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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九二章


  此為防盜章  蘇晉問:“為何不能與我提及?”

  貢生去煙巷河坊是常事, 彼此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何不能與人言?

  許元喆道:“他不愿說, 我便不好追問了。自始至終, 連他去的是哪間河坊,究竟見了誰,我都不曾曉得。”

  晁清失蹤是四月初九,也就是說,他去了河坊后不幾日, 人就失蹤了。

  可晏子萋是太傅府千金, 若在貢士所留下玉印當(dāng)真是她,又怎會跟煙花水坊之地扯上干系呢?

  蘇晉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明白了。”抬頭看了眼日影, 已是辰時過半,便道:“你先回罷。”

  許元喆猶疑片刻, 從懷里取出一本冊子,是《御制大誥》。

  景元十四年, 圣上親頒法令《大誥》,命各戶收藏, 若有人觸犯律法, 家有《大誥》者可從輕處置。

  許元喆赧然道:“這一卷原是云笙兄要為先生抄的, 可惜他只抄到一半。明日傳臚聽封,元喆有腿疾,勢必不能留京, 這后一半我?guī)驮企闲殖? 也算臨行前, 為他與先生盡些心意。”

  他言語間有頹喪之意——身有頑疾難做官,跛腳又是個藏不住的毛病,想來明日傳臚,是落不到甚么好名次。

  蘇晉卻道:“你治學(xué)勤苦,他人莫不相及。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圣上慧眼神通,你未必不能登甲。”

  許元喆自謝過,再拱手一揖,回貢士所去了。

  天邊的云團(tuán)子遮住日輝,后巷暗下來。一墻之外是貢士所后院,隱隱傳來說話聲,大約是禮部來人教傳臚的規(guī)矩了。

  這處貢士所是五年前為趕考的仕子所建,有“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意思。

  也是那一年,蘇晉上京趕考,被疾馳的官馬所驚,不慎撞翻一處筆墨攤子。

  攤主是位白凈書生,蘇晉本要賠他銀子,他卻振振有辭道:“這一地字畫乃在下三日心血,金銀易求,心血難買。”

  蘇晉不欲與他糾纏,將身上的銀錢全塞給他,轉(zhuǎn)身便走。

  豈料這攤主當(dāng)真是個有氣節(jié)的,將滿地字畫抱在懷里,一路尾隨,還一路嚷嚷:“收回你的錢財,在下不能要。”

  蘇晉不勝其煩,到了貢士所,與武衛(wèi)打個揖,說:“后頭有個江湖騙子,懷抱一捆字畫,專行強(qiáng)買強(qiáng)賣之事,你們?nèi)羟埔姡苯訑f走省事。”

  言罷一頭扎進(jìn)處所內(nèi),落個耳根清凈。

  她這頭將行囊歸置好,沒留神背后被人一拍。

  那書生攤主彎著一雙眼:“哦,你就是杞州解元蘇晉。”

  四下望去,滿院寂寂,蘇晉目瞪口呆地問:“你翻墻進(jìn)來的?”

  早春時節(jié),杏花綴滿枝頭,打落翹檐上。

  翹檐下,書生雙眼如月,笑意要溢出來一般,雙手遞上名帖:“在下姓晁,名清,字云笙,不巧,與兄臺正是同科舉子。”

  一見如故,一眼投緣,不知可否與兄臺換帖乎?

  蘇晉想起舊事,靠在后巷墻邊發(fā)怔。

  晁清原該與她同科,可惜那年春闈后,他父親辭世,他回鄉(xiāng)丁憂三年,今年重新科考,哪里知又出了事。

  到了晌午,日頭像被拔了刺的猬,毒芒全都收起來,輕飄飄掛到云后頭去了。

  周萍來后巷尋到蘇晉,約她一起回衙門。

  蘇晉問:“你跟禮部都打聽明白了?”

