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像場夢
布谷鳥鳴,柳枝冒芽,窗外一片晴空好。
清晨六點不到,時溫按時從床上驚醒,照例眼神渙散的盯著白色天花板嘆了口氣,闔眼偏頭。
每當太陽升起,她就如月亮重新隱匿于黑暗,要逼自己堅強面對惡意。
卻在睜眼看清窗外與以往不同的環境時,猛然想起前幾日已經獨自來到江南了。
撩開被子下床,趿拉著白色絨毛拖鞋走進衛生間再出來,去下樓吧臺沖了杯咖啡。
整個別墅里空空蕩蕩的,除了時溫偶爾的小動作外,沒有一丁點聲響。
時溫手端咖啡杯站在巨大的明亮落地窗前,迎向透過玻璃打進的暖明太陽光,望向外面那片早已野草叢生的院子失神。
難得有心情想,或許有空可以喊人來種上些紅玫瑰。
等春末盛放,一定很好看。
可又想到那倆女人一副根本容不下她的丑惡嘴臉,和陳岳不分青紅皂白就與她站對立面的不辨是非。
她現在大概除了錢,什么都沒有了。
哪還有人肯來給她種玫瑰。
早就習慣的美式的酸苦意又趁虛而入,時溫放下只喝了兩口的咖啡杯,回臥室找到手機,空白的微信聊天框里只有兩個聯系人。
但有十幾條新消息。
【陳岳:三中的轉學手續給你辦好了。】
【陸夜白:祖宗,您老可真夠意思。】
【陸夜白:一聲不吭的扔下咱,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
【陸夜白:還回來嗎?什么時候回來我去接您?】
【陸夜白:別裝死。】
【陸夜白:行,等咱暑假高考完非親自殺到江南去逮您。】
【……】
南江三中,江南最爛的一所普通高中,在江南有這樣一句津津樂道的話:
寧肯孩子讀技校,不送孩子去三中。
以沒有一個學生穿校服,社會青年聚集而在江南出名,連她這個剛到江南的都知道,陳岳又怎會不了解。
或者說,是根本不愿意花時間了解。
時溫摁滅手機抿了抿唇想,那女人,可真是生怕她有一點好。
哪怕她都已經主動離江北這么遠了,卻連個稍好點兒的學校都不愿意讓陳岳給她轉。
不過幸好在這兒不用忍受精神折磨,一個人做什么都自由些。
至于三中去不去無所謂,反正這是高三最后一個學期,離高考一共不到三個半月,在江北一中該學的都學完了,該考的藝考也都考完了。
大不了自己在家努力復習就是了。
時溫不想再因別人而為難自己,想通后拎起沙發上的薄毯走到院子里,倚在白色秋千上繼續闔眼睡回籠覺。
比起復習考學,她覺得更要緊的是先調整好自己的精神狀態,不然人都要死不死的了,考上再好的大學又有什么用。
卻在半夢半醒中,又夢回昨晚在巷中。
那個男人踏破臟污,在面前對她說,站起來。
最后她的身子是站起來了,可她的靈魂還是站不起來。
如果不出意外,這輩子都不會有人理解她,善良的認為她難免如此,不善的覺得她無病呻吟。
反正除了她自己給自己遮風擋雨,沒有人能救贖她破碎不堪的靈魂。
時溫從來就搞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病了,還是這個世界病了。
她仍主觀覺得是世界。
-
南江三中的過道里一向熱鬧喧囂,教室外的人比教室里的還多,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學校節節在上露天課。
