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第十二章 君子好逑(十六)丞相
這就是猿糞 只用了一個多時辰,她便趕到了小鎮(zhèn), 雖自從四年來沒有踏出琉璃半步, 但她卻還記得當年姨母帶著她去往琉璃的路上經過此地, 而且還住了一晚。
很快便找到了一家藥鋪, 她將藥方遞給郎中,告訴他要拿至少半個月的藥量。
那郎中年歲大了,是個熱心腸,聽到她的話,有些納悶地問道:“看姑娘的方子, 病人的風寒可能傷及脾臟, 但只要按時用藥稍加休養(yǎng), □□天也就可以斷藥了, 姑娘怎么要拿半月的劑量?”
她不懂醫(yī)術,從未懷疑過有人敢光明正大地在藥方上動手腳,只當他多日昏迷是因病得太重, 卻沒有想過他也許并非病得不省人事。
“可我哥哥已用了七八日的藥,一直還是昏迷不醒, ”她想了想,憂心問道, “能否請先生看看,是不是藥方有什么問題?”
“這就怪了, ”那老郎中摸著花白胡子, 蹙著眉道, “照著藥方, 令兄的病癥應該沒有那么嚴重,怎么會昏迷不醒?不過,既然他的病已傷及脾臟,最好少食多餐多加鍛煉,一直躺在床上昏睡可是對病情有百害而無一利啊。”
昏睡……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心下一凜,本就乏力的雙腿發(fā)軟,忙扶住了柜臺。
“這個鎮(zhèn)子上唯有老夫這一家藥店,可老夫是小本生意,其他的還好說,唯有這蒼耳子實在不多,就算全都賣給姑娘,也不過是六天的劑量,”老郎中一邊為她包著草藥,一邊道,“不過,咱們鎮(zhèn)子上的郎中雖然也就那么兩三個,其中卻還是不乏濫竽充數的,姑娘最好換一個為令兄瞧瞧……”
“好,這些是我所有銀子,先生看看除了方才的藥還能剩下多少,”她極盡鎮(zhèn)定,對老郎中微然一笑,“我哥哥他身子有些虛弱,還勞煩先生能配些滋補的藥。”
老郎中樂呵呵地點了頭,在柜臺后忙活了好一陣子。
付了銀子,她連連道謝,將所有草藥收拾到了包袱里,轉身準備離開。
但走到門口時,她看到對面有個人朝著藥店而來,是個年輕人。
余光掃到了那人腰間的佩劍,正因方才老郎中的話心不在焉的她腳下一頓,渾身一震。
那是把青銅長劍,劍鞘上的山河紋路在剛露出的和煦陽光下清晰可見,劍柄上系垂的寸長銀色銀色穗子隨著他腳步的一抬一落而左右搖擺。
她見過那柄佩劍,就在不久前的藏書閣。
是他!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人的裝束與那晚完全不同,而且也未戴上面紗,但她還是很肯定,就是那個人。
膚色偏黑,棱角分明,眉目冷峻,一步一行自帶風骨,一定就是他。
但他不應該就是三皇子洛長念嗎,為何會突然出現在琉璃別宮附近的鎮(zhèn)子上?
慌忙轉回頭,她對老郎中扭捏道:“先生,我一直趕路,有些內急,能不能借貴店的茅廁一用?”
“進去之后左拐,走到盡頭就是了。”指了指柜臺旁邊掛著的一處簾子,老郎中哈哈一笑,隨后又吩咐一個剛從內院進來的小廝,“若是姑娘找不到,再喚我這個小徒弟。”
在她的腳踏出藥店前堂時,新來的買藥人已經進了店,見方才顯然要離店的女子此時卻轉身從簾子之后的門進了內堂,微微蹙了蹙眉。
聽到掌柜的招呼,買藥人轉過了目光,眼中仍殘留著幾許疑惑,一言不發(fā)地掏出一個藥方遞給他。
“其他的倒是都有,唯有這蒼耳子……”面露難色,聽老郎中有些愧疚地解釋道,“這蒼耳子都被方才那位姑娘買走了,這鎮(zhèn)子上又沒有其他的藥店,客官若是急用,只有去其他鎮(zhèn)子看看,不過就是有些遠……”
他的話尚未說完,那買藥人卻已經打斷了他的話,目光轉向通向內堂的門,聲音潤朗:“您說的姑娘是不是方才那位?”
