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七章 破鏡重圓(八)死別
白瑜宮的主殿內(nèi)安靜異常, 似乎聽不到任何有人被懲罰的聲息, 但這深宮總是如此, 波瀾不驚的表面下不知有多少暗潮洶涌。
此時此刻, 蘇薔多么希望能聽到一絲一毫的動靜,哪怕是織寧的哀求聲,至少那樣說明她還活著。
在這偌大而莊嚴(yán)的白瑜宮前,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這般無助與渺小, 竟連見一面與自己曾經(jīng)朝夕相處的織寧都難于上青天。
她無法想象氣急敗壞的柳貴妃會如何對付織寧,而生性率真單純的織寧又該會如何應(yīng)對她的責(zé)難?
那個在琉璃時一心只想吃肉的織寧會不會害怕,有沒有受傷?
再也忍受不了除了等待之外便無可奈何的煎熬, 她想要站起身來, 這才發(fā)現(xiàn)雙腿發(fā)麻, 雙腿剛離地便又不由自主地摔了回去。
雙膝被青石板撞得生疼, 她的嗓子里痛哼了一聲, 但也來不及給自己機(jī)會站起身來,只能半跪在地上抬頭對北藥道:“織寧向來恪守本分盡職盡責(zé), 將娘娘的衣裳弄臟的人并不一定是她,但她的心思太過單純,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也瞧不透,還望娘娘明察秋毫,莫要被小人蒙騙而錯怪了人。”
她總覺得織寧與許諾今日清晨在白瑜宮的機(jī)遇太過古怪, 畢竟織寧從不喜歡濃郁的香氣, 也不曾在身上戴過什么香包, 她不得不懷疑其中另有蹊蹺。
北藥在一旁冷眼旁觀, 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么說,慢悠悠地道:“事情已然發(fā)生,無論這衣裳是誰弄臟的,總歸是從她手中掉落的。就算她沒有那個心思,可這件事終究是因她而起,娘娘罰她也不為過,不然還能罰誰呢?”
是啊,也許不久之后許諾便會成為皇帝的新寵,暫時是無人能碰的,柳貴妃心中的那一團(tuán)怨氣也自然不可能宣泄到她的身上,那這一場殺雞儆猴的戲碼中,被殺的只能是織寧了。
北藥說出來的話是那般云淡風(fēng)輕,但卻已于無形中斷言了織寧的命運(yùn)。
所以無論這件事是否與織寧有關(guān),她又是否被人利用都不重要,柳貴妃是不可能放過她的。
蘇薔心中一寒,一手撐地顫顫地站了起來:“所以,貴妃娘娘是絕不會寬恕她,也斷然不可能見我了?”
“貴妃娘娘向來賞罰分明,這宮城無人不知。莫說她是浣衣局一個微不足道的末等宮女,即便她是哪位主子宮中的掌事姑姑,該罰的還是要罰。”北藥睨了她一眼,緩緩開口,“莫說你不過是個小小宮女,即便是哪位主子來替她求情,該罰的也還是要罰。”
終究還是得到了這樣肯定的答復(fù),她的臉色蒼白,又顫聲開口:“若是我愿以一切來換織寧的一條性命呢?”
“那我只能說,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北藥輕輕哼了一聲,輕蔑道,“這宮中愿為娘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不知有多少人,一個曾拒絕過娘娘好意的你又算得了什么?不過,看在你們姐妹情深的份上,我不妨對你說句實(shí)話,即便里面那個犯了錯的是我,娘娘也絕對不會手下留情,所以你倒也不必自責(zé),畢竟就算你是白瑜宮的人,也是不可能救得了她的。”
心中似是有凜冽的狂風(fēng)刮過,粗野迅速而又毫無保留地掠走了她唯一的希望,蘇薔愣怔了瞬間,眸底的絕望很快便被堅(jiān)毅所替代。
“若是如此,那還請姑姑稟告娘娘,宮規(guī)有令,若是其他宮部的宮女內(nèi)侍觸犯宮規(guī),理應(yīng)交由其直屬司部按例懲處,娘娘也無權(quán)干涉濫用私刑。如此說來,既然織寧弄臟了娘娘的衣裳,那白瑜宮應(yīng)該將她交由浣衣局處置,這樣才不算徇私枉法。”
她的聲音冷靜了許多,字字清楚有力,句句有理有據(jù)。
宮規(guī)的確如此,但在這深宮之中,若是每個主子每個宮殿都按宮規(guī)辦事,怎會有那么多的孤魂野鬼無處棲身。
除了皇上外,宮城中向來只有兩類人。
一類是受寵的主子,她們可以為所欲為;另一類是除了她們之外的其他人,卑微如螻蟻般總會任由什么人擺布,這才是這高墻之內(nèi)真正的規(guī)矩。
“你翻臉倒快。”似是驚訝于她片刻間的轉(zhuǎn)變,北藥微微一怔,但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蹙眉道,“不過,你覺得你如此胡攪蠻纏有用嗎?”