  周萍嘆一口氣:“左右傳臚唱臚都是那套規(guī)矩,再問也問不出甚么,容我回去琢磨琢磨,等想到甚么不妥當(dāng)?shù)模僮屑?xì)計較不遲。”

  午過得一個時辰空閑,劉義褚捧著茶杯,站在衙門口望天,余光里掃到“打尖兒”回來的蘇晉,拼了命地遞眼色。

  蘇晉會過意來,掉頭就走,然而已晚了。

  衙門內(nèi)傳來一聲呼喝,伴著聲兒出來一人,五短身材,官派十足,正是劉義褚口中的“孫老賊”,應(yīng)天府丞孫印德。

  孫印德日前假借辦案的名義,去輕煙坊廝混。今早趁著楊府尹去都察院的功夫才溜回來,原也是做賊心虛,正好下頭有人進(jìn)言說蘇晉這兩日躲懶,心中大悅,想借著整治底下人的功夫,漲漲自己的官威。

  孫印德命衙差將蘇晉帶到退思堂外,冷聲道:“跪下。”一手接過下頭人遞來的茶,問道:“去哪兒了?”

  蘇晉沒作聲,立在一旁的周萍道:“回大人的話,這原是我的過錯,近幾日多有落第仕子鬧事,我放心不下,這才令蘇晉陪著,去貢士所看看一切可還妥當(dāng)。”

  孫印德翻了翻茶蓋,慢條斯理道:“本官問的是今日么?”

  蘇晉往地上磕了個頭,道:“回大人的話,下官日前去大理寺為失蹤的貢士登案,后因私事,在外逗留兩日余。”

  為宮中殿下代寫策問的事是萬不能交代的,若叫他知道自己私查晁清的案子,更是吃不了兜著走,眼下只能認(rèn)了這啞巴虧。

  孫印德冷笑一聲:“私事?在朝為官辰進(jìn)申出,是該你辦私事的時候?”頓了一下,吩咐道:“來人,給我拿張椅子。”

  這是要坐下細(xì)審了。

  頭頂層云翻卷,霧蒙蒙一片,更往遠(yuǎn)處已黑盡了,是急雨將至。

  孫印德抬頭往天上瞧了一眼,指使小廝將椅子安在廡檐下,一邊飲茶一邊道:“你以為本大人不知,你能有甚么私事?八成是尋到門路,去查你那位故舊的案子了吧。”

  蘇晉道:“大人誤會了,既然大人三令五申,晁清的案子不能查,不必查,就是借下官一千一萬個膽,下官也不敢私查的。”

  “你還狡辯?”孫印德站起身,厲聲道:“來人給我上板子,本官倒要看看是他骨頭硬,還是本官的——”

  話未說完,當(dāng)空一道驚雷劈下,照的整個退思堂一明一暗。

  孫印德被這煌煌天威驚了一跳,心知是自己理虧,后半截兒話不由咽了回去。

  劉義褚借機(jī)勸道:“孫大人,眼下已近未時,府尹大人約莫是快回衙門了,他若得知蘇晉這廝的惡行,必定還要再審一次,您連著數(shù)日在外頭辦案,不如先歇上一歇,您以為呢?”

  應(yīng)天府尹楊知畏雖是個三不開,但一向看重蘇晉,若叫府尹大人知道自己私底下打了板子,勢必惹他不快。

  被劉義褚點(diǎn)了醒,孫印德順桿往下爬,點(diǎn)頭道:“也是,本官這幾日為了手里的案子,寢食不安,實(shí)是累了,這廝就交由楊府尹處置罷。”再抬頭往廊廡外一望,伴著方才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diǎn)子已落下,又沉著臉皮道:“但罰仍是要罰的,且令他先在此處跪著,好生反思己過,等甚么時候想明白了,再來回本官的話。”

  蘇晉跪在風(fēng)雨里,渾身濕透,他既這么說,應(yīng)了就是。

  孫印德往天上指了指,扯起嘴角冷笑道:“蘇晉,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若待會兒你叫這火閃子劈焦了,那就是罪有應(yīng)得。”

  說話間,前堂跑來一個衙廝,高聲通稟道:“孫大人,楊大人回府了!”

  孫印德不悅道:“回便回了,嚷嚷什么?”

  衙廝跪倒在地,臉上懼色不減:“回孫大人,與楊大人一同回衙門的,還有大理寺卿張大人和左都御史柳大人,眼下楊大人已帶著二位大人往退思堂來了。”

  話音方落,前頭門廊處已繞出三人。

  孫印德揉了揉眼,認(rèn)清來人,疾步上前撲跪在地:“下官應(yīng)天府府丞孫印德,拜見柳大人,拜見張大人。下官不知二位大人來訪,有失遠(yuǎn)迎,還請二位大人治罪!”

