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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白相間的豬肉買了六兩,　九毛六分錢。

　　小河蝦稱了一斤,　八毛錢。

　　唐芋的目光正搜尋著賣豆腐的,　就看到豆腐師傅挑著擔子走進市場，放下擔子。唐芋連忙走過去,　豆腐師傅看到她，撩開豆腐上蓋著的紗布，豆腐還是溫熱的、顫巍巍的。

　　“要多少？”

　　唐芋伸手在豆腐上方虛空筆劃了一下,　豆腐師傅利落地拿起刀，橫平豎直地切了一塊放到唐芋帶來的碗里，“一毛。”

　　于是唐芋拿著兩塊錢買了肉、買了蝦、買了豆腐,　還剩了一毛四分錢回家。

　　唐芋直觀地感受到了現在的錢有多禁花，但是更感受到了她現在擺攤的收入還遠遠不夠。每頓飯有葷有素，有魚蝦有蔬菜,　在唐芋心中是最基本的水平。雖然上輩子的時候她一個人經常湊合著隨便吃點什么，但是現在家人在身邊，她想每一餐飯都為她們好好做,　外婆年紀大了、妹妹唐苗正在長身體的時候,　吃飯一定要有營養。

　　但是唐芋擺攤一天掙的錢,　按照這個標準來吃,　也不過將將夠吃一頓，想要天天吃,　那是萬萬不能的。她現在擺攤的收入,　其實只夠一家人每個星期開一次葷。

　　還要繼續努力啊！

　　豆腐上鍋蒸熟后拿出來涼透,　切成薄厚適中的菱形塊，刷上蛋液之后煎到兩面金黃。

　　唐苗站在唐芋身后不遠處，驚喜地望著鍋里，抽抽鼻子，“姐，豆腐怎么都這么香！”

　　外婆搖搖頭，這豆腐又是裹雞蛋、又是用油炸的，雞蛋和油加起來的錢，可比豆腐都要貴！這么燒豆腐能不香嗎？

　　外婆本想著家常吃的豆腐加點蔥花上鍋蒸蒸就好，這才說要吃豆腐的，沒想到唐芋竟然這么做。外公在世，身體健朗的時候，也經常做各種大菜，有些菜用上半鍋油，外婆也從來沒有心疼過，那時候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現在外婆是真舍不得了。

　　不過外婆也只是心中想想，沒有吭聲。唐芋第一天掙了錢，就想盡辦法讓她們吃頓好的，這份心意，外婆心里清楚。

　　砧板那邊，唐芋將青紅椒切段，油鍋里放入蔥、姜、蒜爆香，又挖了一大勺辣醬放進鍋里，炒出油汪汪紅亮亮的紅油。

　　金黃黃色的豆腐塊扔進鍋里翻炒，唐芋又加了糖和生抽，大火舔舐著鍋沿，翻炒之間香氣一陣陣向外迸發。唐芋將火關小，清水沿著鍋沿緩緩注入，在鍋里變成一汪醬色的湯汁，片刻之后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每個泡破裂開時，又會送來一陣不同于剛才的、更加含蓄溫和的香氣。

　　湯汁收干后，家常豆腐就出鍋了，辣醬的紅色沾染在豆腐上，讓人看了就食欲大振，再撒上零星幾點翠綠的蔥花，更顯得漂亮非常。

　　東坡肉這道菜，唐芋一共也沒有做過幾次，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各個調料的分量，最終做出來的竟然還不錯。

　　半肥半瘦的豬肉，切成方方正正的三塊，每人一塊，每塊二兩，中間還用繩子綁了一個十字花結。東坡肉上桌的時候，妹妹唐苗沒忍住輕輕哇了一聲，只見盤里的東坡肉紅得透亮、色如瑪瑙。唐苗想用筷子勾住繩子將肉夾起來，沒想到筷子一歪，就輕輕松松地扎進了肉里，當真算得上是皮肉酥爛。

　　唐苗連忙用筷子在一角夾起一小塊放入嘴里，頓時幸福地瞇起了眼睛，軟而不爛、肥而不膩，最重要的是濃濃的肉香！她已經好久沒有吃肉了，更不要說這么美味、這么大塊的肉。

　　唐芋買的小河蝦個頭不大，按照唐苗說的，做了一道油爆河蝦。端上來的白瓷盤里，小河蝦個頭均勻、團成球形、個個紅潤發亮。

　　夏天正是吃蝦的季節，這時候的蝦肉透著一股甜味，而且蝦腦豐滿，里面都是紅彤彤的“石榴子”。帶子的母蝦，里面的蝦子比蝦肉更加鮮香肥美。唐芋買的小河蝦雖然個頭不大，但是蝦子不少，簡直要滿的溢出來。

