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天雖未涼,世家將伏
刑部大牢,如今那叫一個人滿為患。
曾經(jīng)的丞相、御史大夫就不提了,什么三四五六品官員關(guān)了十幾二十個,更何況,還有三個地方大族的本家核心族人也都悉數(shù)羈押入京。
以至于好些不那么重要的家眷都被轉(zhuǎn)進(jìn)了京兆府,整出了分級管控,刑部的衙役和獄卒都戲稱沒點本事連進(jìn)牢里關(guān)著的資格都沒有。
但身處牢獄之中的人,卻沒有半分自豪。
要么因為自知必死而麻木;
要么因為心存僥幸而忐忑;
要么因為跌落云端而惶恐
要么因為被無辜牽聯(lián)而怨憤;
九河王家、四象殷家、西鳳盧家,三家的家主都是兩三日前被押解入京,也都“有資格”被關(guān)在刑部的大牢中。
當(dāng)他們得知那邊斜對面就關(guān)著萬相、這邊頂頭的地方就關(guān)著嚴(yán)相的時候,他們不僅沒有生出半分幸會幸會的受寵若驚,而是滿心的絕望。
這樣的人都逃不脫這悲劇的命運,他們這等小嘍啰又有什么掙扎的可能。
只是可惜了那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基業(yè),可惜了那世世代代攢下的威名,可惜了這全族老小,可惜了
可惜他大爺啊!唯一可惜的就是當(dāng)初沒把那個不肖子孫身寸墻上罷了!
謀害陛下的事情都敢做,你是死不足惜,你就沒想過全族哄堂大孝嗎?
哦不,這一搞連戴孝的人都沒了。
想到這些無力回天的憤怒,眾人都頹然地跌坐在這骯臟的牢獄之中,滴水未進(jìn),生無可戀。
而就在這時,幾個獄卒走來,直接將他們?nèi)壹抑鲝母髯缘睦为z中拎了出來,上了枷鎖,推搡著朝外走去。
“老爺!老爺!”
“爹!”
“父親!”
“伯父,等著我們一起死啊!”
“差爺!斷頭飯都不給一頓嗎?”
牢房之中登時響起了好幾聲焦急而哀傷的呼喚。
而自知必死的三人也放棄了掙扎,只是扭過頭,目光絕望地掃過一張張熟悉的臉,試圖將他們悉數(shù)記住。
那被拖行而過的狹窄甬道盡頭,就是他們?nèi)松慕K點。
但當(dāng)他們被推出牢房,等待著他們的,卻并不是行刑臺。
發(fā)現(xiàn)自己三人被帶去房間的時候,王家家主澀聲道:“差爺,就我們這身份,用白綾和毒酒,是不是檔次高了點?”
但官差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是到了房間門口,將上著枷鎖的三人推了進(jìn)去,便關(guān)上了房門。
房中死寂,前方一片漆黑,身后斷了退路,只有一縷縷光線從雕花空格中穿入,在地上拉出一道道浮塵游動的光柱,照亮了他們身前三尺。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彼此不認(rèn)識,但都從對方臉上瞧見了同款的疑惑。
“你們準(zhǔn)備好去死了嗎?”
一個聲音在黑暗中緩緩響起,讓三人瞬間驚疑地看了過去。
房間的側(cè)簾被緩緩拉開,光線瞬間涌了進(jìn)來,將整個房間點亮。
于是他們瞧見了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個年輕人,和他身旁高大的護(hù)衛(wèi),以及旁邊的兩名文官和兩名仆從。
“自我介紹一下,鄙人夏景昀。”
這個名字一出,三個老頭兒登時如被點了穴一般,立馬恭敬地跪著。
“罪人拜見夏相!”
夏景昀緩緩起身,走到他們面前,“你們事涉謀逆大罪,已是死路一條,其實無需對本相有什么恭敬。”
“夏相明鑒!我等雖知必死,但都是狼心狗肺膽大包天之后輩胡作非為,我等不敢狡辯,但對太后、陛下、相爺都絕無不臣之心,不敬之意!”
