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娘家娘家
明康帝圣壽六十三, 完全不像一個老人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仍是鬢發如墨,腰板硬朗, 和滿發銀霜的江皇后看起來就像兩輩人一般。
溫含章坐在下首, 挺著脊背,螓首微垂,面上淡笑, 聽著他和溫貴太妃的親熱寒暄, 心中的膩歪不比他少。若是真的真心孝順貴太妃, 何不讓她回娘家與親人共聚天倫。單是一個皇帝六七十歲了還時刻惦記著養母的心思不在自己一人身上與她搶占溫貴太妃的寵愛, 她就覺得明康帝不配為九五之尊。
溫貴太妃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知道她肯定在心里看皇帝的笑話呢。
鐘涵便是在此刻到達慈安宮的。
皇宮森嚴, 若不是有太監為他引路, 單單路上盤查的禁軍侍衛就夠他們耽擱許久的了。明康帝近些年來越加怕死,幾次三番加重了侍衛巡邏的力度, 讓負責宮中禁軍的侍衛司一直叫苦,能在皇帝面前露臉的大多是貴戚子弟, 如秦思行一類,大多數在家中嬌生慣養,一下子加了如此繁重的工作量, 私底下都是怨聲載道。
看著紅色的宮墻, 鐘涵嘴角微微翹起, 如此謹慎, 最終還不是死于親子之手。
鐘貴妃對這個身世坎坷的侄子還是十分心疼的,鐘涵行了禮之后便將他喚到身邊,連聲詢問他的近況。鐘涵微不可查地看了溫含章一眼,眼見她面色自然,無甚不妥后才答了鐘貴妃的問題。
溫貴太妃笑道:“知道你疼侄子,也先讓人有個喘氣的空兒!后頭還大把時間呢。”
鐘貴妃不好意思道:“臣妾就是太心急了,子嘉從小讀書就刻苦,臣妾也不好時時打擾他,只能讓人經常送些吃食用度,這會兒見到了才安心。”
都是明康帝的禍,他希望他身邊的人都能跟他一樣,喜他之所喜,厭他之所厭,步調若不一致,他就不愿理你了。鐘貴妃在宮中待了二十幾年才摸清楚明康帝的脾性,總不能為了一個侄子就把她的努力全都葬送了吧。鐘貴妃看著眼前的侄子,到底不舍地嘆了聲氣。
明康帝意味不明笑道:“子嘉現下入朝為官,又已經娶妻,表弟在地下看著也該瞑目了。”鐘涵站在溫含章上首的位置,與他爹仿若一致的清俊秀逸,不虧是他親筆所點的探花。當年鐘昀最厭惡人家拿他的臉做文章,換到他兒子身上倒是甘之如飴。為了能入一甲之列,就像條狗一樣與寒門爭鋒。
孰不知道,用不用他,不過他一句話的事。
當然,他和貴太妃保證過會對眾臣子一視同仁,便不會出爾反爾。
鐘涵笑了笑,姿態謙卑,嘴上卻道:“臣小時候,臣父便說過他此生三愿,一愿皇上仁德、國泰民安,二愿兄弟和睦、家業安樂,三愿臣快高長大、娶妻生子。這三愿目前為止實現了大半,若什么時候能全都實現,臣父才算是死而無憾。”
這句話,聽著像是句好話,可仔細一想,卻又不是那么一回事。鐘涵的嘴炮技能從來就不比別人弱,他知道明康帝不會對他如何,這位皇帝一直效法先帝,想要有個圣君的名號,這些年來從來就沒有人因言獲罪。
若是沒有那個夢,鐘涵還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可惜他知道,就算他如何低聲下氣,皇帝也不會讓他仕途順暢。既然如此,還不如爽快一點。
皇帝還沒來得及發作,溫貴太妃便笑道:“你才剛成親就想著生子,也太早了些。”皇帝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小心眼吶,鐘昀不就是當年讀書時嘴欠嘲笑了他一番,便能一直記到現在,幸好他還有些分寸,知道不能在朝堂上遷怒子侄,她心中搖頭,不得不為兩人圓話道:“皇上當年便與你爹要好,看著你如今這般也是十分欣慰,你和含章以后好好的,我們這些當長輩的,便心滿意足了。”
鐘貴妃這么些年,也大約猜出了明康帝厭惡鐘涵的原因,也跟著為鐘涵解圍道:“雖說皇家規矩大,可大哥就你一個兒子,姑母和皇上都將你看做親生的一般,以后若有事情別怕被人看笑話,皇上和姑母都會為你做主的。”
鐘貴妃說完這句話后,溫含章抬頭看了上首的皇后一眼,仍舊是一幅淡然嚴肅的模樣,似乎對鐘貴妃這撈過界的話沒有絲毫憤怒。鐘貴妃一會兒一個表侄,一會兒一個姑母,這親戚關系到底是要從皇上那邊認,還是她這邊拉啊。
兩邊的便宜都被鐘貴妃給占了。
江皇后還真是好涵養。
溫含章笑了笑,一個失了太子的皇后,在皇上面前還真是不得心意。
話到了這里,明康帝也沒了興趣再看鐘涵和溫含章兩人杵在面前,一個像根礙眼的木頭,一個就跟他爹一樣惹人厭。鐘涵和溫含章便相攜著告退了。
臨走之前,溫含章看著端端正正坐在高位上的江皇后,與能說會道巧笑嫣然的鐘貴妃相比,她這一方角落顯得如此寂寥。溫含章有些不太明白她為何走這一趟。
老皇帝明擺著是知道溫家的人進宮,才氣不順過來搗亂的。他自來如此,先時連張氏都不太敢進宮看望貴太妃,江皇后與他幾十年夫妻,該是知道的。
又有,江皇后平素便極少到慈安宮請安,這回見駕的鐘涵又是鐘貴妃的親戚,在這種講究家禮的場合,皇上一定會對鐘貴妃的出格包容一些,她跟著過來便有種自取其辱的意味。
溫含章搖了搖頭,坐在馬車上苦想著江皇后從進來到最后的言行舉止,江皇后只在皇帝為難她時說了幾句話,難不成她是特意過來為她解圍的?
