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七章 破鏡重圓(十八)告白
正如云宣所言, 以言奉為首的五名先鋒軍殘部見到睿王親自前來皆感激非常, 跪在地上良久都不愿起身。
許是因著多年來的顛沛流離, 這些曾在戰場軍營中意氣風發的男子雖然大都不過而立之年, 但其眉目之間已掩不住滄桑之色,只是舉止投足中仍可見其當年的剛毅與英氣。
洛長念早年曾在各地的軍營中駐守歷練,尤在向家軍中的時日最長,所以與這些人也算是故交, 如今久別重逢,猶如生死相見,言至動情之處也險些落下淚來。
蘇薔心中也不由得升起千萬感慨, 直到此刻, 她才明白睿王會為何要將她帶到這里, 只因此情此景, 只怕無人不會動容。
這些人原本該是保家衛國的英雄豪杰國之棟梁, 但卻因遠在千里之外的朝堂紛爭有冤不得申有仇不能報,縱然他們不該在行軍路上違反軍紀飲酒作樂, 卻也不應該以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為代價。
太子當權逸王失勢是他們為自己平反的唯一希望,好過那些無數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時分。
她突然想,倘若自己的阿爹還在世,若是知道自己尚有機會沉冤得雪,大概也會欣喜若狂吧。
在洛長念與他們盤膝坐地準備長談時, 蘇薔突然覺得自己的衣袖似是被什么東西挑了一下, 她回過神來, 只見站在不遠處的云宣恰拿著手中的長劍向洞口走去。
她心中一動, 見無人注意到自己,便也悄然退了出去。
腳下放著燈籠,云宣已經站在洞外的山路上,正抬眼眺望著星空。
也將燈籠放在腳邊,蘇薔站在他的身旁,也抬眸望天。
遠離了嘈雜的鬧市,深山中的星辰似乎更加耀眼而明亮,四周很安靜,他們之間的沉默并不尷尬,反而舒適又平和。
恍然間,蘇薔覺得自己的右手驀地有溫熱覆來,心頭一跳后下意識地向后一縮,才反應過來那溫暖來自身邊人寬大的手。
心跳如鼓,腦海在無措之時一片空白,她還在愣怔之間,那只手卻握得更緊了,有力而溫柔。
只覺得心神蕩漾,似是心中眼前有花開于春水之畔,她一動也不敢動,仿若生怕驚動了那種奇妙而明媚的美好。
云宣的眼睛仍望著浩渺夜空,喉嚨微動,嗓音有些沙啞:“對不住,我只是不想再忍下去了。”
他的聲音如珠玉一般清晰地落在她的耳邊心上,那一剎那,天地寂靜,歲月無憂。
滿滿的笑意從眼中溢出來,緩緩地蔓延至眼梢唇角,她右手的手指輕輕顫著,慢慢地回握了他溫暖的指尖。
一切美好得猶如夢幻,但這場意外卻似乎并不突然。
他們早就心悅彼此,從一開始便剪不斷的糾葛,便是因信任與好感而起。
夜幕上的繁星似乎更閃了,眨著光芒凝視著深山之間的兩盞燈與一雙人。
“我原本以為這世間最過痛苦的事不過骨肉分離,卻不想相思之苦也會如此。自從得知你于宮中遇險,我便日夜煎熬,那種心急如焚卻無能為力的感覺簡直教人痛不欲生。你可知道,我可以在所有人面前隱藏對你的心動,唯獨不愿瞞著你。”他側過了身子,拉過她的左手緊緊握住,在夜色中不甚清晰的面容上染著春風般的溫柔,“我想讓你知道,無論你要面對的世間有多么險惡可怕,那里都不只有你一個人,無論何時何地。即便以命相搏,我必定會護你周全。阿薔,你可愿意?”
她抬眼看著他,眸子里笑意盈盈,默了半晌后,突然輕笑出聲來。
云宣似是有些意外,卻不知為何也跟著笑了笑:“笑什么呢?”