夏景昀不置可否,“你們?nèi)遥頌橐恢蓓敿壌笞澹朔怆y之族人當(dāng)有不少吧?”
三人遲疑,他們雖然身為族長,但還真不知道所有族人的具體數(shù)目,尤其是再連帶家眷親族,更是一筆糊涂賬了。
“回夏相的話,罪人本族當(dāng)有兩千人上下。”
“回夏相,罪人本族有口三千余。”
“罪人本族共計有三千余名族人。”
這等模棱兩可的答案自然不是給領(lǐng)導(dǎo)回話的標(biāo)準(zhǔn),身后的一個文官便主動道:“夏相,根據(jù)刑部文書,此番緝拿,奴仆不計,九河王家族人共計兩千七百四十二口,四象殷家共計三千三百五十七口,西鳳盧家共計三千二百二十九口。除核心族人外,其余皆扣押于當(dāng)?shù)刂菅茫群虬l(fā)落。”
聽見這樣的數(shù)字,饒是三位已知必死的老人都忍不住心頭一顫。
人口和土地就是古代大族的命根子,積攢下如此多的族人,這是多少代的奮斗啊!只可惜一朝喪盡!
“夏相!我等犯下謀逆大罪,罪無可恕,甘愿赴死,但此事實是遭了牽連,族人無辜,還請夏相高抬貴手,為我族人留下一絲血脈吧!”
九河王家的家主終于忍不住,喊出了那個不敢開口的話。
但誰都沒想到,夏景昀竟然接話了。
“其實我知道,你們是被牽連的。那三個罪魁禍?zhǔn)准捌迌鹤匀槐厮罒o疑,但對于遠(yuǎn)在地方州郡的你們,我的本意也是想給你們一條生路的。”
這話一出,三人登時膝行向前,神色猛然激動起來。
“夏相!求求你,饒我們一命吧!”
“夏相,我等真是無辜的啊!”
“無辜?!”夏景昀的聲音卻陡然一高,“你們無辜,你們的親兒子、親弟弟和逆賊同謀,刺殺陛下,你們千刀萬剮都不為過,你們還在說無辜?你們?nèi)舨幌铝钏麄冏钃闲抡麄儠b而走險,做下如此蠢事?你們無辜?那些因為這等答案被株連九族的人,無辜嗎?!”
三人被夏景昀罵得一懵,我們不是順著你的話說的嗎?
“記住了,你們罪該萬死,只是太后仁厚、陛下有好生之德,而本相不想殺那么多人!”
三人瞬間明白了問題的根源,趴在地上不敢吱聲。
夏景昀的聲音在他們頭頂響起,“謀逆大罪,便是太后、陛下,亦不可隨便開口釋放,需遵祖宗成法,需令朝野心服口服,所以,你們想要活命,并不是那么簡單。”
三人這時候都明白了過來,連忙磕頭不止,“請夏相明示!罪人愿意贖罪!”
“朝廷如今在開南洋、東洋、西域之商路。不僅要開商路,更要出兵開疆拓土,雨燕州以東,撮爾小國已經(jīng)被滅,被朝廷遠(yuǎn)征軍征服。國朝南境,順大洋南下,有廣袤熱土,肥沃非常,一年可產(chǎn)三季稻,朝廷也將派水師南下。我給你們的這條活路就是,南下,或者北上。”
三人錯愕抬頭,一面是活命的誘惑,一面是安土重遷,祖宗基業(yè)的情懷。
夏景昀有些不顧形象地蹲下來,看著他們,開口道:“帶著你們的族人,出雨燕,下南洋,朝廷會給你們錢糧支持,讓你們安家,還會派兵,幫著你們打下土地,供你們繁衍生息。你們還是我大夏的子民,但你們,同樣是一片廣袤熱土的先民。”
<div class="contentadv"> 三人對視一眼,苦笑一聲。
夏相公的話看似是商議,是鼓動,實際上,他們有得選嗎?
