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章 浣衣鬼事(十五)查證
剛用過午膳, 許諾便被明鏡局傳喚到了東議廳, 而厲姑姑卻一直沒有露面, 蘇薔與織寧阿嶺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北六院, 發(fā)現(xiàn)大家看她們的目光已然摻加了另一種深意。
“她們也太過分了,不過是不知道從哪里傳來出的流言,竟當真將許諾看成了兇手,也太過分了, 前兩天不還是口口聲聲說趙越該死嗎,真是墻倒眾人推……”
織寧與阿嶺在身后憤憤不平,剛打開門的蘇薔卻一眼便發(fā)現(xiàn)屋中的桌上似與平時不同。
桌子上本該什么都沒有, 可現(xiàn)在卻無端多出了個茶盞出來。
她疑惑地拿起看了看, 茶盞里空空蕩蕩, 外面印著浣衣局的印章, 倒像是她們的茶盞, 沒有什么異樣。奇怪的是浣衣局中物件向來珍貴,所以用過后她們都會收在柜子里。
“是誰把茶盞留在了外面, 摔壞了可怎么辦?”
見她瞧著茶盞發(fā)愣,織寧順手接過,抱怨了一句,轉身向墻邊的儲物柜走去。
蘇薔看得清楚,柜子里的確少了一只。
目光疑惑地轉回了桌面, 這才發(fā)現(xiàn)方才放茶盞的位置留了細細碎碎的泥土, 雖然不多卻足以引人注意, 著實蹊蹺。
用右手將泥土小心掃到了左手上, 順便將桌子打掃干凈后,她看著手心,仔細瞧著碎土的質地色澤。
像是一層,有些硬,摻著極少的青磚碎末。
內墻最外層是白灰,地面上的泥土搓起來不會太硬,這樣一想,這些土的來源好像也只剩下了一處。
土榻。
茶盞底下怎么會無端壓著從床榻上刮落的泥土?
她疑惑地朝床榻細細打量,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床位上的被子與枕頭換了位置。
她習慣將枕頭放在疊好的被子之上,今日也是,但此時的枕頭卻被壓在被子之下。
突然出現(xiàn)的茶盞,無端被刮落的泥土,還有被調換位置的被子與枕頭……
難道……是一種暗示?
見雖然沒有睡意的織寧與阿嶺還是窩在了床上繼續(xù)聊天,平日里并沒有午休習慣的蘇薔想了想后還是脫鞋上了床。
借著攤開被子的功夫,她小心地拿起了枕頭。
下面安靜地躺著一個看似普通的錦囊,但并不是她的。
迅速地收在手中,蓋好被子后的蘇薔將手探入錦囊中,摸到了一封書信。
信上應該便是他給自己的答案吧。
確認了自己的猜測,在佩服云宣辦事迅速的同時,她亦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雖然早就想到云宣將事情打探清楚后不會直接傳信給她,但卻沒料到會是這樣隱晦曲折的方式。
畢竟這樣做雖然不易被人察覺,但風險過大,萬一她并未看出其中端倪錯過了怎么辦?
不由想起云宣說過的他在宮中人脈根基薄弱的話,顯然也只是謙遜之辭。
雖然浣衣局不是守衛(wèi)森嚴的后宮重地,但畢竟還是有人當值把守的,而且她們的屋子上著鎖,普通人想悄無聲息地潛進來也絕非易事。
更何況,還要耗費心思給她留下指引線索。
蘇薔突然覺得這一切似乎有些新奇。
不可思議的人,不可思議的事,而且那些人和事好像在慢慢向自己靠攏,包括危險與死亡。
在琉璃別宮的那幾年,日子安穩(wěn)而平和,她懷念那種平靜,卻也承認在那里的每一天自己都在借書逃避。
逃避過去的磨難,逃避未來的恐懼。
而這里,有痛有傷,有期待有危機,反而更真實。
她需要這種真實,比空虛更像是一種活著的希望。
織寧和阿嶺已經不再說話,卻顯然還沒有睡著,蘇薔揉了揉眉心,與她們打了個招呼,先行下了床。
因著大家都很珍惜午膳后短暫的歇息時間,此時的浣衣局很安靜,午時和煦的陽光灑在院落之中,四處都籠罩著琉璃長存的祥和模樣。
確認四下無人后,她快步走到涼亭下,將藏在手中的錦囊拿了出來,小心抽出里面的書信。
字跡俊秀,顯然是女子手筆,內容扼要簡單,直擊重點。
結果在意料之中,反而讓她震驚不已。
即刻將書信撕得粉碎后放進了袖籠,她坐在原地,沉默了許久。
所有的阻擾好像都通了,剩下的不過是些細枝末節(jié),還有尤為重要的證據。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向北五院走去。
“阿薔,你去哪里?”
