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稻香村
面積不大的火鍋店里人圍桌,桌擠人,餐客從通道路過或是服務生從邊上通過,都會跟坐在外圍的人摩擦起靜電來。
可食客門完全不在意,甚至喝酒吃菜的半當中看見身后要過人,會主動往前搬搬凳子空大地方,還不好意思承人一句謝謝。
顧月明見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對,說下午約了人,沒怎么吃飯就先行離開。
見時溫根本沒有胃口,陸夜白起身去前臺結了賬,又不知道與老板聊了些什么,耗了點時間才回桌說要走。
外頭的陽光更猛烈了,街邊的柳樹野花都冒新芽長花苞,室外亮堂的像是這普天之下再沒有一處角落能隱藏陰暗。
時溫愛極了又煩透了烈陽,站在陽光下可以將融入血液里的臟污用滲入皮膚中的純凈吸收,但代價是膚色肉眼可見的變黑。
肆意的沿街與陸夜白轉悠到四點半,認了認新建的高樓大廈,識了識眼熟的轉租鋪子,又找家老館子吃了頓晚飯。
見實在是拖不下去了。
才回酒店收拾了個里面只裝了兩三件兒衣服和一些必須日用品的空蕩箱子,手上拎起那盒下午陸夜白專程繞路去給她買的稻香村,打車回了陳宅。
陳宅從里到外都是標準的古樸中國風,但時溫并不覺得溫暖,反而每次站在大門口都感覺非常陌生。
從內部透出的就是陰冷,外部裝修再溫暖也沒用。
就如同這落了的夕陽,再暖和也抵不過寒夜。
站在陳宅外靜默良久,時溫還是選擇抬手摁了門鈴。
很快,幾乎是鈴聲剛響起就被切斷,暗紅色大門從里面打開,保姆先是自上而下打量時溫,隨后揚了些聲兒,聲音不冷不熱充滿距離感,“時溫小姐,您回來了?”
時溫像是沒看見保姆的態度般點點頭,還沒來得及彎腰換鞋,先聽到一陣從餐廳方向而來的急匆匆的腳步聲。
聲音不大,傳入時溫耳朵里卻像火炮炸開般,震得她腦神經‘突突’疼。
心中默數三秒,待數到1那刻,時溫恰好見到一臉‘興奮喜悅’,像是聽到她回來后迫不及待來迎接她的后媽,朱玉兮。
朱玉兮邁著東施效顰來的搞怪小碎步朝時溫快步走來,豐腴臃腫的身子歪歪扭扭,兩條腿跟隨時要急眼打架般。
還能分心提了些音量,似是專門說給誰聽般,對時溫噓寒問暖——
“溫溫你可終于回來了,阿姨‘專門’吩咐廚子給你做了一桌你喜歡吃的菜,這幾年在巴黎那頭受苦了吧?你這孩子啊就是獨立又要強,這么長時間也不見給家里來個電話,讓我和你爸爸擔心的緊呢。
邊說邊走到時溫身邊,將她手里那盒稻香村糕點搶過隨手扔給保姆,看都沒看她帶回來的行李箱一眼,就十分親密地攙住了她的胳膊,帶著她往餐廳里走。
“不過回來了就好,阿姨就不用擔心你在那邊吃不飽穿不暖了。你這孩子,回來了也不說回家來,住什么酒店?酒店里孤孤單單的沒點兒人氣兒,想做個什么都沒人陪你。這今晚回來就別走了,啊,阿姨這個月讓廚子換著花樣給你好好養養!
朱玉兮帶進來的女兒陳悅緊隨其后,幾步過來攙住時溫的另一只胳膊,見縫插針關懷備至:
“妹妹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樣兒了,這比你出國前瘦了有一圈兒了吧?看看,這細胳膊細腿瘦的光剩下骨頭了,當時我就不同意我媽想讓你出國的想法,出國多受罪啊,還不如我們姐妹倆一起呆在江北享福呢!
朱玉兮似是不悅的嗔了陳悅一眼,沒讓陳岳看見的眼底全是算計,“你這死丫頭說的什么話?”
“你自己不上進還不讓你溫溫妹妹多去外面接受些好的教育?你不看你溫溫妹妹畫的油畫多好看?依我看可不比那什么梵奈和莫高畫的差,將來啊指定是個名響中外的大畫家。
“所以我才提議讓溫溫去巴黎進修呢,國內的藝術水平怎么能比得上人家巴黎的呢?溫溫你說是吧?”
