不分伯仲。”

        景王抽了抽嘴角,“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本官,淮安侯,御史中丞,白云邊!”

        兩日之后,景王失魂落魄地走出城主府,一臉麻木地登上了馬車。

        坐在北歸的車廂中,他終于認同了薛文律當初的告誡。

        但為時已晚。

        精神抖擻、心滿意足的白云邊,同樣踏上了南下的歸程。

        隨著二人的離開,一個消息也隨著南北兩朝的官方確認而傳遍天下。

        一個月之后的正月二十,南北兩朝的正式使團就將在烈陽關中舉行正式和談。

        一時間,天下兵戈頓止,暗流洶涌。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橫亙在兩朝邊境上的那座雄關。

        那里的決定,將直接影響著他們無數族群、無數人的命運。

        但不少的大夏人,尤其是中京城的人,是個例外。

        在關注烈陽關和談之前,他們還有個期盼已久的熱鬧要看。

        建寧侯,終于要成親了。

        那場絕對盛大異常的婚禮,已經用近乎滿城的飄紅,向世人提醒著它的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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