于是,三人齊齊俯身,“罪人愿往!”
在他們身后,一個文官執(zhí)筆之手微微一頓,在紙上寫下結(jié)語:
【時永平元年夏五月,三家得赦,舉族外遷,為國前驅(qū)。】
——
與此同時,城郊十里,北梁眾人在白云邊現(xiàn)身之后,在一句嘲諷的打油詩下,在耶律德的帶頭下,終于是緩緩下馬。
白云邊一臉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對嘛,來求人就要有個求人的樣子。”
耶律德眉頭一皺,身后就已經(jīng)有脾氣火爆之人冷哼一聲,“求你?你怕是想多了,是你們求我們!狂妄自大,蠻橫無理,這等人竟然能身居高位,足見貴國人才凋敝,!”
白云邊立刻神色嚴(yán)肅,看著開口之人,“本官不許你這么罵自己!傳出去可是不好聽。”
那漢子瞬間噎住,而北梁陣中當(dāng)即有人反擊,“伶牙俐齒,徒逞口舌之利,還自詡中原正朔,簡直貽笑大方!”
“徒逞口舌之利?你們罵不過就說別人徒逞口舌之利?要是你們罵得我們啞口無言,怕是早就洋洋自得了吧?難不成你們還會自扇耳光,喊著對不起,我不該徒逞口舌之利,以至于貽笑大方了!”
白云邊冷哼一聲,“挑事的是你們,輸不起的也是你們!贏了就狂,輸了就自欺欺人。兩國之間,無非就是動口和動手,怎么,你們覺得你們的長處在動手嗎?是不是當(dāng)著姜玉虎,你們也要硬氣地說一句,一介莽夫,徒逞匹夫之勇罷了?你去說一個我看看?”
若是原本,這話攻擊力倒也不算強,但對于這些在幾個月前剛經(jīng)歷了飲馬原大敗的北梁人而言,白云邊此舉無異于在他們的傷口上撒鹽了。
“白大人,我等初來乍到,你便如此氣勢逼人,這就是貴國的待客之道?”
“待客那得你是客啊?我朝鴻臚寺卿郎大人道中相迎,你們一個個的還在這兒裝傻不下馬,有向主人擺架子的客人嗎?”
“我告訴你,我等此番乃有要事,便是貴國夏丞相當(dāng)面,也要掂量幾分!”
“那我也告訴你,本官就是這般厲害的漢子,便是姜玉虎當(dāng)面,他也不會像你們這般在本官面前妄言自大!”
“白大人!”耶律德終于忍不住了,不能再讓手下人一個個湊上去挨嘴炮,何況姜玉虎的名頭也讓他心驚,當(dāng)即臉上露出笑容,“白大人,草原兒郎直來直去,禮數(shù)有缺,還望你不要見怪,咱們進(jìn)城吧。”
白云邊看了他一眼,“你誰啊?”
“本官大梁宣徽院宣徽使耶律德,忝為此番使團(tuán)正使。家父大梁定西王。”
“又是一個世子啊,你們大梁真有意思。”白云邊忽然笑了笑,倒也沒再多說,“那就走吧!”
聽見他開口,眾人心頭竟莫名松了口氣。
但旋即又想著,這也還好啊,就是個嘴巴厲害點的人而已,也不至于到薛文律所說的那種連話都不敢多說的程度。
所以總結(jié)起來,還是薛文律廢物。
薛文律也帶著幾分詫異地看著白云邊的背影,今日之白云邊,言語間的攻擊力似乎的確小了許多,那種直戳心窩子的話幾乎沒見,莫非是身居高位之后收斂了?