蘇薔不為所動,繼續(xù)平靜道:“對違法亂紀(jì)之事,明鏡局有監(jiān)察督辦之權(quán),若是娘娘一心枉顧宮規(guī),那奴婢只好斗膽去鳳棲宮請皇后娘娘來主持公道了。”
“你竟以為皇后娘娘會理會一個浣衣局宮女?”北藥似乎覺得她方才的話十分可笑,道,“再說,她做出了這樣的事,即便是皇后娘娘,只怕也是不愿她繼續(xù)活在這個世上吧。”
蘇薔不理會她的話,繼續(xù)追問道:“姑姑還是不愿進(jìn)去勸娘娘切莫濫用私刑嗎?若是如此,那我只能去一趟鳳棲宮了。”
顯然還是有些忌憚鳳棲宮,但北藥只是眸光一轉(zhuǎn),便冷哼一聲,道:“即便你去了又如何,據(jù)我所知,宮里還有規(guī)定,若是各司局的掌事同意,罪奴可破例交由各位主子親自處置,大不了回頭我讓那個浣衣局的掌事補(bǔ)個文書過來罷了。所以,既然我們白瑜宮按規(guī)矩辦事,皇后娘娘也是管不著的吧?”
并不知宮中竟還有這一條規(guī)矩,但看北藥理直氣壯的模樣,想來也不會胡謅出來欺瞞她,蘇薔不由得心中冷笑,原來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宮里頭,竟連宮規(guī)都如此圓滑。
但倘若當(dāng)真如此,浣衣局定然不敢違逆柳貴妃的命令,而白瑜宮也便不算違反宮規(guī),即便皇后愿意助她,她也是無理無據(jù),此時又該如何是好?
連依附皇后這樣渺小的希望都破滅了,她一時間竟不知所措。
“浣衣局是不會拿出這樣的文書的。”
正在北藥命人要將她送出白瑜宮時,門口突然響起了一個女子干脆洪亮的聲音。
蘇薔循聲回頭,見浣衣局的掌事姑姑石袖已經(jīng)從宮門口走了過來,身后跟著心急如焚的阿嶺。
對她微一頷首算是招呼,石袖微笑著對北藥道:“姑姑安好,聽說浣衣局的宮人在白瑜宮犯了錯,雖然沒有按例收到通知,但我聽說后還是趕來了,希望姑姑能將罪奴交給浣衣局處置,我定會秉公處理,讓娘娘消了心口的怒氣。”
北藥的神色略有一沉:“你方才說,不愿補(bǔ)文書?”