時溫被一左一右倆人虛情假意的套辭吵得有些心煩,皺緊柳葉眉胡亂應了句嗯,加快步子走進餐廳里,對主座上的陳岳說了句,我回來了。
一音剛落一音又起,客廳擺放的古鐘沉沉敲了六下,用自己的方式告知主人,現在已經是傍晚六點鐘了。
陳岳從報紙上分出些目光涼涼斜了她一眼,合了報紙放在手邊就開始數落,“都多大的人了還沒點時間觀念?你知不知道我們等了你多久?你阿姨辛辛苦苦給你備的菜都涼…”
“誒呀,老陳你看你怎么又發脾氣,你就別說溫溫了,她剛從國外回來難免倒不過來時差,我就等了兩個小時而已,無所謂的,只要人回來了就好。”
朱玉兮趕緊打斷了陳岳的厲聲數落,忙前忙后細致招呼著時溫,甚至還給她拉開椅子:
“溫溫你別理他,趕緊坐下吃飯吧,這都是你愛吃的菜,今晚可一定要多吃些,顧好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時了圈桌上的菜色,冰糖肘子、爆炒腰花、金絲海蟹、三鮮釀豆腐和爐肉扒海參。
除了三鮮釀豆腐不喜不惡外,剩下四道全是她不愛吃的菜。
時溫懶得跟她計較,只輕扯了扯唇,應了聲嗯,便低頭小口吃飯。
整頓飯,朱玉兮和陳悅變著法兒找著話兒的給她夾菜,碗里很快就堆起小小一座山。
先不說這些菜她根本就不喜歡吃,何況她又是事先料到這種場面,專程和陸夜白在外頭吃過飯才回來的,故而沒動幾口便擱了筷子。
卻又引來陳岳將筷子重拍在桌上,連帶起碗碟的震顫,緊擰眉心臭著臉色一頓訓斥:
“時溫,你到底擺臉色給誰看呢??你阿姨對你這么好你怎么就老不識好歹呢?”
“不想吃就餓著,沒人非逼著你吃,好好一頓飯吃的跟吊喪宴似的,看見你就倒胃口!
時溫聞言索性將碗往前一推,一聲不吭地站起身來,拎著行李箱往樓上房間里走去。
耳邊除了行李箱偶爾磕碰在樓梯上的哀鳴,還能聽到清晰的、來自餐廳里陳岳的憤怒不滿和朱玉兮的柔聲勸誡。
真累啊。
每次回陳家都覺得像是去甄嬛傳里客串了一集,到處都是坑,怎么避也避不開。
自己原先的房間里除了家具以外再沒任何東西,之前放在柜子里沒拿走的珠寶首飾連同護膚品全都空空如也,時溫也不在意。
只用了不到五分鐘就將行李都理好,撐坐在床邊突然有些后悔,沒把那盒稻香村也一塊拎上來。
寧愿喂狗都不想被那母女倆糟蹋。
真是白瞎了陸夜白的一片心意。
摁明手機,給微信唯一一個聯系人發了條消息:【你的稻香村喂狗了。】
對方秒回:【您別被狗叼走就成,趕明兒個咱再給您買也成,全是抹茶酥的行不?】
時溫樂了,唇角還沒來得及揚起笑,心煩事兒就又找上門來。
房門‘噔噔’被敲響,時溫頓了瞬,閉眼深吸口氣擱下手機去開門,門外如她所想站著拿了個高檔禮盒、‘笑容滿面’的朱玉兮。
朱玉兮見時溫開門,電光火石間伸手將盒子亂塞到她懷中,嘴里催促:
“溫溫,剛剛的事情你別放在心上,你也知道的你爸爸就是那個臭脾氣。這是我和你姐姐昨天去逛街專門給你挑的衣服,快去試試好不好看?”
時溫霎時蹙起了眉。
以前那些不愉快的經歷和趨利避害的第六感讓她知道,這事兒肯定沒那么簡單。
果然。
揭開那個高檔盒子一看,里面的淺綠色衣裙是壞掉了的,不是出貨時未完工的壞。
而是人為破壞。
可以看出破壞者花了一番心思,沒用剪刀或刀具剪劃,挑破縫線用力撕扯而開,看起來還真想那么回事兒。
時溫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朱玉兮起的那些小心思,面不改色地蓋起盒子,想自己先收起來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卻還是被朱玉兮搶了先。
朱玉兮像是提前知道了時溫的想法,在她合盒子時,迅速一把撂翻那個盒子,摔在地磚上彈起再落下,在空曠的房子里?鹤黜懻鸲l聵。
伸手撈起那件裙子繼續用力撕裂,同時順勢驚呼坐倒在地上,將衣服用力抱裹,眼淚奔涌而出聲音卻不減:
“溫溫,你…你不喜歡可以和阿姨說,阿姨…阿姨再給你買其他就是了,你何必…何必要這樣呢…”
時溫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知道自己今晚注定是又躲不過了,干脆就靠著門框等。
梨花帶雨的朱玉兮映入眼簾,時溫心里想的不是朱玉兮為什么總能想出這么多暗算她的招數。
而是想,如果朱玉兮要是肯進娛樂圈打拼,四小花旦加起來估計都沒她一人的演技好。
這次陳岳的速度明顯比六年前那幾次更快了,幾乎是時溫剛嘆完氣,他就聽到聲響沖上樓來,洪鐘般的聲音和快速上樓的腳步聲震在別墅里還帶回音。
刺耳的很。
“又怎么了!時溫你又犯什么?!”