救人一向有如救火,等不得,更拖不得,他是想從方才買藥的女子手中買些蒼耳子回來。
很快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老郎中顯然十分贊同他的辦法:“公子所言不錯,最好的辦法確實是向那位姑娘再買些回來,老夫看那小姑娘也是個心善的孩子,一定會同意的。那就等公子稍等片刻,等那位姑娘方便回來了再與她商議。”
不遠處的簾子之后,正在假裝低頭收拾衣物的她聽到里面的對話,不由緊蹙了眉。
上次他明明動了殺心卻在最后關頭放了自己,說不定早已后悔,而且他見過自己的容貌,也聽過自己的聲音,倘若當真還記得她,說不定疑心之下還會動手,她不允許自己再犯險。
抬眼,見方才的小學徒已經回來在院中收拾東西,她略一思索,走了過去。
這院子并不小,果然還有側門,她暗自松了口氣,稱自己要到另外一條街,讓小廝將她引到了側門。
藥店正堂中,已等了約快一刻鐘的老郎中終于有些等不及了,恰見自己的小徒弟進來,忙問道:“方才那位姑娘怎么還沒出來,該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那小學徒一臉迷茫:“那位女客官早就從側門走了,師父是在等她嗎?”
買藥人臉色一變,便快走幾步掀開了簾子,問那小廝道:“她是哪里走的?”
小廝只覺莫名其妙,但見師父眼中迫切卻也不反對,便伶俐地在前面帶路。
從側門出去,是一條狹窄的小巷,穿過巷子后便是一條東西朝向的大街,因著接連的雨,街上的人很少,視野能落至很遠。
買藥人剛拐出巷子不久,發(fā)現觸目之處并不見那女子的身影,正要找人詢問,卻突然聽到附近傳來了一群孩子的起哄聲。
那些孩子大約有七八個,手中各自舉著一個糖葫蘆,正向他跑來,還不待他反應過來便很快將他團團圍住。
一個看似**歲的小姑娘似是個領頭,先無所顧忌地用空下的手摸了摸他的劍,然后抬頭看著他,眨巴著眼睛問道:“你是要買藥的那個佩劍哥哥嗎?”
買藥人似是明白了什么,也不再急于找人,蹲下了身子,神色緩和了許多,連目光里都帶著幾分溫柔:“我就是,要買蒼耳子。”
果然,那小女孩兒聽了他的回答,甚是滿意,招呼最外圍的小男孩兒擠進來,示意他將懷中的一包草藥給眼前人。
接過藥包,看到上面的“蒼耳子”三個字,他微微挑了挑眉,唇角浮現出幾分笑意,似是釋然,也含著幾許莫名的興趣。
躲在不遠處的蘇薔見那人臨走之前又給那些孩子每人買了一串糖葫蘆,覺得有些好笑,突然覺得這個人好像也沒有那天晚上所見的那般冷漠。
直到他走遠,又拐進了方才來時的小巷,她才從藏身的巷口出來,開始朝著琉璃的方向出發(fā)。
已經耽擱了一些時候,再加上包袱里的草藥雖不至于拖累得她負重前行,但怎么說都是負累,所以盡管離天黑尚有兩個時辰,而且也不用再撐傘,但她依然不敢松懈半分,只走了片刻稍作歇息便小跑起來。
不知不覺中,夜色已漸漸籠罩了整個天地。
站在竹苑門外的織寧聽到里面的敲門聲愈來愈緊,叫喊聲甚至慢慢地帶上了幾分怒意,明顯已是在壓制著要砸門的沖動。
眼中掩不住的局促不安,若不是旁邊還有個護衛(wèi)在盯著自己,織寧已經忍不住要沖進去了。
難道蘇薔還沒有回來,該不會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吧,還是劉叔對她下了手?倘若最后那個姓王的護衛(wèi)真的撞門而入,發(fā)現里面空無一人,一定會仔細搜查,定然會發(fā)現那個墻洞,到時候就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自己已經按照她的吩咐,以在路上不小心滑倒摔壞了食盒所以只能重返一次為借口拖延了時間,但她怎么還沒回來?