　　唐苗夾起一只蝦，連殼都舍不得用手剝開，用筷子將蝦頭輕輕摘下，連殼帶肉的放進了嘴里。油爆河蝦外脆里嫩、咸甜可口，入口之后舌頭輕輕地那么一用力，殼和肉就分離開來。唐苗吸吮完蝦殼上的咸甜滋味之后，才略帶不舍地將殼吐出去，開始仔細品味蝦肉和蝦腦的滋味。

　　唐芋看到妹妹唐苗吃得如此滿足，自己心中也升起一種濃濃的滿足感，能給家人做出這么好吃的菜，唐芋覺得比自己嘴里吃進怎樣的山珍海味都更幸福。

　　外婆雖然沒有妹妹唐苗吃得那么迫不及待，將所有的情緒都掛在臉上，但是三盤菜都嘗了一小口之后，眼中也露出了笑意，“好吃！好吃！真沒想到你還是從外公那里學了一點的。”

　　唐芋問道，“有我外公的幾分手藝？”

　　外婆思索一下，說道，“大概有那么兩三分吧。”

　　唐芋驚訝地瞪大眼睛，問道，“只有兩三分？”

　　上輩子的時候，她雖然沒機會跟著什么名廚學習，但是自己也是在廚藝上下過苦功夫的，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幾乎沒有一天偷過懶。刀工、火候、調味……都是一點一點靠自己鉆研琢磨出來的。

　　如今外婆竟然說她只有外公兩三分的功力？

　　外婆見到唐芋不服氣，說道，“你外公做了一輩子的菜，你這么年輕，才摸過幾次炒勺？能有你外公兩三分的功力，就已經相當不錯了！”

　　外婆用筷子指著已經被唐苗吃光一角，露出盤底的油爆河蝦，“諾，你看盤底的鹵汁。做得好的油爆河蝦，吃完蝦之后，盤子里應該不留鹵汁。你這個留了這么多，說明你鹵汁收的不夠干。鹵汁收的不夠干，就說明你火候掌握的不夠好，蝦的味道和脆度上，都還差著那么一點兒意思。”

　　“家常豆腐我吃著不錯，這道菜你外公也不常做，不好比較。但是東坡肉可是你外公的拿手好菜，你這個東坡肉啊，比你外公做的差遠了！”

　　“酥爛是夠了，但是味道調的遠遠比不上你外公。你這水平也就是好吃的家常菜，或者說一般般的小館子，不是我替你外公吹牛，你外公做的東坡肉，我敢說方圓十里找不出一個比他更好的廚子！”

　　外婆嘆息一聲，“你外公的手藝是真的不俗，可惜他這輩子沒趕上好時候，也就只能給四里八鄉燒燒菜……”

　　唐芋聽到外婆如此細致的點評，心中十分驚訝，她沒想到外婆竟然有如此會品鑒美食的舌頭。

　　不過轉念一想，倒也并不意外，外婆雖然不會做菜，但是吃了幾十年外公做的菜，自然而然就將舌頭養的挑剔了。吃慣了美食之后，再吃不那么完美的菜肴，自然容易品嘗出來差在哪里。

　　外婆說完之后，對唐芋說道，“你也別灰心，還是那句話，你現在還太年輕，這才到哪里啊……再說我們家也沒人讓你一定要成為一個廚子，你想做菜就做菜，不想做菜就不做。”

　　外婆看向遠處，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你外公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剛結婚吧……我想想啊，他那時候做菜還真未必有你現在好吃！”

　　唐芋知道外婆是在鼓勵她，但是她其實一點也沒有灰心。她現在的廚藝不如外公那是肯定的，最讓她驚喜的是，外婆竟然能將她做的菜的優缺點一一指出，說得頭頭是道！

　　有這樣的外婆在身邊為她嘗菜，唐芋哪里還用發愁不能進步？

　　這簡直是她重新后，發現的最好的消息！

　　唐芋伸手，緊緊地抱了外婆一下，“外婆，以后我就負責燒，你就負責吃！吃完之后告訴我哪里不好吃就行！”

　　外婆說的沒錯，外公的廚藝很棒，吃虧就吃虧在沒有趕上好時候。

　　上輩子的陳俊茂，起于微末，一路青云直上，最終開了金茂大酒店那么大的酒店。依唐芋來看，當然陳俊茂有幾分本事，但是他在廚藝上的天賦其實并不出眾，很大一個原因，還是他搭上了時代騰飛的火箭。

　　這輩子，唐芋絕對不會再將機會拱手讓人，她一定要一飛沖天的變成自己一家。

　　“姐！我們真的開張了！”

　　等到第一個買蔥包燴的姑娘走后，唐苗高興地蹦起來，“真的有人買我們的蔥包燴啊！”

　　唐芋看到妹妹高興的樣子，笑道，“原來你一直覺得我們的蔥包燴不會有人買啊……”

