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拾養
嚴蒼培和李籍沒走到醫院,就見王慶禹和何籓抬著蓋爺走來。
“啷個?醫院住不下?”李籍不解地問。
何籓大聲笑道,“四哥,這個老家伙又裝怪,死也不住醫院,要同你住在一起,怕你又跑了。”
嚴蒼培和王慶禹呵呵大笑。
“哎呦!我痛得很呀!”蓋爺叫喚著,表情十分痛苦。
“三哥,叫什么叫?回去打幺地人,牌都給你帶來了。”李籍確實帶上一副長牌,川東人喜歡玩這種紙牌,有一種打法叫幺地人。
“鬼地人,坐都坐不起,還打啷個牌喲?”蓋爺痛苦地哀叫著。“都怪你兩個死娃兒,早點來的話,我還用得著挨這一槍邁?”
“三哥,是我不對。等會我空了,給你抓個日本婆娘來,好好補償補償。”何籓更是匪性十足。
“這還差不多!”蓋爺終于不叫喚了,雖然是畫餅充饑,這個還真止痛。
五兄弟哈哈大笑。
回到住處,薛蠻子、老羅、羅紅籽早把屋里收拾得妥妥當當。
大家一起動手,小心翼翼地把蓋爺從擔架上抱到床上,讓他好好休息。
嚴蒼培和王慶禹把老羅叫到外面院子里,把葉子煙給老羅點上,打開話題。“老羅,有件事要問你。”
老羅吸了幾口煙,很是舒服。“說,有事就講。”
王慶禹問道,“那紅籽,究竟是什么來頭?不但會打槍,還會打機槍,打山炮。”
老羅一聽,大驚失色,跳了起來,“什么?你說的是真的?”
嚴蒼培一看老羅驚訝的表情,就知道不是裝的。“你是怎樣認識他的?”
老羅猛吸幾口煙,“撿來的。”
王慶禹與嚴蒼培相視一笑,根本不相信。
“真的是撿的。”老羅知道他們不相信,非常老實地說。
“說給我們聽聽。”嚴蒼培移動了身子,靠老羅更近。
“民國二十四年,也是這個季節稍晚的時候。”老羅回想起六、七年前的往事。
“我吃過早飯就進山采草藥。那天的霧很大,應該是快到中午了,大霧還沒散盡。走著,走著,我感覺踩到什么了,腳下軟軟的。急忙低頭一看,我正踩在一個人的肚皮上!”
嚴蒼培與王慶禹都大吃一驚。
“我仔細一看,這個人血肉模糊,渾身是傷,兩處槍傷,無數條刀傷。全身沒穿衣服褲子,就連一條褲衩也是撕爛的。”
嚴蒼培和王慶禹都皺起眉頭,夠慘的。
“我認為這人已死了一陣了,就沒管他。剛走幾步,又有些放心不下,我是行醫的,對人命的事,看得很重,很小心。”老羅又猛吸一口煙。
“我倒回來,伸手一把脈,很微弱,弱到一般人摸不出來,就連道行淺一點的醫生,也未必能分辨出來。我想,氣還沒絕,命大呀,這都死不了。”老羅說著說著,眼淚汪汪。
“紅籽好可憐。他應該是被人用槍打,用刀砍,然后摔下懸崖的。衣服褲子可能都是被樹枝掛爛完了,最后,滾落在峽谷的小路上,躺在那里。”老羅把煙滅了,煙桿插在腰間,淚眼朦朧。
“我把他背了幾十里,背到我家附近的一個山洞,那個洞很干燥,冬天很暖和,幾乎沒有人去。”老羅回憶起家鄉,痛苦的面容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嚴蒼培和王慶禹都松了一口氣,心想,得救了。
“我回家拿些專治踢打損傷的草藥,給他敷上。三天多的時間,他終于熬過來了,慢慢醒來。”老羅的講述非常沉重,聽出了那種揪心和艱難。
“慢慢的,我天天喂飯,弄些補品,熬些草藥,讓他漸漸恢復體質。”老羅雖然說得輕松,但嚴蒼培和王慶禹知道,這個過程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可是,不管他身體怎樣恢復,就是腦子不好使,問他是哪里人?姓什么?為什么到這里來?怎么受了傷?一問三不知。就象一個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偶爾說句話,我也聽不懂。于是,干脆讓他裝啞巴。”說到這里,嚴蒼培和王慶禹都明白了幾分,看來老羅是沒撒謊。
“那時,我大兒子當兵才走不久,這小子與大兒子差不多大,就把他留在了家里。”老羅回憶著,言談中對羅紅籽充滿父愛。
“后來,我讓他跟我學醫,讓他學會我們的家鄉話。我存心收留這個苦命的娃兒。”老羅很善良寬厚,樂于助人。但通過對羅紅籽的精心救治,確是情同父子。
“抗日開始后,小兒子也當了兵。我也問過紅籽去不去當兵?他總是搖頭,表示不愿意。”老羅的話很實誠,嚴蒼培和王慶禹聽得感慨萬般。
“后來,我就決定讓他當上門女婿。可小女歲數不大,就沒急著辦婚事。可在前不久,我兩個兒子,一個陣亡,一個失蹤,我痛心啊!”老羅哭出了聲。
嚴蒼培急忙拉住老羅的手臂,“老哥,為了國家,我們必須堅強點!”