“在浣衣局當(dāng)差的宮人大多粗糙得很,若是犯了錯,怎好麻煩白瑜宮來降罪?”石袖又是微然一笑,語氣輕松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決,“再說,我從未寫過那樣的文書,若是哪里寫錯了只怕又會給白瑜宮添麻煩,還是算了吧。”
有些出乎意料,蘇薔感激地看了一眼石袖,伸手握住了站在自己身旁的阿嶺的手,無聲地安慰了她。
“你們還當(dāng)真以為沒了那一紙文書就能將人給帶走了?”北藥似乎已經(jīng)沒了耐心,冷笑一聲,“真是幼稚……”
言罷,她轉(zhuǎn)身便要回去,但身子剛轉(zhuǎn)了過去,便又聽到旁邊的宮女提醒她道:“姑姑,又有人來了。”
這一次,來的是肖玉卿。
雖然是依著蘇薔的約定而來的,但肖玉卿并未看她一眼,而是直接走到了北藥面前,單刀直入地對她道:“我要見娘娘。”
北藥自知得罪不起她,縱然心中滿是對她這種倨傲態(tài)度的不滿,也大概猜到了她的來意,但還是勉強(qiáng)笑了笑,回答道:“娘娘此時正在處理要事,姑姑若是不急……”
肖玉卿簡單明了地打斷了她的話:“我的也是要事,很急。”
北藥不敢再拒絕她,只好先應(yīng)了下來:“姑姑稍候,我去去就回。”
白瑜宮的正殿大門終于又一次被推開了,但卻不是北藥推門進(jìn)去的,而是一個小內(nèi)侍推門出來的,慌里慌張的。
“不好了不好了,那個小妮子拿剪刀刺傷了貴妃娘娘,快去請?zhí)t(yī)!”
原以為終于看到希望的蘇薔不由心頭一跳。
他們竟然給織寧又安插了一個妄圖弒主的罪名,難道……
慌忙吩咐了人去請?zhí)t(yī),北藥拉著那小內(nèi)侍焦急問道:“娘娘怎么樣了,究竟怎么回事?”
那小內(nèi)侍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瞟了一眼站在外面的蘇薔她們,拖著長長的尾音繪聲繪色地道:“哎喲,那個該死的丫頭,娘娘不過罰她在洗干凈衣服前先用針線縫一下一個開了線的地方,哪知道她拿了剪刀就要去刺娘娘,還好娘娘福大命大,只是傷了手……”
漸漸地,蘇薔只覺得他的聲音忽遠(yuǎn)忽近在耳邊嗡嗡作響,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身邊正在等他說出織寧狀況的阿嶺發(fā)覺她的身子搖搖欲倒,忙不明所以地扶住她,關(guān)切問道:“蘇薔,你怎么了?”
她沒有回答,眸光卻死死地盯著那內(nèi)侍正在擦額頭的右手。
那只手的手背上被濺上一滴并不顯眼的鮮血,落在她眼中卻異常刺眼。
織寧是被柳貴妃在白瑜宮正殿的后花園命人活活打死的,在看到那個出門要人請?zhí)t(yī)的內(nèi)侍手上的血跡后,她便察覺織寧很可能已經(jīng)出事,并立刻趕到白瑜宮西南后門。然后循著地面上的血跡追著到了宮城的東腳門,終究在門口將拉著織寧尸體的平板車給攔了下來。
織寧緊閉著眼睛,渾身都是血,一張臉血肉模糊,險(xiǎn)些讓她認(rèn)不出來。
她抱著她的尸身痛聲大哭,那兩個奉命去處理尸體的內(nèi)侍也不由動容,由著她哭了許久,直到不得不離開時才將她狠心拉開了。
后來的事情,她記得不太清楚了。
很奇怪,她明明是頭腦清楚的,卻不記得自己那一日是被輕衣司的張慶發(fā)現(xiàn)并送回明鏡局的。
她四天不吃不眠不言不動不哭不鬧,一直坐在窗邊望著藍(lán)天,仿若那上面刻著織寧的影子。
是云宣喚醒了她,他讓錢九凝給她帶了一個木盒子和一封信,盒子里放著一縷用紅絲線系著的青絲,盒子里面的底部刻著離京城城外很遠(yuǎn)的一個方位,信上卻空無一字。
只看了一眼,她便明白那青絲是織寧的,盒子里刻著的是織寧被安葬的地方,瞬間淚如雨下,多起來積壓在內(nèi)心深處的悲痛霎時間被釋放出來。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告訴自己,舊仇需銘刻于心,但未來還是一片空白,可由她自己書寫。
那時的她面容憔悴雙眼發(fā)昏,淚水打濕了那封沒有一個字的信。
那幾日,睿王的人每天都會去明鏡局等她的回信,她在收到云宣空白信的第二天便同意隨他出宮了。
在離開前,她將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教人瞧不出半點(diǎn)自己已頹廢多日的跡象,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時的蘇薔已不復(fù)往昔了。
就像在阿爹死后一樣。
她最懂得如何背上仇恨重新啟程,以后也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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