　　唐苗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倒也不是，但是心里特別沒底，沒想到第一鍋就有人買。”

　　唐芋將另外三個剛剛出鍋的蔥包燴也刷上了醬，用紙卷起一個遞給唐苗，“趁熱吃，一大早空著肚子就出門了，現在肯定餓了。”

　　唐苗看著手里的蔥包燴，有點舍不得，搖頭道，“我還是不吃了吧，能賣一毛錢一個呢，一會兒早點吃午飯就行了。”

　　唐芋心中嘆了口氣，雖然說知道八十年代絕大部分的家庭都是這樣節省著過日子，但是看到唐苗連一毛錢的蔥包燴都舍不得自己吃，還是有點心疼，“吃吧，我算過成本了，也就五分錢。”

　　唐苗驚訝地瞪大眼睛，“成本五分，我們賣一毛？這直接是一倍的利潤啊……賣得是不是有點貴？”

　　唐芋也不知道現在別人家都賣多少錢，“還行吧，只要味道好就不愁賣。”

　　看到妹妹唐苗還不肯下嘴，唐芋用出了絕招，“要么你現在把蔥包燴吃了，要么你現在自己走回家吃早飯，反正這里離家不遠，但是以后我出攤可不會帶你來了。”

　　唐苗聽到姐姐的話，連忙在蔥包燴上咬下大大的一口，含混不清地說道，“我吃、我吃還不行么——”

　　唐苗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嘴巴再也顧不上說話，連忙嚼了幾下，咽下之后幸福地瞇起了眼睛，“姐，怎么這么好吃啊？”

　　火候剛剛好，麥香、蛋香、蔥香、醬香在咀嚼的時候混合在一起，給人一種實實在在的滿足感。

　　主要是甜醬特別好吃！一下子為整個蔥包燴提味了！

　　唐芋也為自己刷了一個辣醬的，一口一口地咬著吃，但是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甚至眉頭微微皺起，正在努力品嘗著味道，思索還有哪里可以改進。

　　唐苗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個，立刻問道，“姐，這就是你昨天調的醬？真好吃！姐你什么時候會做這么好吃的醬了？”

　　昨天唐苗路過廚房的時候，正好看見姐姐在醬里加了好幾種調料，然后不停地攪拌。

　　唐芋笑道，“不覺得味道很熟悉嗎？”

　　唐苗皺眉思索，“熟悉？我以前吃過嗎？”

　　唐芋見她想不起來，就又將第一鍋蔥包燴里的最后一個刷上甜醬遞給唐苗，“再嘗嘗。”

　　唐苗連忙說道，“姐你吃吧，我已經飽了。”

　　唐芋不耐煩和她來回推讓，直接用鏟子把蔥包燴攔腰切斷，“一人一半，你這次吃的時候好好嘗嘗。”

　　唐苗這次沒有再狼吞虎咽，吃的十分仔細，全都咽下肚之后說道，“是有點熟悉……有一點像外公做的醬鴨、醬肉的味道……”

　　唐芋滿意地點點頭，沒想到妹妹的舌頭還挺靈的。這個醬的確是照著外公留下來的菜譜調的，外公以往做一些菜的時候也會用這樣的醬。

　　唐芋只是將這個醬用在了蔥包燴上，沒想到吃過的都夸贊甜醬味道好，她自己吃著，也覺得十分不錯。

　　看來外公留下的菜譜秘籍，真的有其神奇之處。

　　唐芋發現敲鍋沿有奇效。

　　她的第一個顧客是因為鍋鏟不小心碰到鍋沿引來的，第二個顧客也是聽到聲響后過來的，自此之后唐芋就恍然大悟，自己安安靜靜地在路邊做蔥包燴，很多急匆匆趕著去上班的人，真的未必會注意到自己。

　　蔥包燴雖然香，但是也得靠吆喝。

　　唐芋是不畏懼吆喝的，上輩子開面館的時候發小廣告，早就練就了她的厚臉皮，她一邊用鍋鏟“咣當當”敲著鍋沿，一邊用杭城話脆生生的喊——

　　“來，蔥包燴好哩，蔥包燴吃哩！”

　　“來，吃蔥包燴了，好吃再付錢！”

　　顧客還是有的，但大多數人都不像第一個姑娘買的那么痛快，聽到價格后一般都會說一句，“小姑娘你這賣的太貴了！別人家的蔥包燴都賣七分錢、八分錢，你這直接就賣一毛！”

　　這個時候，唐芋不說話，唐苗負責按照唐芋教好的話解釋，“我們的蔥包燴里面可是刷著一層雞蛋呢，別人家的可沒有雞蛋啊。我們的醬也不一般，味道特別好，吃了的都覺得這一毛錢花的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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