王慶禹使勁擦淚,他又何嘗不知這種撕肝裂肺的痛?同是天涯淪落人。
馬師長的副官走進來,“各位好漢,我們馬師長有請大家參加慶功宴!”
嚴蒼培三人急忙收住心緒,一起進了屋。
“你們去吧!我懂點醫,我陪著老蓋。”老羅根本沒了心情,這是個很好的借口。
“羅大叔不必,一起去,我也安排人去叫醫務官來守著。馬師長說了,都必須去。”副官早有安排。
副官把嚴蒼培七人領進師部大院,頓時,掌聲四起,非常熱烈。
馬師長急忙上前,拉起嚴蒼培的手,就往上席走。
待大家坐定,馬師長就開始致詞,“大田灣之戰,我師拼死一戰,體現了全師上下與日寇同歸于盡的英雄氣概,也體現了中國軍人舍生忘死的戰斗精神!我師用鋼鐵般的意志,打退了敵人八次進攻,粉碎了敵人打通匯江通道的陰謀,徹底打垮打服了他們。戰區司令官已通令嘉獎全師,在坐的各位官升一級。今天,我們設宴慶功,感謝全師上下的拼死一戰,也感謝我們的恩人,就是這七人,還有一位受傷沒來,感謝他們出手相助,端掉日軍炮兵陣地,使整個戰局大反轉。舉杯!”
全體起身,端起酒碗。
馬師長又用沉痛的語氣,“第一杯,敬我們死難的弟兄,是他們的死,換來了我們的勝利!”
大家都畢恭畢敬地把酒倒在地上,以此祭奠陣亡將士。
“這第二杯,就敬我師的恩人,這七位好漢!”馬師長帶頭向嚴蒼培等七人敬酒。
“第三杯,慶祝我們的勝利,大家放開喝!”馬師長敬完酒,就給自己和嚴蒼培,滿滿地倒上一碗,又吼道,“別他娘的發酒瘋哈,誰發酒瘋,我就槍斃誰!”
眾人哈哈大笑。
酒過三巡,馬師長就拉著嚴蒼培的手,“老哥,你們不嫌棄我的話,都留下來,就在我師一起干,行不?”
馬師長早已打聽清楚,這幾個人,都是好手,他是真心想收了他們。
試想,七人干掉五十多個鬼子,僅傷一個,還把山炮渾打一通,這等戰力,絕不亞于國軍的特種兵。
嚴蒼培看了王慶禹一眼,已知他意,“馬師長,我們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人,最小的也是四十六、七,干不動了。”
馬師長見他推辭,頓有幾分不悅,“老羅,老薛,你們呢?”
嚴蒼培大吃一驚,這么快就能分辨出成員的組成?
薛蠻子想了想,趁著酒意,“我愿意。”
嚴蒼培一眼就看出,原來是薛蠻子在搗鬼。
王慶禹也明白了。他向嚴蒼培使了個眼色,叫他別說話。
王慶禹知道薛蠻子一直想回歸軍隊,不回歸就無法洗脫“逃兵”的罪名。
老羅不勝酒力,有幾分醉意。“馬師長,我一個老頭,快滿六十了,還能有什么用場?我就算了。”
“老羅,我讓你當醫官,不會虧待你!”馬師長極力挽留,“只要你留下來,我讓羅紅籽當中尉連長!”
“他可以留下,年輕人應該奔個前程。但,我必須走。”老羅醉醺醺的。
馬師長意欲再勸,嚴蒼沛端起酒杯敬酒,“馬師長,我敬你一個!”
隨后,又附耳細聲到:“都喝得差不多了!明天酒醒了再說。行不?”
馬師長一想,是這理,喝醉了說話不算數。“哈哈,好,喝!”
眾人酒飽飯足,七倒八歪地走進屋來。
軍醫見他們回來,就告辭退了出去。
躺著的蓋爺,本料想他們會給自己帶點什么回來,特別是酒,哪怕一口也好。一見眾人兩手空空,根本沒人記得他,頓時,高聲數落起來,“媽呀,我的命好苦呀,死在這里也沒人管,拼死拼活地賣命,結果都是些狼心狗肺,沒人管我呀!”
嚴蒼沛一聽,是這個理哈,怎么就把老三給忘了呢?
他望了一眼王慶禹,只見老二聳聳肩,兩手一攤。意思是確實忘了,兩手空空。
李籍搖搖晃晃地坐在床上,看了眼蓋爺,轉頭對何籓說,“老五,你倒回去看看,那些碗里頭有沒有剩的,給三哥端點來過過癮。”
蓋爺一聽,這老四沒當回事,還嘲笑他,又哭喊著,“蠻子,薛蠻子,給把槍我,我死了算了,活起遭孽啊!”
何籓一邊脫衣服,一邊醉麻麻地說,“三哥,要死就早點死!我要睡覺了,等會不要把我嚇醒了。”
蓋爺正要大聲數落這兩個薄情寡義的家伙,“你們兩個混球…”
老羅急忙把私藏的鹵雞腿塞進蓋爺嘴里,擋住了他的話頭。
其實,軍醫早已給蓋爺喂了飯,他也不餓,只是想整口酒。香噴噴的雞腿一進口,蓋爺便大口吃了起來。
嚴蒼沛看著老羅喂雞腿,不得不贊道,“還是老羅想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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