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Chapter 32
這一天, 晚飯吃得很晚,也很簡單。
枇杷也參與了打撈白色垃圾,沒有時間給船上的人做飯, 海坤讓他一切從簡。
事實上, 大伙兒打撈疲憊,心情沉重,也都沒心情吃東西。
鯤鵬號上的人反應倒沒那么激烈,或許是見得多了,對這種事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肖勝景情緒特別激動,一整個晚上,都在討伐那艘缺乏公共道德意識的游輪, 在公海排放垃圾。然后從海洋污染的起因, 危害, 治理, 娓娓道來。
“我查閱過有關統計報告,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單單一年, 就有700萬噸的垃圾倒入海洋,塑料垃圾約占總數的1%。別的垃圾遲早會沉入海底,可塑料垃圾會永遠浮在海面。這些透明或半透明的塑料垃圾, 將成為海洋生物無情的隱形殺手!那些魚帶著好奇心鉆入塑料袋內,身上的刺芒剮在塑料袋上就再也退不出來, 只有等著活活餓死。可憐的魚, 竟然不知道, 這些塑料袋、塑料**之類的東西,就是結束他們寶貴生命的透明的棺材啊!”
肖勝景越說越激動,最后的“啊”字,尾音拉長,像在吟詩。
鄭淙一直說他有做詩人的潛質,說話說到動情之處,情緒就會像山洪一樣迸發。
肖勝景顯然還沒說完,最后甚至站了起來。
“還有一些海洋生物,經常把漂浮的垃圾當成食品吞下。比如,海龜就特別喜歡吃酷似水母的塑料包裝袋,海鳥總是不吸取教訓,一次又一次叼起打火機和牙刷,把他們當成小魚或蝦米,更可怕的是,它們會把這些垃圾吐出來,反哺雛鳥,造成兒女噎死。”
季魚聽著他開口就是數據,動不動不是比如,引經據典,信手就來,很佩服他。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回應他。
餐廳里的其他人似乎也一樣,顯然都是只會做事,不會說話的人。
鄭淙當然是個例外,臉上依然是什么事都不當一回事的表情。
“肖大師,說你是個書生,匠氣重,你還別不承認。塑料垃圾算什么?新世紀九大海洋災難,除海平面上升短時間內感覺不到,其他的,海洋排污、海洋風暴、海洋黑潮、海洋赤潮、海洋核污染、海洋氣候異常、海盜、海洋熱污染,我們都經歷過。”
季魚有些意外,這么嚴肅專業的話,會從鄭淙口里說出來。
“別意外啊,你們昨天不是一直在討論這些?我是在船長書桌上的筆記本里看到的,過了目就忘不了,有這臭毛病,我能怎么辦?”鄭淙笑著解釋。
他這么一說,肖勝景表情更嚴肅了,似是在思考什么很嚴肅的問題。
海坤靜默許久,終于開口:
“肖先生剛才說的都對。海洋排污確實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大部分人都認為,海洋是無邊的,他們只扔一點垃圾,扔進去就會消失。他們把海洋當做天然垃圾箱,卻不知道自己正深受其害,更不知道海洋其實很脆弱,一旦污染,持續時間會很長,影響范圍也比想象的大得多,并且治理起來非常困難。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想要做什么,能夠把這些事實傳播出去,需要我們配合,我們會支持。”
季魚很意外地看著他,這好像是她認識他以來,他說話最多的一次。
“真的嗎?”肖勝景兩眼瞬間放光,看起來也很意外,“那船長您是同意我想拍什么就拍什么了?像今天這種突然狀況,如果能把你們打撈白色垃圾的狼狽和疲憊如實拍下來,會很真實,也很有震懾力。”
“除了拍人,就沒別的什么想法?”海坤顯然還是非常保護船上的人。
“我有個想法。”季魚聽了這么多,也挺有感觸,“我們就地取材,把‘透明的棺材’拍下來。”
她簡單解釋了她這個臨時想到的建議,剛說完,肖勝景立刻拍手較好,興奮得直接跳了起來。
沒想到,海坤卻不同意。
他也不多解釋,讓大伙都早點去休息,明天早起晨練。他說到晨練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了季魚一眼,似是在提醒她,明天記得換衣服。
季魚看著他離開,想要追上去,問他為什么不支持她拍攝。
她忽然想到,這一整天,除了清早在甲板上晨練之后聊了幾句,他們好像都沒說過話。
這種異常,連鄭淙都覺察到了。
季魚前腳回到船長艙,他后腳就跟到了,敲開門以后,卻不進屋,只站在門口,直奔主題:
“你們倆在搞什么?大清早的他叫你那么見外,你叫他那么親密,你們倆玩得是什么套路,我怎么看不懂?”