她的腳還未踏出院門,身后便傳來了門被打開后織寧的聲音。
聽到那個熟悉而親切的聲音,她緊繃的神經與好不容易積攢下的勇氣似乎在一瞬間瓦解,有些緊張地轉回了身。
織寧的眼睛清澈透亮,像是能看透她的心事一般。
這么多年來,如果說泉姨是她的忘年之交,那織寧便是她最親近的小妹,如果她開口詢問,蘇薔知道自己做不到隱瞞與欺騙。
織寧遲疑著問:“阿薔,你是有什么事要辦嗎?”
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你平日里便不愛說話,有正事的時候就更少開口,”咬著唇,伸手拉過她的手,織寧皺著眉道,“我知道你有心事,我很擔心你。”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卻聽織寧接著道:“我知道你心里惦記許諾的事,可是你不說,就說明我也幫不上你,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如果你出了事,那我也不活了。”
蘇薔被她的一臉訣別逗笑,心里卻是滿滿的感動。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個不通人情世故也不知變通的人,性格冷淡孤僻,除非為情勢所迫否則絕不會主動與人交往,在旁人眼中免不了會落下孤傲與冷漠的印象。在琉璃時,她之所以能與泉姨和織寧敞開心扉,是因為一個像極了她印象中的親人,一個主動到自己無法拒絕。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會選擇將所有心事埋在心底,極少向她們提及。
而在以前,織寧看似沒心沒肺從不過問,現(xiàn)在看來,卻是她善解人意不想為難她罷了。
但織寧的支持與理解顯然使她安心了許多,沒有再多的胡思亂想,那一日的思路都是清晰而平靜的。
直到臨近暮晚時。
那時,聽說許諾和石袖都已經被帶到了明鏡局,剛剛淡去的壓抑氣氛再一次在明鏡局擴散開來。
她讓織寧為她隨口編造了一個不去用膳的借口,然后獨自一人留在了浣衣局。
東議廳的當值宮女正在吞咽著不合口的飯菜,見她捂著肚子過來,愛答不理地看了一眼,在聽說她因突然肚子痛要回屋吃藥而又忘了拿鑰匙時,很是不滿地起身,磨蹭著去找備用鑰匙箱。
南北共十院的鑰匙都在一串,雖然按照規(guī)定若有宮女臨時使用時需要單獨將該院鑰匙挑出,但她打聽到事實上并非如此。
果然,那當值宮女直接將一串鑰匙全部丟給了她,以強硬的語氣要求她必須在兩刻鐘內將鑰匙送回。
回去的路上,她低著頭,借著兩旁昏暗的燈,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把,緊緊地攥在了手中。
從北一院到北九院,一路很寂靜,不見一個蹤影,她提著路過北六院時拿來的紗燈,心情緊張急迫,卻又出奇地冷靜。
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不遠處便是另外一個人慘遭殺害的真相。
這個院子與浣衣局大多數(shù)的院子相似,唯一的不同,便是院子里空空蕩蕩,雖然竹竿縱橫,卻并沒有晾曬著衣裳。
從北九院望去,隱隱可見北十院的屋子里透著昏黃的光,那是因為白發(fā)鬼婆入晚之后就不會再在兩院之間穿梭,而又總會在膳堂里的人所剩無幾時才會過去用膳,所以現(xiàn)在她人在屋中。
蘇薔站在門前,屏氣凝神。
廊下懸著的籠燈散著幽暗的光,詭異而凄涼。
她將眼睛緊閉又睜開,長呼一口氣,才將紗燈放下,將鑰匙填進了鎖孔。
隨著“咔擦”一聲響,那把破舊的鐵鎖應聲而開,動靜似是被投進平靜湖面的一塊大石,驚起萬千波瀾。
推開門,一股陳腐的氣息撲面而來。
在濕潮的浣衣局,長久沒人入住的房間本該有這樣的氣味。
跨入門后,她提著燈,將里面打量了一番。
布局并沒有什么特別,正中亦擺放著一張桌子。
走近,她將紗燈湊到桌面,低頭細看,卻不由得一怔。
有些驚訝地將手指從桌面上擦過,結果還是一樣。
桌面上干干凈凈,沒有一絲灰塵。
隱隱有些不安,她繞過桌子,向前走了幾步,抬高了手,借著光細細地向墻面看去。
竟也是一塵不染。
她心下一凜,提著燈在屋內慢慢踱步,所見之處皆干凈整潔。
怎么會這樣?
重新回到房門正對的墻面前,她微蹙了眉,沉默片刻,拉過一把椅子。
站在椅子上,她舉著燈,目光在墻上慢慢搜索著。
門外,搖曳的燈下,有個身影緩緩出現(xiàn),悄無聲息,宛若鬼魅。
門內,目光已經停下的蘇薔突然身子一滯。
“呵,呵呵,呵呵呵……”
身后傳來了毫無起伏的壓抑笑聲,隨著弱弱的風飄進了耳中。
她不知道此時自己的臉色有多么慘白,卻下意識地轉過了身。
有個人站在昏暗燈火中,長發(fā)亂飛,眉眼模糊,緩緩地朝她咧開了嘴。
驚呼一聲,腳下一歪,她從椅子上重重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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