不可能吧!
今日這一趟進宮,邂逅了她最討厭的皇帝陛下,又帶回了一肚子心事,溫含章晚膳時便吃得有些多了,她一向是化壓力為食量的忠誠擁護者,和鐘涵這般一有心事就沒甚胃口的人截然不同。
福平樓的李廚子已經到了府中供職,溫含章與他簽的是活契,李廚子很有兩手,知曉了溫含章對膳食的要求是少而精后,每一頓都能給出驚喜。面前的這道翠金蝴蝶蝦炸得金黃通透,一口咬下去,蝦肉鮮嫩酥脆立刻在口腔中迸發開來,讓溫含章吃得十分感動。
心情不舒爽時,能吃到一道喜歡的美食簡直是人間天堂般的享受。
看著溫含章下筷如刀,吃得十分香甜,鐘涵都有些看愣了。
溫含章很能體會他的感覺:“心里不舒服吧?不舒服更要多吃一點,討厭你的人看你不受影響,肯定會氣死了!”
溫含章今日也算和鐘涵共同進退了一番。姑祖奶奶看錯了她,就皇帝那副討厭的模樣,她絕不會讓鐘涵唯唯諾諾受他的欺負的。
溫含章往面前的紅燒肉上惡狠狠地又夾了一筷子,想著皇帝看到她這幅能吃能喝的模樣肯定膈應得不行,胃口又好起來了。
溫含章這一頓……不出意料地吃撐了。
鐘涵苦笑不得地幫她揉肚子:“就算喜歡廚子的手藝,也不需要這樣,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溫含章哼哼:“你不懂!”她每回進宮碰見皇帝回來后總要大吃一頓才能消解憋屈。她接過蘇嬤嬤遞過來的一碗濃茶,喝了幾口后緩和不少,將皇上好幾回遇見她都要在她面前和溫貴太妃刻意表現親密的事情眉飛色舞地說了出來。今日這事,其實她不大放在心上,明康帝不至于對她如何,就是惡心人。
鐘涵實在沒想到溫含章還有這樣調皮的時候。他笑:“你看皇上的笑話,就不怕皇上回頭找你的麻煩?”
溫含章白了他一眼:“有你這么說皇上的嗎,咱們大夏朝的皇帝清明睿智,性情仁和,慈愛大度,待子民有天高地厚之恩,臣婦能出入宮廷乃是皇上厚愛,皇上怎么會與我一介婦孺計較?”
溫含章語重心長地指點鐘涵:“你是皇子的臣子,皇上圖天下之大計,待臣下極為寬厚,臣下感恩戴德,縱有不恭亦是一時之失,絕無冒犯之心。你把咱們的皇帝看得太小心眼了點,這可不好,皇上肚大能撐船呢。”
眼中流露出來的戲謔打趣之意讓鐘涵失笑不已:“那我今日對著皇上的問詢,應該如何回答才妥當?”
溫含章想了想,道:“你那樣說就挺好的了。”要是紫禁城有黑名單,溫家人連著他們夫妻應該都在皇上的小黑本上了。
鐘涵看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你不怪我得罪皇上,以后晉升艱難?”
溫含章到底沒忍住,將今日溫貴太妃與她說的話說了出來,一邊說一邊探看著鐘涵的反應。見他有些沉默,溫含章心中一沉,突然笑著道:“你不用擔心我會阻止你。”
她不會勉強鐘涵為了她一定要作些什么事情。
她嫁入鐘家,只是為了報答永平侯從小對她的生養之恩。骨肉血親的恩情,在她出嫁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報完了恩。
伯府確實是她的娘家,娘家對每一個女人來說都是重要的。在一個女人受夫家欺負時,即使是為了顏面著想,娘家也會幫她出頭。若是鐘涵和寧遠侯府決裂,代表她和鐘涵再不能成為伯府和侯府的紐帶,溫子賢也許會惱火,會將她視為棄子不再關照她。
但是一直以來,遇到利害攸關的事情時,能為她撐腰的人,一直都不會是大哥。闔府之中,只有張氏和溫子明會是她的倚靠。溫子明走的是文官之路,也不會受到伯府的轄制。
既然如此,她為何要為了大哥和鐘涵起爭執?這也是她今日想對貴太妃說又不忍說出口的。溫子賢性情太涼薄,她不敢相信他。也不會為了讓他能順心如意,把所有的籌碼都放在伯府身上。
鐘涵突然抱住她,深深呼了一口氣:“我會盡量不讓你難做。”溫含章這一次坦白,為他犧牲的是什么,鐘涵心知肚明。
溫貴太妃在她成親前曾經囑咐過她,要她對鐘涵真誠以對,溫含章笑了笑,她希望她這一次沒有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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