季魚想了想,把昨晚和海坤打賭的事,跟他說了。
她還想鄭淙能給她點什么建議,卻沒想到,他看著她,半天沒說話,最后直接給了她一句模棱兩可的總結:“你贏了,但也輸了。”
“為什么這么說?贏和輸是完全對立的,怎么能同時并存?”這點基本的哲學常識,季魚還是有的。
鄭淙苦笑,卻沒有解釋。
海坤對季魚不可能完全沒有一點男女之間的想法,但他絕對不會輕易對她許諾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要走的路,或許就是一條不歸路,他怎么可能會讓他愛的女人卷入這樣永無止境的危險征途?
海坤把季魚推得越遠,只能說明他對她的感情已經日漸加深。
作為旁觀者,鄭淙能看得一清二楚,作為局內人,季魚顯然還一無所知。
作為兄弟,鄭淙不會把海坤自己都不愿意表露的立場,泄露給季魚。
感情的事,必須由當事人自己來解決,他這個外人摻和進來干什么?
但鄭淙又有另一層矛盾,他希望季魚能得償所愿。這樣也能證明,她所謂的愛無能,不是一種病,只是沒有遇到合適的人。
問題是,她自己有這樣的心思嗎?
“你不說算了,我知道你們是好兄弟,我也沒逼著你出賣兄弟。”季魚也不想讓他為難,“不過,你等會兒,把你們的枕頭都拿下去。”
她跑到床邊,拿了四個枕頭,跑回門口,扔給鄭淙:“行了,時間已經不早,你下去洗洗睡吧。”
鄭淙抱著枕頭,忍不住問她:
“姑娘,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贏了,他愛上了你,你卻對他一點想法都沒有,或者說,你根本就不能愛他,那怎么辦?”
“……”季魚一下子被他問住了,她確實沒想那么多,因為一直覺得不可能。
她對海坤,一開始只是因為他救了她,被他帶上了鯤鵬號,時間越長,接觸越多,她對他的種種越發感到好奇。
僅此而已。
“你可能不知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好奇,其實是潛在愛情的變種。”鄭淙仿佛洞悉了她此刻的心思,直戳她心底。
他清了清嗓子,臉上的表情不像平常那么隨意。
“還有一點,女人很容易對意志堅強的男人傾心,因為這樣的男人能帶給她安全感。追求安全感的是人的本能,女人更甚。所以,如果你愛上他這樣的男人人,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他的話,季魚聽得似懂非懂,但像一束光,照進她原本蒙上了一層紗的心。
“那我該怎么做?”季魚突然找不到此前那種大膽無畏、無所顧忌的心情,晚上離開餐廳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
如果是以前,她會直接沖上去,拉住海坤,非得問個究竟。
“這個要問你自己,你想怎么做。我在海上生活七年,我只學會了一件事,誠實地接受你內心的真實想法,不管是光明的還是陰暗的,遵從自己的意愿活著,不被這個世界改變。”
鄭淙笑了笑,最后像是在鼓勵她一樣,來個總結:
“姑娘,現在男女之間的愛情,已經不流行‘她見了他,頭低到塵埃里’這種卑微的姿態。記住,你是逍遙派的掌門人,不要辱沒我們海上第一名門正派的名聲。晚安。”
鄭淙說完,掉頭就走,像是不愿意多停留一秒。
季魚目送他下樓梯,轉身把門關上,反鎖。
她走回房間,用木桶裝了水,簡單洗了個澡。洗洗刷刷折騰了一番,爬上`床,平躺下來,準備睡覺。腦海里卻一直在浮想聯翩。
如果好奇也是一種愛情,那她是不是并不像醫生診斷的那樣,情感解離、麻木、疏離……什么的?
也許她還是能愛的。
季魚意識到這一點,有一絲興奮,但很快又平靜下來。
她對他好奇,他對她完全沒有想了解的興致,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對她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
那他們抱在一起,他的反應,他沖動打撈她嘴里的生姜……這些又算什么?
季魚越想越頭疼,索性不想了,用被子蒙住頭,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這一晚,海上風浪明顯比頭一天晚上更大。
她側身躺在床上,像一只乒乓球,前后左右四個方向晃動不止。
好幾次,她剛睡著,突然被撞醒,痛得她齜牙咧嘴。她終于確切地感受到,在海上和在陸地上的區別。
深夜的時候,睡眼朦朧中,季魚感覺房間里好像多了個人,拿著什么東西塞在她床`上。
她以為是做夢,沒有打開眼睛去看是什么人。
后半夜,季魚睡得很沉,沒有再被撞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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