穿著各異自以為時髦的社會青年倚于墻壁上,好奇心大發的看年級主任和三班班主任一齊抬著新桌椅,往拐角處的三班教室走去。
光看不行,還要悠悠地跟在兩個老師身后,想‘瞧瞧’并且‘認識’轉學來的究竟是哪路神仙,能請得動年級主任親自搬桌椅。
可直到桌椅已然被安置好一個月,仍不見其主人的真面目。那群外班的見賀承雋沒有要管他們的意思,越發明目張膽,有事沒事連上完廁所出來,都要來三班門口蕩一圈兒。
“三哥,這女的真他媽牛b啊。”黑子扒在椅背上,興致沖沖地對后面剛寫完卷子,交給英語課代表的賀承雋講:
“都他娘快一個月了,老子被李陽那孫子陰的眼睛都好透了,她還不來。”
這一個月里,巷子里關于街對面重新亮起燈的別墅,和三中新轉學生的謠言已經滿天飛。
有人說是在江北犯了事兒被迫轉來這的,有人說是家里破產來這躲債的,更有人說是因為家里人不要她了,把她扔到這兒自生自滅的。
不知道是出于內心羨慕,還是起于嘴上嫉妒。
反正十句話里有九句半都是惡意揣測。
還有半句是嘲笑。
賀承雋淺淡應了聲嗯,再無下文。
自月前與她打完那桌球,賀承雋就獨自進了自己的休息間。
沒人知道他進去做了些什么,只有空氣中彌散不消的膻腥味兒了解。
等抽了兩根煙平復完再出去,已然人去球空。
徒留一張嶄新的一百塊人民幣,擱在綠色球桌面上被球桿壓住,鮮亮的顏色刺的人眼睛生疼。
后來賀承雋閑散靠在窗邊,捏起那一百塊在手里不斷摩挲。
他不得不承認。
她是他見過最美、最大方的女人。
也是他見過打球技術和酒量最好的女人。
本以為按照她這種‘最’,日后肯定還會在燒烤店和臺球廳里見面。
卻不想,一連一個月,除了對面別墅里極少亮起的燈光,他什么都沒見到。
她就像場夢,醒時再無逢。
“三哥,晚上擼串兒?”下課鈴還沒響完,六兒就湊過來眼巴巴地問。
黑子叼著嘴里的筆擺弄,眼睛寸毫不離手中的游戲,話音含糊,“擼管兒去吧,還他媽擼串兒,也不看看今天禮拜幾。”
賀承雋將下節課要用的物理書從桌兜里翻出來,沉聲回了六兒句,“今天周五。”
“哦哦哦,我又忘了,那算了算了還是改天吧。”六兒抬手拍了拍腦袋,眼里是了然。
中午一放學,賀承雋便回臺球廳,騎上摩托往城西郊區駛去。
郊區向來人煙稀少、車貧道洼,兩旁才發新芽的樹干自耳邊呼嘯著迅速后退,顛顛落落許久抵達目的地。
解下頭盔隨手掛在右邊后視鏡上,拎著早已準備好的袋子邁進旁邊大院。
大院外圍紅磚破白墻舊,黑色院門卻被擦的一塵不染,站在外面都能聽見院里的歡聲笑語。
“雋哥哥——”
“哥哥你終于來啦——”
“……”
才剛進大門,那些坐在院里長桌上吃飯的孩子們就爭先恐后喊著他的名字跑來,拽著他衣角的、抱著他大腿的,還有想讓他抱的。
無一臉上不是依賴和親近。
賀承雋向來捉摸不透的眼底也免不了染上些細碎笑意,略彎身摸了摸他們的頭,應了句嗯。
“哥哥,你又給我們帶什么好玩的了呀?”
“我這周有好好吃飯,你上周答應我的書帶了嗎?”
“……”
一邊七嘴八舌一邊想要看賀承雋手里的袋子,可惜被他舉高了些,孩子們伸長胳膊也夠不到。
“先吃飯。”
聽到賀承雋的話,孩子們又爭先恐后的一窩蜂跑回長木桌,端起自己的碗來大口吃飯,想趕緊吃完看賀承雋又給他們帶了些什么好東西。
只有一個看起來營養不良、瘦的皮包骨頭,頭上扎著兩個快要散開的牛角辮的小姑娘沒回去。
靜靜拽著賀承雋的衣角不肯松手。
“吃飽了?”
