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對不起 我們還會有無數個六年。……
五年半前, 進酒吧跟時溫做了了斷,賀承雋再返回后巷時,救護車和警車鳴笛而來。
其實那晚賀承雋走近, 并不是沖動要去揍那男人,而是想去看清那三個人究竟長什么樣子。
才剛走過去,還剩沒幾步的距離,那男人就忽然捂緊左胸膛摔倒在地上,鼻息粗重表情痛苦。
旁邊怨聲載道的女人和另一個男人見狀, 立馬慌不擇路的跑走。
賀承雋見情況不對勁,除了救人, 當下什么心思都沒了。
急忙回頭喊黑子打120叫救護車, 借微弱的燈光湊近欲查看男人的狀態如何, 沒去追跑走的那兩個人。
傾身蹲在男人身旁,用手不斷拍打他的臉頰,大聲問男人有沒有藥,試圖喚回他的丁點理智。
但發病中的男人根本沒有理智可言,急促喘息幾秒, 突然似被抽干了所有精神般萎靡不振。
賀承雋毫不猶豫的跪在男人身上, 用盡全力給他做心肺復蘇,卻沒有任何效果。
男人唇瓣青紫面頰蒼白,徹底沒了呼吸。
滿頭大汗的站起身,抬臂無章法的蹭掉額頭上的熱汗。
朝身后一臉不知所措的黑子疲憊不堪地搖了搖頭, 意思是:不行了, 已經救不回來了。
兩人正欲商量等醫生和警察來了該如何說明情況,陡然從酒吧后門陰影里走出來一個男人。
是滿臉得意的、正晃著手中手機的李陽。
其實李陽一開始只是躲在后門陰影側,偷聽三人的講話內容,順帶錄下男人吸毒的證據, 方便日后好拿捏他們。
卻未曾想到會有意外之喜,賀承雋急匆匆地闖入正在錄像的屏幕中,男人又恰好犯病。
背后開著的酒吧門內,DJ曲震耳欲聾,李陽一錯不錯的錄下從男人毫無預兆的發病,到賀承雋拍打他臉頰,再到做心肺復蘇的全過程。
卻壞心眼的只截取出,賀承雋用力拍打男人臉頰的那一小段視頻。
真正說話的聲音被喧雜沸騰的DJ曲覆蓋,根本聽不到一個字。
又因距離較遠燈光昏暗導致畫質異常模糊,無法準確辨認出賀承雋的唇語。
而他的面相帶兇染狠,蹙眉不笑的時候狠戾更甚,給誰誰都會覺得,那時的賀承雋是在打人,而不是救人。
賀承雋知道李陽對他的恨意和不服氣,后悔自己為什么沒事先預料,不做好萬全的準備再上前。
也明白僅憑黑子的證言和醫院的死亡報告,不一定能徹底讓他從這個男人的死里脫身。
沒有任何猶豫,賀承雋交代黑子在事發現場守好,別讓李陽把男人身上剩余的毒品拿走,自己轉身進酒吧,去對時溫說了那些話。
無論最后的結果是什么,無論時溫會怎么恨他,他都不想讓時溫攪進這種爛事里頭。
再之后就是被警察帶回警察局,經審訊錄口供,等待醫院的死亡報告。
死亡報告顯示,男人的死因是長期過量吸毒導致的心力衰竭。
卻因那段錄像,無法排除賀承雋故意傷人致死的嫌疑。
錄像雖然畫質差,但可以清晰的看見,在賀承雋拍打男人臉頰的時候,男人的胸膛急促收脹,還是在喘氣的。
巷子里沒裝監控,也沒有其他看到事情始末的證人,除了黑子無力的證言外,再無可排除賀承雋嫌疑的證據。
黑子是賀承雋的好兄弟,他口中有利于賀承雋的、所謂的真實情況到底是真是假,誰也不敢妄下定論。
可李陽卻有真實錄像作為證據,指證賀承雋和男人的死脫不了干系。
賀承雋清楚自己沒有實質性的證據百口莫辯,除了堅持自己的口供外,再無它法。
注定無法免除牢獄之災。
一進看守所,就是37天。
在這37天里,賀承雋與另外20個因為殺人□□、借高利貸賭博進來的人睡在一個通鋪上。
無法平躺,只能側睡,在小憩睜開眼后對上一雙殺氣騰騰的眸是常態。
不是沒有被‘老大’帶頭挑釁過,但大概是因為賀承雋雖然看起來面相兇氣勢足,可他為人圓滑,拎得清情況。
總歸之后并沒有發生任何暴力事件。
黑子在外面到處找人托關系卻無音信,徐宴淮從中周旋能讓賀承雋服刑的年數降低,卻沒證據能證明賀承雋與男人的死無關。
37天一過,賀承雋就被正式批準逮捕。
