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第十一章 竹馬何在(十四)質(zhì)詢
這就是猿糞
清風(fēng)順著窗子縫隙吹進了屋里, 裹挾著初春的清新氣息。
門外又一撥腳步聲從近及遠, 隨后消失在了關(guān)門聲中, 一直睡不著的蘇薔更加清醒,干脆直接披著衣裳坐了起來。
竹苑門口的護衛(wèi)已被換走, 放佛只在彈指瞬間,一直上處于劣勢的那人突然反敗為勝,讓她怎么能睡得著。
晨時的那場大火, 是她與洛長念共同籌劃的。唯有讓眾人親眼目睹他已蘇醒, 才不會給旁人可趁之機。
他的昏迷應(yīng)該是真的, 但恐怕也是有意為之, 欲以此迷惑想害他的人吧。這的確是一招險棋,可為了達到目的卻甘心以身犯險, 可見那人的心思該有多深沉。
即便自己沒有竭力去救他, 竹苑中也有人不會讓他有性命之憂, 還好她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 否則一念之差, 不僅自身難保, 還會拖累整個琉璃。
可是,正如泉姨所慮, 只怕此事與朝廷紛爭脫不了干系。
但更讓她深夜難眠的,是在王護衛(wèi)對他跪拜行禮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眼前人便是三皇子洛長念。
所以, 曾經(jīng)在藏書閣和蘆林鎮(zhèn)見過的那個男子并不是三皇子。
若是如此, 那他當晚對自己動了殺心的事情就能解釋通了。
他冒充洛長念來琉璃取書, 卻不料被她發(fā)現(xiàn),縱然可能以受了風(fēng)寒的借口蒙了面,卻還是為保萬全欲將與他正面相視的她殺人滅口。
這是最可能的解釋。
可是,他究竟是什么人,為何要冒充三皇子,而洛長念又是否知道那件事呢?
她只覺得自己在偶然之間已陷入一團迷霧之中,里面的人都被煙霧繚繞,讓人瞧不清楚看不真切。
“蘇姑娘可睡著了?”
剛從胡思亂想中好不容易抽出神思的蘇薔正準備下床給自己倒杯冷茶,卻聽門外突然響起一個溫潤爾雅的聲音,隱著小心。
她怔了一怔,遲疑片刻后,揚聲回應(yīng),穿戴整齊,燃了燈,開了門。
洛長念站在門外,背手而立,唇角揚起淡淡微笑,清澈的眸子黯淡了滿天繁星。
雖然三皇子以竹苑清幽適于靜養(yǎng)不能辜負二哥的一番好意等等的原因推卻了領(lǐng)事內(nèi)侍為他調(diào)換寢宮的盛情,也不同意再為他添加幾名隨奉侍女,但在短短的半天之內(nèi),竹苑顯然似是換了一重天地,目之所及,皆是嶄新繁華。
此時的竹苑,廊間亭下皆是燈火璀璨,將半個竹苑映得通明。
“這些天多虧姑娘照顧,否則我不知何時才能蘇醒。”身子仍有些虛弱,輕咳了幾聲,在竹亭中坐下的洛長念示意她同坐,溫聲道,“若姑娘有何疑慮,我愿一一答解,定然會知而無言。”
她并沒有落座,只恭敬地垂首道:“奴婢不敢。”
“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現(xiàn)在如此疏離,可是在怪我之前有所隱瞞?”他依舊笑意淡然,卻撐著桌子欲起身,“既然姑娘喜歡站著,我便陪著。”
她微微一怔,只能順勢坐下:“殿下大病初愈,不宜多耗體力。”
“方才我聽他們提起,說姑娘這些天為了救我奔波勞碌。平心而論,姑娘所作所為,實在出乎我所意料。”洛長念笑意誠然,語氣中帶著幾分欽佩之意,“這次大病染身本是意外,但沒想到能在琉璃遇到姑娘如此通透的人物,也算是因禍得福。”
“殿下謬贊,奴婢實不敢當,所思所想,除了該盡職盡責(zé)外,也是希望不因奴婢的一時過失而拖累整個琉璃受罰。”她垂著眸,聲音恭敬而平靜,“還請殿下切莫因奴婢的一時權(quán)宜之計而責(zé)罰其他人。”
“蘇姑娘如此客氣,看來還不能十分信任我。”似乎并不介意她話中的淡漠,洛長念也不意外,掩著眸中暗芒,只淡然解釋道,“的確,琉璃中是有我一直信任的人,但我來琉璃醫(yī)病休養(yǎng)之事是二皇兄一手安排的,就算他們有心,在萬不得已之時,也不能正面質(zhì)疑二皇兄對我的一片好意。所以,姑娘于我的救命之恩,是當之無愧的。”
他的解釋如此細致誠懇,倒讓她有些驚訝。
大周早在十多年前便冊立了嫡長子洛長容為太子,傳聞中二皇子逸王洛長策早有奪嫡之心,手段精明。而三皇子洛長念與太子雖非一母同出卻兄弟情深,一直在為心慈仁厚的太子遮擋明槍暗箭,沒想到傳聞竟也有幾分真實。
都言三皇子溫潤如玉待人真切,在民間頗有美名,現(xiàn)在看來,倒是不錯。
宮廷朝野人心繁雜,他如此信任自己,也是難得。
“殿下對奴婢坦誠相待,若是奴婢再有所隱瞞,倒也太過小氣。”她心中稍安,想了想,試探地道,“為買藥,奴婢花光了這些年所有的積蓄,所以,若是殿下想投桃報李,奴婢大膽,請殿下賞銀。”
一怔之后,洛長念輕笑一聲:“欠債還錢,這是自然。不過,我有個要求。”
她一愣:“什么?”