織寧暗自懊惱,有些后悔聽了她的話沒有替她出去買藥,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時突然見西廂的屋子里被人點上了燈。
臉上帶著明顯的困意與疲倦,蘇薔開了門,對門外神色陰沉的王護衛(wèi)愧疚地解釋道:“最近兩天我都是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但多虧兩位大哥的成全,涂了藥膏后,今天覺得全身的紅疹都已消退了許多,所以睡得沉了,還要麻煩大哥過來敲門,實在抱歉。”
那護衛(wèi)哼了一聲,銳利的目光穿過她向里面看了片刻,終是轉身:“過來拿晚飯。”
蘇薔應了一聲,道了謝,跨門而出,藏在門后的傘、剛脫下的破爛骯臟的衣服與鼓著的包袱被掩映在忽明忽暗的燭光里。
那人住在前院的東廂,年歲看著不大,應是二十左右,雖臉色蒼白不見一絲血色,卻也能看得出眉目清朗,只是衣著打扮皆是樸素簡單,普通得讓人尋不到可猜測他來歷身份的絲毫蛛絲馬跡。
為方便照顧,她在后院熬藥,住在前院的西廂,而前院竹林密布,青翠欲滴,點點春意由眼入心,讓人不由得神清氣爽。
竹林繞著一個不大的池塘,池水還結冰未融,只是卻破了一個洞,但并非是池水因春暖化開,而顯然是有人故意用硬物將其鑿開。
想來應該是許諾因為反悔,所以將池中的冰鑿開,然后將身子浸在冷水中,好讓自己在短時間內迅速感染上風寒,而她用的工具,便是被遺棄在竹林中的那把生了銹的斧頭,所以那個被砸開的冰洞周圍還殘存著些許銹跡。
為了脫身,許諾甚至不惜自傷身體,倒也是費了些心思,畢竟現在春寒料峭,那池水也是寒意刺骨,看來是那晚將她說給織寧的話給放在了心上。
午膳后,蘇薔坐在院中看了會兒書,但過不多時天色突然暗了下來,有烏云遲緩而來,看樣子快是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她正在收拾院中衣物時,雨滴便翩然而至,而且愈來愈大。
每年的這個季節(jié)琉璃便會雨水不斷,思及到了晚上還要再熬一次藥,也不知這大雨會持續(xù)到何時,她想趁著雨水未大時先將草藥拿到前院,以免夜深路黑又行動不便。
雖在平日里的這個時候天色還尚早,但此時卻已經如同暮云四合,而從開始落雨到她收拾妥當跑到后院,前后不過一刻鐘而已,可一推門便聽到的雨水滴答聲卻讓她大驚失色。
循著聲音望去,她心下一凜,果然是屋中漏雨了。
后墻上方的屋頂已被大雨穿透,如注雨水似入無瓦之屋,緊湊而不停地落在竹籃中。
她慌里慌張地將草藥轉移到其他地方時已經來不及了,雨水不僅濕透了竹籃,連其中的草藥也濕了大半。
若天能立刻放晴,說不定草藥曬一曬也就無妨了,但這個季節(jié)的雨總是綿綿不絕的,如果想保全一些草藥不發(fā)潮發(fā)霉,唯有用火烤干了。
好在后院還有一間被長久廢置的膳房,有柴有火,若是及時,應該可以挽救一部分。
忙活了幾個時辰,連將熬藥的時辰都向后推了推,但能被烤干的草藥卻還不及全部的十分之一,大概也只能撐兩日左右,看來最好的辦法還是讓當值的侍衛(wèi)再去購置一些了。
望著濕成一團的各類草藥,蘇薔不由有些懊惱,為何自己竟如此粗心大意,任由草藥留在了自己沒有檢查過的那間柴房。
開了門撐開傘,外面已是黑透了,她躡手躡腳地避開地上的雨水向前院大門走去,但在經過竹林時突然頓下了腳步。
不對,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
琉璃別宮雖被冷落多年,但每年兩次的修繕是必不可少的,更何況,上次恰就在上個月,而且竹苑因是主子寢居之一,還是重中之重。
可是,為何那件柴房的屋頂破成那樣都被人置之不理?
若是負責修繕的仆人將柴房的破敗視而不見,那為何旁邊更是破敗的膳房卻是滴雨不漏?