她從未想象過會有這樣美妙的時刻,但待這一刻真正來臨時,卻又覺得這好像也不過遲早的事。
“對不住,我只是不想再忍下去了。”學了他一句,蘇薔抿唇笑道,“我太高興了,所以一時控制不住……”
他的笑意更深,語氣寵溺而溫柔:“那,你可愿意?”
“不,我不愿意。”她看著他,眸光清澈如水,“我不用你用盡全力來護我周全,我只想與你相互扶持并肩作戰。”
他靜靜地看著眼前人,突然覺得無論前路如何艱辛,他都不會后悔此刻的一時沖動。
伸手將她攬入了懷中,云宣輕輕地撫摸著她順滑的秀發:“好,從今之后,你我便并肩作戰。”
她環住了他的腰身,聽著他的心跳,將頭埋得更深了些。
她有許多話想問,比如他是何時對她暗生情愫,他是否接受自己偏執的性子,他又如何為將來打算,甚至包括他的義父是否喜歡自己,他想什么時候帶她去見幾位兄長……
但那些似乎都已經不重要了,此時此刻,她只想安靜地聽著他的心跳。
心悅君兮,君亦悅我,原來竟是這般讓人快樂的事。
驀地,有人輕咳了一聲,好像就在不遠處。
一驚之后,云宣只得戀戀不舍地與她分開,不著痕跡地將她護在了身后,循著方才的動靜向山路的另一個方向看去,沉聲問道:“誰?”
“是我。”一個清涼的聲音從夜色深處傳來,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走近了些,在燈光漸漸顯露了輪廓,“想來你們還有很多話要說,我本不愿打擾你們的,只是洞里有腳步聲傳來,聽起來應該是睿王的。”
“羽明?”認出來人后,云宣訝然非常,“你何時來的?”
“我是跟著這位姑娘與睿王前來的,在他們進去后便一直守在外面了。”年輕男子在不遠處停下,膚色稍黑五官剛毅,整個人隱在半明半暗中,戲謔著道,“若非你心緒紊亂,在剛出來時就該察覺到我就在這里。”
原來他一直就在不遠處,那方才的一切自然也都瞧在眼里聽在耳中。
方才遠不及歡喜的羞澀終于在心中彌漫開來,蘇薔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卻來不及應對自己的情緒,而是覺得來人的名字十分耳熟。
羽明……
崔羽明。
原來是他。
他是崔國公府的世子、當今皇后的胞弟,雖然出身顯貴卻淡泊名利,據說很早便離家出走闖蕩天涯,最后拜入了江湖雪眉門之下,練就了一身的好武藝,且其輕功最佳。幾個月前,她和云宣來到蒼莽山探查沈妍一案,回城時卻被守門將領攔下,出手幫他們打開城門的人便是他。
蘇薔心下恍悟,連云宣都未能察覺出他的蹤跡,看來他的武功深不可測,想來深夜闖入紫凌軒佯作刺客并來去自如的人也是他。
只是聽說他并不愿插手朝堂紛爭,所以雖是國公府的世子,卻過著閑云野鶴般的閑散日子,可此番卻也還是被卷入了奪嫡之爭中。
云宣甚是無奈:“方才的事,你都看見了?”
“天色太暗,看不太清,不過卻聽清楚了,一字不差。”崔羽明的語氣里笑意滿滿,“恭喜,我本以為你會孤獨終老。”
蘇薔只覺得耳朵發燙,卻聽云宣不客氣地笑道:“那正好,可以給我們做個見證。”
“不茍言笑的云將軍能說出此等情話,若我是個姑娘,肯定也會答應的,”毫不遲疑地,崔羽明點頭同意,“既然你開了口,那這個見證我便做了。從此之后,你若是負了蘇姑娘,那便是負了我。”
蘇薔忍不住笑出聲來,屈膝道謝:“多謝崔公子。”
崔羽明擺手笑道:“蘇姑娘不必客氣,以后只怕要委屈你了。”
洞內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見出來的人果然是洛長念,蘇薔對崔羽明的聽功不由心生驚嘆。
目光隨意地掃過洞外的三人,終究將眸光停在了崔羽明身上,洛長念似乎也極為意外:“羽明?你怎么在這里?”