賀承雋將手中袋子放在一旁桌上,蹲身解下小姑娘頭上快要掉落的細皮筋,三下兩下又重新給她綁了兩個工整好看的牛角。
女孩沒回答,只是手中拽他衣角的力度更大了些。
賀承雋明白,傾身靠在女孩唇邊才聽到細微斷續的聲響,“姐姐…漂亮姐姐…”
黑眸里飄蕩著不解,撩起眼皮剛想扭頭問小姑娘說的是什么意思。
電光火石間,對上與福利院院長一齊從屋子里走出來的女生的那雙琥珀色媚眼。
瞬間就懂欣欣剛剛想和他說的是什么了。
這所沒什么人愿意來的福利院里,來了個漂亮姐姐。
“喲,阿雋來了,你看我這破耳朵都沒聽見聲兒。”
“又沒來得及吃午飯吧?剛好小時也沒吃,坐著,等姨去給你倆盛飯。”
說完拍了拍時溫的手,轉身走去隔壁廚房里給兩人盛飯。
時溫放在賀承雋身上的目光沒移開半分。
那日晚上他帶了頂棒球帽,再加上天色本就暗,他又只肯給她留背影。
她根本就沒大看清楚賀承雋到底長什么樣子,只是在模糊的印象中覺得他很帥。
今日再見,就知道自己的直覺并沒錯。
與江北那些依靠各類名牌脂粉,亦或者是科技改變的男人不同。
她隔著段距離站在臺階上,才勉強能與賀承雋平視,狹長漆黑的狼眸下是鼻梁高挺與唇薄顎利,讓時溫一覽無余。
他是她見過的,為數不多能讓她發自真心夸句帥的男人。
見他沒表現出排斥,時溫沒忍住又多看了兩眼,才收回目光走向那方長桌。
其實挺糾結的,她既想與他認識又不想與他認識,雖然他那張臉沒有一處不長在她的挑剔審美點上,但說到底她和他只有兩面之緣,以后能不能見到還不一定。
而且她也并不想在這個地方交朋友,多個朋友就多份牽掛,她還是喜歡自由。
干脆就當做不認識拉倒。
攏了旗袍尾擺,時溫剛坐到長桌最尾端,面前就被放了一大碗飯。
“小時多吃點啊,不夠姨再去給你盛。”
兩個巴掌合起來大的碗中壓實了米飯,上面蓋著兩個大雞腿和兩三種菜,看得出院長是想拿最好的吃食款待她。
卻讓時溫暗自發了愁。
按她的飯量來說,頂多吃一個大雞腿加幾口菜就飽了,可是在這里又不能剩飯。
正愁眉苦臉的尋思有什么能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時,頭頂忽然落下道滿帶壓迫的影子,又消失。
對面的木凳摩擦地面的聲音響起。
是賀承雋坐在了她對面。
“我還沒動過,能分你一多半嗎?我吃不了。”時溫雙手將碗往賀承雋面前推了推,滿含希冀地問他。
賀承雋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意外。
不知道是意外她這么不把自己當外人,還是意外她竟然也會說問句。
卻也沒說什么,只是將上面蓋的雞腿和菜撥到一旁,舀了下方三分之二的白米飯進自己碗里,又把碗給時溫推回去。
飯間無言。
時溫細嚼慢咽速度自然快不起來,對面賀承雋不僅吃相很好速度也很快,不一會兒先擦了嘴去廚房放碗。
待她也將碗放回廚房,出來便看見被一群孩子嘰嘰喳喳圍在院子里的賀承雋,無聲走到院長身邊坐下。
烈日迎空打下亮黃日光,照亮賀承雋眸中細碎笑意,時溫看著他將袋子里的書本,魔方,娃娃拿出來,挨個分給早已迫不及待的孩子們。
“每次阿雋一來,就是這群小不點兒最開心的時候了。”院長溫柔出聲,打斷時溫的失神。
時溫將被微風吹亂的黑發重新別回耳后,扭頭問院長,“他經常來嗎?”
“是啊,這四五年里阿雋每個周五下午都會來,風雨無阻。”
“有時候是給孩子們帶點小玩意兒,有時候是給我們帶些米面糧油,沒空過手。”
時溫輕點了下頭,無言看向每個從賀承雋手中拿到玩具后都歡欣雀躍的孩子們。
聽那個拿到書的小男孩給賀承雋讀故事,見賀承雋沒半分不耐煩的教他們拼魔方。
心房隱隱觸動。
她想,好像這個世界沒病,病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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