難道……
一個可能的原因在她的腦海中竄出,隨著打在油紙傘上的雨滴聲愈加清晰明顯,使她霎時間渾身冰冷雙腿僵硬。
與世隔絕,大雨磅礴,草藥斷絕,再加上侍女為避責罰蓄意隱瞞,最終使他不治身亡,多么精妙的棋局。
僻靜舒適的居所,妙手回春的太醫(yī),保護得當的侍衛(wèi),隨身侍候的侍女,品類齊全的草藥,有效無暇的藥方——如此完美的養(yǎng)病環(huán)境,倘若他還是死了,責任追究得再深,也不會牽扯到設局人身上。
最后害得他病入膏肓的,只能是那個不小心將草藥淋濕卻因害怕承擔罪責而準備瞞天過海的侍女,從來沒有人聽到她提起過草藥濕潮的事情。最多,再加上整個琉璃的問責。
覺得四處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蘇薔突然打了個冷顫,將跨出去的右腳緩緩地收了回去。
許諾離開得很及時,在這里,外界能幫助自己的唯有門口的守衛(wèi),可他們卻又是最不可靠的人。
是的,早有人決定了她的命運,而能逆轉這場棋局的只有自己。
深呼吸,轉身,離那扇朱漆大門愈來愈遠,蘇薔竭力恢復平靜,開始自己該做的事情,煎藥喂藥,然后進屋睡覺。
第二日,那人的臉色沒有一絲好轉,在燭光下更顯慘白,若不是還堅持著微弱的呼吸,更像是已經斷了氣的病弱少年。
已是晨曦,窗外依然陰雨綿綿,雨勢卻已經小了許多,她望著燭光下的年輕人,突然心生感慨。
也不知他曾遭受了什么,竟會大病至此,昏睡了幾天幾夜都沒有要醒來的跡象,想來也是命途多舛吧。
在天剛微亮時,她便去了一趟后院的柴房,發(fā)現與原本草藥放置的地方正對的屋頂上,果然少了一排青瓦,規(guī)則而有意。
所以,有人費盡了心思想害死他,卻妄想兵不血刃,將結局引向一場意外與一次失職。
不過,也許正是因為他們的顧忌,所以才會給她留下了一絲生機。
午膳時,織寧前來送飯菜,她已經替了之前的阿嶺有了幾天,能促成這件事的,除了她自己的死纏爛打,還要依仗泉姨的成全。
只是,縱然能彼此對視兩眼,她們卻一句話都不能溝通,織寧平日里雖是個話撈子,在強權面前也只能乖乖閉嘴,時刻銘記第一次來這里時的慘痛教訓。
那次她剛興高采烈地喊出“阿”字,便惹得守門的護衛(wèi)拔了刀,直截了當地威脅說她再廢話一個字便要換人過來。
從此織寧便只能裝聾作啞地與她以目光交流,但在她看來,織寧的每個眼神都在問同一個問題——里面真的沒有肉能吃嗎?
今日也是,蘇薔對織寧微然一笑,目送她離開后,右手提著食盒,左手習慣地將有些側開的盒蓋扶正,在一個護衛(wèi)關門前道:“這位大哥,小女子有事稟報。”
護衛(wèi)的手停了下來,緊皺著眉頭,不耐煩地問道:“什么事?”
“昨日大雨,安放草藥的柴房漏了雨,將草藥打濕了部分,這兩日又是陰雨綿綿,很快就會發(fā)霉不能用,所以勞煩兩位大哥能替我向別宮的掌事傳個消息,再買些藥來。”她語氣懇切,誠然道,“剩下的草藥只能撐五日,若是等不到太醫(yī)回來,怕是會耽擱貴人的病情。”
護衛(wèi)神色不動,不耐地說了聲“知道了”便要粗暴地將大門關上。
她卻慌忙抬手將大門按住:“大哥可要快些,這幾日一直下雨,道路難行,若是去最近鎮(zhèn)子里買藥,這一來一去也是要費些時辰的……”
“啰嗦。”那護衛(wèi)瞪了她一眼,正要強行將門關上,余光掃到她的手腕,不由一怔,嫌惡地皺了皺眉。
“小女子每逢雨天便會宿疾發(fā)作,渾身都生出紅疹,”善于察言觀色的蘇薔忙將手縮了回來,用袖子蓋住了布滿紅疹的手腕,順勢撓了兩下,抱歉道,“讓兩位大哥受驚了。”
那護衛(wèi)不再說什么,皺著眉將門鎖上。
看來他是信了。
果然與自己推測的一般無二,聽到自己主子即將斷藥,那兩個侍衛(wèi)竟絲毫沒有流露出關心之情,甚至沒有向她討要藥方,只是一味敷衍,只怕今日之后除了他們三人之外便再也不會有人知曉這件事了。
但無論如何,自己還有五天的時間。
五天之內,救了他,便是救了自己與琉璃。
綿綿陰雨又下了整整一天,直到暮晚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她早早地回了屋,卻遲遲沒有滅燈,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停地低聲痛哼。
折騰了一整夜,醒來時比往日提前了一個時辰,外面還下著朦朧細雨,她打著哈欠,將后院的柴木抱了些回屋,開始吭吭哧哧地劈柴,直到天色開始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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