當(dāng)這一行人朝著京城行去之際,數(shù)匹快馬也朝著城外沖去。
雙方在城外兩三里的地方相逢,耶律德當(dāng)即下馬,看著闊別多日的女兒,喜悅寵溺之情,溢于言表。
薛文律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道明媚的倩影,心頭卻不禁滿是酸楚,默默低下了頭。
只可惜夏景昀還沒抄到那兒來,否則他就能在心頭感慨一句此情可待成追憶了。
有了耶律采奇的到來,隊伍之中那種嚴(yán)肅而緊繃的氣氛也消散不少,一行人就這么進(jìn)了鴻臚寺安歇。
當(dāng)天晚上,薛文律的話終于第一次應(yīng)驗了。
夏景昀果然并未出面。
白云邊在鴻臚寺中設(shè)宴,為眾人接風(fēng)。
眾人倒也不覺得怠慢,因為經(jīng)過一番打聽,他們已經(jīng)知曉了眼前這個牙尖嘴利的倨傲男人的情況。
進(jìn)士出身、淮安侯、御史大夫、中樞重臣,最關(guān)鍵的是,此人才二十三歲。
饒是眾人在北梁那個純粹看姓氏出身拿官職的地方,也沒怎么見過這么逆天的人,當(dāng)即便收起了幾分傲慢。
不過,情緒上的傲慢可以收,但形勢上的傲慢卻收不了,畢竟他們是奔著爭權(quán)奪利而來的。
“白大人,貴國欲邀我朝一起同開商路,不知有幾分誠意啊?”
白云邊微微一笑,倒也沒有惡語相向,“誠意不是都已經(jīng)寫在了夏相交給你們的文書之中了嗎?”
“可是,在那文書之中,我們可看不到多少誠意啊!”
“是啊,南北兩朝并立,自當(dāng)一視同仁,為何貴國之份額,要高于我朝啊?”
“更何況,此事乃是貴國倡議,邀請我朝一起,同時商路之安全維護(hù),亦要依靠我朝才能確保。所謂獨腿難行,本質(zhì)上是貴國以利相邀,為何卻要凌駕于我朝之上,而不讓利于我等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大有群起而攻之的態(tài)勢。
他們的算盤也很簡單,既然你夏景昀不來,我們就把話先遞給你,你自己掂量著。
我們不一定能成事,但卻一定能壞事。
沒有我大梁支持,這事兒你還真成不了!
拿捏住了這一點,多要一點好處和利益,你還能掙脫得掉?
白云邊聞言微微一笑,“本官只負(fù)責(zé)接待,諸位之言,本官會轉(zhuǎn)告夏相和太后,明日諸位入朝遞交國書之際,亦可當(dāng)面言說。”
看著白云邊這毫無攻擊力的言語,耶律德笑了笑,“還望白大人詳細(xì)轉(zhuǎn)告,我朝不善商事,此番家父可是花了好大力氣才說服在座諸位的家族,想必夏相一定能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白云邊強忍著開罵的沖動,擠出笑容,端起酒杯,“好說好說。”
與此同時的某家高檔酒樓的私密雅間中,一個老者緩緩道:“北梁人已至,告知諸位,明日便在朝堂之上,發(fā)動總攻,務(wù)必要讓太后和陛下,掂量清楚,世家大族之實力!”
侯府之中,胭脂匆匆而來,“夫君,京中各大族出身之官員多有串聯(lián),還有數(shù)位有官身的地方大族家主入京。幾乎可以肯定,他們會趁明日大朝會之際發(fā)難。”
夏景昀點了點頭,扭頭看了一眼蘇炎炎,“人都安排好了?”
蘇炎炎開口道:“爺爺親自去談好了,夫君放心。”
接著夏景昀又看著秦璃,“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吧?”
秦璃清楚地嗯了一聲,“夫君放心。”
當(dāng)夏景昀將目光移到馮秀云身上,馮秀云就主動開口,“妾身今日進(jìn)宮與太后詳細(xì)分說了,沒有問題。”
夏景昀緩緩點頭,而后伸出手,指縫之中劃過夏日的晚風(fēng)。
“雖然天還沒涼,但也差不多了,就讓他們都老實下來吧。”
(https://www.dzxsw.cc/book/14440438/13595811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