最后判下來的結果雖然不是無期,但也要在里面呆八年。
是把他最好的青春,全都葬送在高墻里了。
在監獄里的五年半,環境要比看守所好太多。
只是重復過五天勞動日,一天思想教育日,一天放假的循環周期,時間久了也就麻木了。
麗嘉
勞動日每天六點半起床,晨練完吃過飯,就要開始勞動。
大多都是手工活,例如穿針引線做衣服,例如裝配一些細小零部件。
一直要做到下午六點鐘,之后再繼續看新聞學政治。
思想教育日其實就是上課。
要學習的種類還不少,例如法律法規知識、技能知識培訓。
甚至還有一部分義務教育的內容。
休息日難得不用勞動,但也不是隨心所欲的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還是得和平日里一樣早起。
無非就是比尋常輕松些,能打打籃球看看書。
節假日還能改善沒有油水的伙食,玩玩撲克下下棋。
聽起來認為蹲監獄其實并沒有別人口中那么難熬,提供三餐按時睡覺還不用工作,但其實親身經歷過才懂煎熬。
難的是如何與里面那些人相處。
能進那高墻里去的,沒幾個是像賀承雋這種被人誣害的。
幾乎全都是憑自己的‘真本事’進去的。
賀承雋每晚睡覺都不敢睡的很熟,維持一有風吹草動,立馬清醒的緊繃狀態。
因此,他總是能成夜成夜地聽到那些人在打呼嚕、說夢話,話里字外全是咒罵這破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悔恨自己不該一時糊涂犯下那些事情。
但換回來的,只有其他獄友的謾罵嘲諷。
例如‘能不能他媽閉嘴啊,沒看見老子都睡了覺了,你要他媽不想睡就死了去’這種惡言咒語頻出不窮。
有因為一管新牙膏、因為早上時間來不及搶廁所打架斗毆的,也有因為煎熬抱怨了幾句,就被人陷害導致減不了刑的。
好在賀承雋向來都是話少做事多,看得清情況腦子也靈光。
總歸來說,日子過的并沒有時溫夢里和想象中的那么慘。
天沉星稀,月亮躲藏,黑漆漆的臥室里安靜到落針可聞。
賀承雋口中極其簡單的故事卻包含他身心俱疲的六年,久久盤旋在時溫心上揮之不滅。
時溫慢慢挪動身體,將一整個人全部埋進賀承雋溫暖安全的懷中,臉頰緊緊貼上他胸膛,聽他漸快的心跳聲。
倏然,心跳聲被胸腔震動的磁聲掩蓋,她聆聽到賀承雋的話語染上歉意,他說,“時溫,對不起,是我大意了。”
令時溫瞬間又濕透眼眶。
如若不是早已聽黑子講過事情本末,她大概真就要被賀承雋善意的謊言隱瞞,相信事情是如他所說。
只是他自己的一時大意,和她根本扯不上關系。
既然時溫在慌亂下透露出她知道他進過監獄,他仍不想讓她知道事情是因她而起。
那她就繼續如他所愿。
她也并不想讓賀承雋誤解,她會回來找他、和他在一起,是因為對他心懷愧疚。
這大概才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握拳往他胸膛上輕捶了下,更多的是在透過動作發泄內心壓抑的情緒,時溫聲音悶悶的說,“賀承雋,我們還會有無數個六年。”
好在她沒有錯過他,還有無數個六年可以陪在他身旁,盡力彌補他以前受過的那些傷害。
賀承雋沉聲應‘嗯’,手掌輕拍她后背,嗓音輕悠念出一首詩:
“透過覆蓋我的深夜,我看到黑喑如深墳。
感謝萬能的上蒼,賜我不可征服的靈魂。
就算逆境猶如地獄,我也從未退避哀求。
哪怕命運的棒喝下,我也要流血不低頭。”
僅開頭幾句,時溫就聽出,這是黑人領袖曼德拉在獄中寫的《不可征服》。
六年前賀承雋就曾用曼德拉總統那句‘怨恨如同牢獄,原諒別人,等于升華自己‘教導過她。
后來在巴黎的那些日子里,她便有意無意地將曼德拉總統所有的事跡精讀。
反反復復抄寫那些激勵人心的句子,輕聲與他一同誦讀:
“這怒與淚的塵世外,恐怖幽靈悄然出沒。
但面對歲月的威脅,我絲亳不感到畏縮。
不論案卷寫滿懲罰,還是前路門有多窄。