“這些天雖與姑娘相交不深,但我已將姑娘視為生死之交,若姑娘不怪我害你陷入危難之境,還望姑娘放下你我之間的主仆之分,”他的語氣愈加誠懇,眸光殷切,“以后相見,若無旁人,我更希望我的朋友叫我長念。”
三皇子醒來的之后幾天,竹苑反而比以前更加清凈。
雖表面上都是因著休養(yǎng)不見外人,但現(xiàn)在的安寧才是真正的靜養(yǎng)之境。
洛長念雖是皇子,卻似乎并不習(xí)慣侍女的隨身服侍,吃穿皆是自己動手,倒是讓她清閑不少,好像身邊多的只是個普通人,而不是自家主子。
那晚之后,她并沒有如他所說直呼他的字號,但對他還是少了許多虛禮,見他既然用不著她侍奉左右,便如往常一般,將一切都收拾妥當之后開始坐在竹亭中看書。
閑來無事時,洛長念也會走過去坐在一旁,將她的書拿過來翻閱,有時還會與她相談片刻。
如此幾日,有天午時,神武營將軍云宣前來迎接三皇子回宮的消息便傳來了。
“這幾天看慣了云卷云舒,竟有些不舍了。”站在竹林前,溫和笑意暈上眉眼,幾乎已經(jīng)痊愈的他悠然道,“生而在世,有幾人能像我現(xiàn)在一般無憂無慮神清氣爽。”
“是啊,我也沒想到能借著殿下的福氣清閑了這么多天。”許是因為得知一切都要歸復(fù)于平靜的緣故,她心寬許多,笑意自然而然地溢于言表,“這樣閑云野鶴的日子真是逝若流水。”
他側(cè)過頭,另有深意地凝視著她的眉眼,半晌才道:“但你今日的心情似是比以往還要開朗些,是因為終于可以不用再每日陪著我這個無趣之人嗎?”
“殿下博學(xué),卻又不拘于紙墨,每每點撥我于困頓之時,若也算是無趣之人,那我這么多年豈不是白活了?”她不否認,卻笑道,“待殿下回去后,我便再無人指點,怎樣都算是一件憾事。”
他不再多言,只淡然而笑。
臨近暮晚,琉璃上下張燈結(jié)彩,人人皆是歡喜。
今日的晚宴,是三皇子在回宮之前特地為琉璃宮人設(shè)下的離別宴,所有宮人皆在宴請名單之上,只要無要事在身便可到膳堂赴席。
而蘇薔自然是座上賓。
她本打算與織寧她們坐在一起,卻不想洛長念又特地讓人將她帶到了前座,若是再做推辭,反而顯得自己太過矯情。
“難怪我那天會聽到你們說話,原來是她故意說給我聽的。”瞪著不遠處的她,許諾側(cè)頭對身邊的織寧低聲冷笑道,“你這個好朋友真是不簡單,為了巴結(jié)權(quán)貴可算是費勁了心機。”
“你胡說什么?”織寧瞪了回去,反駁道,“是你自己不想留下,阿薔她好心替泉姨分憂替了你的職,現(xiàn)在又說什么風(fēng)涼話。”
許諾冷哼了一聲,嘲諷道:“琉璃宮中誰不知道你的阿薔城府極深,是你自己太過天真,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云將軍到!”
一聲雄渾有力的唱喏聲壓下了所有的低聲喧囂,眾人紛紛抬頭,循聲望去。
一個男子輕裝而來,器宇軒昂,步步生風(fēng),引得腰間佩劍上的銀色長穗肆意搖晃,一舉一動皆透著朗朗硬氣錚錚風(fēng)骨。
他便是年紀輕輕便名震天下的云宣將軍,戶部尚書云枕山的義子。
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驚慌之間,手中的酒杯猝然落地,蘇薔驚得半晌失神。
竟然是他。
織寧握緊了傘柄,點了點頭,再開口時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
毫無遲疑地,她撐著另一把傘跑了出去,全然不顧身后厲姑姑沙啞的喊聲。
因著下雨,路上的宮人更少,還好在前幾日她便將纏著來找許諾的石袖將去往宮中最重要的幾處宮苑的路畫了出來。
憑借著記憶,似乎再穿過一條甬道便能到了,只是突然對面拐進來一輛被羽林軍簇擁的輦車來,讓她躲閃不及,只好收了傘跪在了甬道一旁。
撐著油紙傘,隨在輦車一旁的云宣見了細雨朦朧中從對面匆忙跑過來的宮女,不由一怔。
他怎會相信,還不到短短半日,已經(jīng)是第二次在這偌大的宮中遇見她。
還好他的眼力極好,在她讓到一旁前便認出了她,只是她行色匆匆,好像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很快地,輦車從她的身邊經(jīng)過,蘇薔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撐開傘繼續(xù)向前跑去,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有眸光尾隨了她許久。
好不容易到了御藥房,接待她的當值內(nèi)侍剛開始還很客氣,問她在哪個主子的宮里當差,后來聽她說是來給浣衣局宮女來拿治傷寒的藥,不由分說便將她趕了出去,直言沒有尚宮局的請藥文書任何人不得私自來御藥房拿藥。
她從未聽說過還有請藥文書這回事,見他態(tài)度堅決,只好打算先回去準備文書,但腳還未踏出宮門,便聽那內(nèi)侍在身后懶洋洋地道:“我勸你還是算了吧,這請藥文書可不是想拿就能拿到的,我來御藥房快兩年,都沒見過哪個普通宮女能從尚宮局拿來請藥文書的,至少也得是個女史,你們浣衣局更是不可能。宮中那么多內(nèi)侍宮女,每天生病的不計其數(shù),還不都能熬過來?賤命一條,就別想著富著養(yǎng),這慣壞了身子,可是不好長命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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