待踏上最后一節臺階,瞅見拿著被撕爛的裙子坐在地上哭的朱玉兮,和一臉麻木靠在門框邊的時溫,陳岳的怒氣值直接飆到今晚最高。
“時溫,你他媽每天擺臉色欺負誰呢??這個家是沒人能管的住你了嗎?要是不想呆就趁早滾,搞得誰想看見你這喪門星。”
“也不知道誰給你慣出的這副爛德行,天天不識個好賴,就該讓你自己爛在外面才能知道家里有多好!
時溫冷著臉聽完陳岳的話,轉身回房間里迅速收拾好剛整理完的行李,拎著箱子就往樓下走,“陳岳,我時溫寧愿爛在外面也不想再回來一次!
“時溫,你他媽有種這輩子都別回來!”
“砰——”
用力甩門的聲音成功隔絕了陳岳的怒吼聲,時溫臨出大門的時候,還不忘記拎走陸夜白給她買的那盒稻香村。
方才經過朱玉兮那般對待,想必酥脆糕點已經碎了不少,她寧愿吃碎了的也不愿再留下被糟害。
開雙倍價格喊了輛出租車載她回瑜舍,時溫身疲力竭地將行李箱靠在墻邊,從小冰箱里拎了瓶紅酒啟開,蜷在飄窗上發呆。
天色暗沉黑夜寂寥,烏云朵朵遮擋清亮明月,空中沒有半點亮光。
房間里也是通片黑暗,不像窗外腳下的萬家燈火,通明不熄。
倏的想起陸夜白昨日在路上問她為什么不回自己家住。
時溫仰頭,喉嚨滾動灌了幾口紅酒,又垂頭嗤笑了笑。
有家人有期待有溫暖的才叫家,什么都沒有的只能叫房子。
她向來不缺房子住,可卻幾乎沒有家。
以前母親時沁在時,她覺得陳家是家,可后來陳岳的家里根本就容不下她。
之前在江南與那個人在一起時,有很多個瞬間她都覺得那就是她的家。
卻也被殘酷現實打醒,讓她知道那并不是她的家。
既然哪兒都不是家,那和住酒店又有什么區別呢?
還不用自己打掃操心。
時溫又喝了幾口紅酒,把酒瓶靠在窗角,摁亮手機想告訴陸夜白,她把他的心意從狗嘴里奪出來這個好消息,讓他明天不用再買了。
卻發現有一通被她忽略已久的未接來電。
來電歸屬地顯示是,江南。
時溫將手機屏幕摁滅,在漆黑中眨了眨眼睛才又重復劃開鎖屏看了一次。
確定那是通來自于江南的電話,卻不是她熟悉的號碼。
猶豫許久才輕摁下那個號碼。
界面從通話記錄轉變成正在通話。
時溫屏息靜氣的緊緊盯著那串十一位的電話號碼,細看藏在鴉黑里的細白手指都在抖,眼睫一眨不眨,呼吸逐漸困難。
每過一秒都是煎熬。
隔了許久,在時溫氣都要喘不上來,眼看電話就快要自動掛斷時才被接起,“喂?你好?請問你是?”
那是道清泠的男聲,穿過聽筒都難掩陽光氣息,并不是時溫想象中的那個聲音。
也不知道是遺憾多點還是開心多點,但到底是松了口氣。
“你好,我是時溫,下午你給我打過電話但是我沒接到!
那邊安靜了幾秒都未出聲,只有細微的似是正在翻些什么資料紙張的聲響,良久才給予肯定答復,“欸,對,我下午是給你打過電話!
“我是南江三中的團支部書記張越,當年你出國前你父親給你辦理了停職團員的手續,現在需要你抽空來回來辦理下恢復手續!
“你看你什么時候有空過來一趟?”
時溫也不太清楚當年陳岳的秘書給她辦了些什么,但她本能的不太想再回到那個地方去,想了想后與男人打商量,“張老師,請問可以本人不去,在線上辦理嗎?”
“額——”男人遲疑不多時,給了她個否定答案,“線上辦理手續很麻煩,而且團員檔案轉接這些都需要本人親自確認簽字,如果有空的話你還是親自來一趟吧,只要在六月底前過來就好。”
“好的,那明天可以嗎?”時溫見不能通融,只好打開購票軟件查明日飛江南的航班。
如果時間點合適的話,明早過去明晚就能回來。
“可以,你來了和門衛說一聲直接上二樓右手邊共青團辦公室找我就行,你要是找不到到時候再給我打電話,我出去接你。”
“好的,麻煩你了張老師。”時溫等張越掛掉電話,迅速定下明早10點飛江南的那趟航班。
順手給陸夜白截了個圖,簡單說了下情況,讓他明早別來找她了。
陸夜白卻秒回兩條語音,語氣中裹著些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急:
【祖宗,我不放心您一人兒回戚。】
【明個兒個陪您一塊兒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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