  張石山道:“你既不知我與柳大人來訪,何來遠(yuǎn)迎一說,起來說話罷。”

  孫印德磕頭稱是,站起身,又去瞧柳朝明的臉色。

  柳朝明面容冷寂,目光似是不經(jīng)意,落在煙雨茫茫處跪著的人身上。

  孫印德義正言辭道:“稟告柳大人,此人乃我府衙知事,因行事不端,躲懶曠值,私查禁案,被我罰跪于此,正待處置。”說著,對雨中呵斥道:“蘇晉,還不拜見柳大人,張大人。”

  蘇晉這才折轉(zhuǎn)身子,朝門廊處看來。

  急雨如注,澆得人看不清身前世界。

  她的目光在柳朝明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大約是想說什么,亦或要自問,寥寥數(shù)日,這是第幾回見了。

  然后看向空茫處,連語氣也是冷靜自持的:“下官蘇晉,拜見柳大人,拜見張大人。”

  這副淡漠的樣子,令柳朝明自詡澄明的思緒里突生一剎混沌,仿佛有人抓著狼毫尖兒,將豎之有年的晷表拂了一拂。

  可究竟拂亂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孫印德看他神色有異,試探問道:“柳大人,依您看,這廝當(dāng)如何處置?”

  對未知茫惘漸漸化作一絲不可名狀的,遏制不住的怒意,卻說不清由來。

  柳朝明邁步往退思堂而去,冷冰冰拋下一句:“跪著吧。”

  只可惜人一旦到了高位,難免患得患失,積慮成疴,非刮骨不足以慰病痛。

  十?dāng)?shù)載間,朱景元?dú)⒈M功臣,整個朝堂都籠罩在腥風(fēng)之中。

  若說誰還能自這腥風(fēng)中艱難走過,便只有前任左都御史,人稱“老御史”的孟良孟大人了。

  柳朝明站在背光處,對蘇晉道:“老御史一生,曾十二回入獄,無數(shù)次遇險。景元五年,他去湖廣巡案,當(dāng)?shù)毓俜斯唇Y(jié),將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以手擋刀,被斬沒了右手五指,他沒有退;景元八年,圣上猜忌平北大將軍有謀反之心,他冒死勸諫,被當(dāng)做同黨關(guān)入詔獄三年,受盡折磨,他沒有退;景元十一年,圣上廢相,以謀逆罪牽連萬余人,他自詔獄一出便進(jìn)言直諫,圣上一怒之下要?dú)⒅廊晃锤某踔浴!?br />
  蘇晉道:“此事我聽說過,當(dāng)時滿朝文武為其請命,才讓老御史保得一命。”

  柳朝明道:“饒是如此,他仍受了杖刑,雙腿壞死,余生十年與病榻藥石為依。”他回轉(zhuǎn)身看入蘇晉的眼:“蘇時雨,在你眼中,許郢的死是甚么?是故人憾死不留清白的遺恨,還是蒼天不鑒鬼神相泣的奇冤?或者都不是,他的死,只是你親歷親嘗的一出人生悲涼,而這悲涼告訴你,好了,可以了,不如就此鳴金收兵?”

  蘇晉避開柳朝明的目光,看向奉著老御史牌位的香案:“柳大人,我不愿退,我只是不明白,退便錯了么?凡事盡力而為不能如愿,是不是及早抽身才更好?難道非要如西楚霸王敗走烏江,退無可退時自刎于江畔么?”

  柳朝明看著她,忽然嘆了一口氣:“你聽說過謝相么?”

  蘇晉的心倏然一緊,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才不至于抬頭露出驚慌的神色,“略有耳聞。”

  柳朝明道:“昔日立朝之初的第一大儒,圣上曾三拜其為相,他本早已歸隱,可惜后來相禍牽連太廣,波及到他。老御史正是為謝相請命,才受得杖刑。

  “蘇時雨,你為晁清一案百折不撓,令本官仿佛看到老御史昔日之勇。你可知那一年御史他受過杖刑后,雙腿本還有救,但他聽說謝相唯一的孫女在這場災(zāi)禍中不知所蹤,竟為了故友的遺脈西去川蜀之地尋找,這才耽誤了醫(yī)治,令雙腿壞死。”

  蘇晉猛地抬起眼,怔怔地看向柳朝明。

  眼前的柳朝明似乎不一樣了,終年積于眼底的濃霧一剎那散開,露出一雙如曜如漆的雙眸,卻是清澈而堅定的,仿佛一眼望去,便能直達(dá)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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