崔羽明雙手抱拳,利落地作了一揖后道:“我出門辦點事,恰看到殿下的馬車后面跟著尾巴,所以在出城后解決了他們,又擔心殿下此行會生出意外,便擅自做主跟了過來。”
昏黃不明的燈火之下,洛長念的神色似是微微一沉,卻不知是因為他沒有料到煞費苦心后仍被人跟蹤還是因為崔羽明悄無聲息地擅自尾隨。
“看來這次多虧遇到了你,”銳利的鋒芒從眸底一閃而逝,他微然一笑,問道,“你們方才在聊些什么?”
蘇薔心下一緊,雖然她與云宣兩情相悅,但她如今畢竟還是明鏡局的宮女,一日未脫宮籍,一日便不可私談男女之情,否則便是違逆宮規犯了死罪,可方才他們并未來得及向崔羽明提醒此事。
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慮的云宣并未開口,只是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安心。
“沒什么,”果然,崔羽明隨意答道,“聽阿宣說蘇姑娘是宮里的人,所以我便借機向她打聽了一下皇后的情況。”
沒想到崔羽明雖身在江湖,卻也知曉宮中規矩,蘇薔感激之余,竟沒由來地覺得兩難之間的國公府世子也有諸多無奈。
眸光幾番沉浮后,洛長念看似并未生疑,淡然道:“你若是想念皇后,大可尋一日與我入宮,蘇姑娘畢竟不在鳳棲宮侍候,很多事情也不甚清楚。”
崔羽明不甚在意地道:“皇后嘮叨,還是不見為好。”
“好,隨你吧,反正連崔國公與皇后都奈你不何,本王也不能勉強與你。”洛長念笑了笑,道,“剩下的事回府后再說吧。”
時間已然不早,恐怕現在城門已閉,只能以令牌入城了。
“只怕殿下今夜是回不去了。”云宣卻沉吟道,“既然他們派人跟蹤,那便是早有準備,倘若殿下命守將深夜開門,很可能授人以柄。”
洛長念微一蹙眉,卻明白云宣所言并不無道理。
皇子深夜入城,此事可大可小,若是被逸王一黨添油加醋,只怕他會被冠以出城尋樂擅動職權的罪名。若是他出城的目的是旁的事情也就罷了,但今夜之行與當年的黃沙案有關,他不得慎之又慎。
但若是今夜不歸,那便只能留宿于山中,洛長念遲疑道:“本王倒是無妨,只是蘇姑娘……”
“殿下不必擔心奴婢,奴婢并非嬌生慣養,”蘇薔明了于心,宛然一笑道,“更何況殿下與諸位鐵血英雄都能以此為室,奴婢又有何不可?”
她的話音剛落,崔羽明便朗聲笑道:“好,蘇姑娘豪氣干云,大有俠女之風,在下佩服。”
“既然如此,那我們明日再啟程吧。”洛長念亦笑道,“聽言兄說阿宣帶了些竹青酒過來,方才本王只是小飲了一杯。想來咱們也許久未能大醉一場,今夜倒是良機。”
幾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同時應下,方才沉悶的氛圍在突然間多了幾分清爽之氣。
清冷的山風掠過又來,聽著身邊幾人的朗朗笑聲,蘇薔緊了緊身上的外氅,卻覺得心中熱氣升騰。
她恍然覺得,經此一晚,今生也不算白活了。
夜色漸深,不久后的晨曦終將降臨,正如之前的無數個替了黑夜的白晝,但于她而言,那卻是嶄新的一天,與過去皆不同。
從明日起,她便有了要全心擁護的主君,有了并肩而戰的戰友,也有了兩情相悅的良人。
那是她曾經從未擁有,卻從此之后要用心珍惜的。
不見硝煙,紛爭未斷,一切都在繼續,一切又重新開始。
為父親洗清冤屈,為娘親實現心中所愿,為織寧報仇雪恨,她定會一件一件地去完成,讓他們死而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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