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想到，杏娘，竟然真的是妖。
  他看著滾在地上哀嚎的妻子，有一瞬的心疼。
  可一想到，她是妖孽，還是騙了自己整整五年的妖孽，那顆心，就變得冷硬起來。
  “你這妖孽，到我家來，滿口謊言，欺上瞞下，到底有何圖謀？”
  他抓住心口，聲音中有止不住的顫抖。
  杏娘聽他這樣問，緩緩抬起了臉。
  她那張如花似玉的嬌媚面孔，此時(shí)被符水燒出了許多窟窿，露出里面黑紅的肉，散發(fā)出陣陣焦臭氣味。
  李大郎君有些驚訝，他似乎沒想到符水對杏娘的傷害如此之大，身體不由得抖了抖，手臂往前一探，像是想要扶一扶她。
  可他終究沒有伸出這只手。
  “我有何圖謀？我有何圖謀？”
  杏娘突然大笑起來，聲音嘶啞，字字咳血。
  “大郎，難道，我們這五年的情誼，在你眼中，全是滿口謊言，欺上瞞下嗎？”
  “大郎，你于心何忍？”
  她盯著他，眼中盈滿淚水，“大郎，你說今生今世，只要我一個(gè)，只愛我一個(gè)，都是騙我的嗎？”
  李大郎君定定看著杏娘，她的面容已經(jīng)變得丑陋不堪，痛苦讓她面目扭曲，他不自覺想起那一日的恐怖情景。
  幾只妖物一擁而上，面目猙獰，張開了血盆大口，白森森的獠牙之上，還掛著血紅的腐肉，惡臭熏天。
  不行，想多了又想要嘔吐。
  李大郎君繃緊了嘴角，硬著頭皮道：“杏娘，難道這幾年我對你不好？”
  “當(dāng)初阿娘不愿意我們的婚事，是我以死相逼，本就是大不孝了。”
  “成婚多年，你未有一子，不曾為我李家傳宗接代，我阿娘也并未厭棄于你，仍是對你百般疼愛。”
  “縱然你有諸多不足，可我家從未對不起你！”
  “你卻居心叵測，整整欺瞞我全家五年！”
  李大郎君的每一句話，都像鋒利的刀子，狠狠捅進(jìn)杏娘的胸膛。
  當(dāng)初若不是他苦苦哀求，自己怎會(huì)點(diǎn)頭嫁入他家。
  難道自己不知道人妖殊途，前途叵測嗎？
  因?yàn)樽约翰荒苌�育，阿家要他納妾，自己可曾說過一個(gè)“不”字？
  成婚五年，每日孝敬父母，伺候夫君，哪怕知道家中仆婦暗中譏笑，山野農(nóng)戶出來的，不知禮數(shù)，沒有教養(yǎng)，也只做不知。
  哪怕看著夫君納妾，生下兒女，心如刀絞，也說服自己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夫君也是不得已。
  五年的甜蜜時(shí)光中，總是摻雜著這些無可奈何，時(shí)時(shí)讓人，如鯁在喉。
  可自己都忍耐了，不過是，舍不得你。
  “夫君，難道你真的如此絕情？”
  “人妖殊途，杏娘，今日只能對不起你了。”
  李大郎君說著，拿起那瓶符水，就要把剩下的全倒在杏娘的頭上。
  可還沒等他倒出來，就看到眼前紅光一閃。
  隨后便聽到一聲巨響，瓦礫碎木紛紛掉落，李大郎君腳下一個(gè)不穩(wěn)，跌倒在地，摔碎了手中的瓷瓶。
  屋中紅光似血，不見杏娘身影。
  他嚇得直抖，這時(shí)仍有碎瓦磚木從梁上落下，他抬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屋頂上破了一個(gè)大窟窿。
  方才有一霎那，他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一棵巨大的杏樹，伸展枝葉，繁花盛開，沖破了屋頂。
  可定睛去看，又沒有了。
  這時(shí)有仆從聞聲趕來，紛紛在門外問發(fā)生何事。
  李大郎君剛要回答，就見一道黑影，如閃電般，“嗖”的冒出來，纏住了他的脖子。
  李大郎君說不出話，趕忙用手去拉，一摸之下觸手粗糙，他忙低頭一看，竟是樹皮。
  纏住自己脖子的，是一條樹枝。
  只是那樹枝算不上粗，卻很古怪，如蛇一般，能彎曲扭動(dòng)。
  覺得脖子上的樹枝纏得越來越緊，李大郎君眼前陣陣發(fā)黑，雙耳發(fā)脹。
  他喘不上來氣，兩眼充血，舌頭都漸漸伸了出來。
  “杏娘！”
  房門突然被推開，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門前，厲聲叫道：“你如今道行已毀，難道連命也不要了嗎？”
  李大郎君覺得脖子上的樹枝停了下來，不再繼續(xù)縮緊了。
  “殺人的因果，不是你能承受的，杏娘，放手吧。”
  那聲音中能聽出一絲焦急之意。
  李大郎君努力瞪大眼睛去看，卻發(fā)現(xiàn)并不認(rèn)得眼前這位黑衣的娘子。
  不過，記得仿佛曾聽杏娘說過，家里來了一位客人，是建王殿下十分看重的一位娘子。
  因?yàn)榇┝艘簧砗谝拢�初次見面時(shí)被阿娘錯(cuò)認(rèn)為婢女，還鬧了笑話。
  難道就是這位嗎？
  “顧娘子，不殺他，我難消心頭之恨。”
  李大郎君這時(shí)候才看到，被燒毀了半張臉的杏娘，竟然手腳都化作了樹枝，她那細(xì)嫩白皙的肌膚，也化作了粗糲的深色樹皮，一雙盈盈杏眼，此時(shí)卻泛出嗜血的紅光，正咬牙切齒道：“我用自己的內(nèi)丹，救了你們父子性命，道行損毀，還要日日忍受陰毒噬心之苦，你卻要?dú)⑽遥俊?br />  “大郎，你才騙了我整整五年，不是嗎？”
  “什么只愛我一個(gè)，只要我一個(gè)，都是騙我的，是不是？”
  李大郎君說不出話，雙手在空中亂劃，臉漲得通紅。
  “我的大郎！！”
  這時(shí)，耳邊傳來一聲尖厲的嚎叫，原來是李夫人聞?dòng)嵹s來了。
  李云真也跟她一起，到了兒子媳婦房門前，卻并不敢進(jìn)去，只是在門口站著。
  “杏娘，你這妖——”
  李夫人說到一半的話，被李云真從后頭一把捂住了嘴，硬生生的按下了。
  他看著眼前一幕，臉上顯出既愧疚，又焦急的神色來。
  “杏娘，我們父子的命都是你救的，我心中萬分感激，我也沒想到，大郎他娘竟然去弄了這種事，這實(shí)在是……”
  “實(shí)在是恩將仇報(bào)。”
  顧嬌冷冷替他說完。
  可事已至此，她不能讓杏娘在一時(shí)激憤之下，沾染上殺人的因果。
  否則，自己就必須要誅殺她了。
  可自己，并不愿意。
  見勸不動(dòng)杏娘，顧嬌只得走進(jìn)房中去，伸手抓住纏在李大郎君脖子上的樹枝。
  她的掌中有一道流金般的光芒閃過，那樹枝瞬間松開，從李大郎君的身上掉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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