我是我命運的主宰,我是我靈魂的統帥。”
賀承雋望向她的眼眸是那樣寒涼如水,又滾燙似火,好似千言萬語在他們之間都是多余的,僅需一個眼神,就足矣探到心底。
時溫深知賀承雋有無數激勵自己、安慰他人的話語,她不會再傻乎乎追問‘賀承雋,你不覺得這世界很不公平嗎?好人沒好報,壞人卻逍遙’這種蠢問題。
反正也不會有準確答案。
還不如省省。
賀承雋見懷中人良久無聲,也沒什么動作,以為她困勁上來,壓聲哄道,“快睡吧。”
不料時溫搖搖頭,昂首用牙齒輕啃他下巴,指尖在他胸膛亂躥,細聲道,“賀承雋,你要我吧。”
“早上不是要去永安寺?”賀承雋胳膊用了力,將她在他懷中作亂的手禁錮住,牢牢圈抱著她。
兩人既沒睡也沒做,時溫跟他胡鬧了會兒,才發現窗外天色微明,不如之前那般沉。
摸過床頭柜上的手機摁亮,時間顯示五點半。
又在賀承雋懷里膩了一陣兒,親親他下巴摸摸他眉骨,磨著他讓他多和她說說話。
耗到六點整,倆人才起了床。
在床上躺著的時候還不困,腳一挨上地面,時溫就覺得困意上頭,哈欠連天霧眼朦朧。
這次變成賀承雋站在水池前刷牙,時溫從后面環抱著他,靠在他后背瞇覺。
不得不說,這個姿勢還挺舒服。
賀承雋弓身吐掉口中的牙膏沫,溫眉軟眼的看向鏡子,口齒含糊道,“要不明天再去吧,今天先睡覺。”
被迷迷糊糊仍不忘堅持自己想法的時溫拒絕了。
賀承雋失笑的問,不是唯物的無神論者嗎?為什么還一定要堅持去寺廟?
沒得到時溫的回應,似是已經睡熟。
卻在賀承雋下一句問她,今早想吃什么的時候,痛快回答說想吃水煎包。
天光微熹,暗芒仍存,四周影影綽綽皆是早起出門的。
手牽手閑晃在路上,兩人彎彎繞繞走了附近好幾條街都沒有發現,又問過不少早起出來吃早餐的大爺大媽。
才問到下下個街口有家賣水煎包的。
索性返回別墅,開了車去。
不知老天是不是故意與時溫作對,那家平日里準時準點的水煎包店,恰好就今天不開門。
門上貼著張A4紙:家中有急事歇業一天,著急聯系請打159xxxxxxxx。
氣的時溫蜷在副駕駛上,話都不想說。
賀承雋一通電話吵醒據說還在做戀愛美夢的黑子,簡潔明了地問他,知不知道還有哪兒賣水煎包的。
黑子只得踢著趿拉板兒,揉著不甚明朗的雙眼去廚房,問他正在鼓搗黑暗料理的老媽。
告知賀承雋在學校街往前走,再朝右拐的那條巷子一直向前,然后路口再左拐有一家。
賀承雋毫無怨言,開車載著旁邊瞇眼瞧他的時溫原路返回。
一路拐拐繞繞,又因某條巷子是單行線,只能開去前面紅綠燈路口,從外圍繞一大圈兒過去。
所幸最后找到了那家位置偏僻,但生意火爆的水煎包店,吃到時溫最想吃的韭菜雞蛋餡水煎包。
去寺廟的途中瞥見家咖啡店,賀承雋把車停在路邊打開雙閃,輕闔車門沒吵醒時溫。
自己下車穿過馬路,給她買回杯熱的抹茶燕麥拿鐵。
時溫被濃郁誘人的抹茶味香醒,分外開心的摁開杯口喝了一口,結果被膩的直直皺眉。
傾身去拿放在賀承雋手邊的冰美式,被他不甚明朗的擋回,“胃又不要了?”
撇撇嘴,時溫小口小口喝著手中溫熱的抹茶燕麥拿鐵。
胃里暖乎乎的,腦子也轉的勤快,突然轉頭問賀承雋。
知不知道其實這里面是沒有咖啡的。
賀承雋撥下手邊的左轉燈應聲道,就是因為知道里面沒有咖啡,才給她買的。
不用喝咖啡,抹茶也能提神。
待車子開到寺廟下面好不容易找到隱蔽的停車場,時溫也已經醒神醒的差不多。
慶幸今日出門穿的旗袍是遮蓋到腳踝上方、低開叉的長款,上身也套了短款外套。
并沒有穿著過于暴露,犯了來寺廟里的忌諱。
但在昂頭望到高聳入云,一眼望不到頭的臺階時,還是沒忍住朝一旁賀承雋嘀咕了句:
“…心誠則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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