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七五章
此為防盜章 明日是殿試, 任暄在衙署核對了一日貢士名錄, 等到散值歸家,已暮色時分了。
春雨初歇,灼灼霞色籠罩天地, 他老遠(yuǎn)分辨出府外站著的人是蘇晉,心里猜到她的來意,一時喜出望外, 遂命下人請到廳堂, 以好茶奉上。
蘇晉將密帖取出:“請小侯爺過目。”
任暄五年前就讀過蘇晉的文章,彼時她方入翰林,一手策論清放干凈,頗具名氣。
他咧嘴笑道:“你文章太好, 就這么交給殿下, 他也不能用的。我稍后會于取辭措字上做些改動,你放心, 絕不讓翰林那老幾個瞧出端倪。”
蘇晉道:“全憑小侯爺做主。”
任暄仔細(xì)將密帖收了, 想了想問:“你甘冒此風(fēng)險, 可是在京師衙門呆不住了?我在吏部有熟人, 說是詹事府錄事有個缺, 雖只是九品, 好歹在東宮手下做事,比起京師衙門體面許多, 你可有意?”
蘇晉一時默然, 未幾才道:“小侯爺既在禮部, 必然曉得晁清失蹤一事吧。”
任暄稱是,蘇晉續(xù)道:“晁清與下官乃故舊。我去貢士所問過,他失蹤當(dāng)日,太傅府晏三公子曾來找過他,有一枚晏家玉印為證,且二人有過爭執(zhí)。奈何少詹事大人走的時候,晁清人還在,也查不到少詹事頭上。我官微言輕,自知闖不了太傅府,只請小侯爺能讓我與晏三公子見上一面,也好當(dāng)面討個究竟。”
任暄沒料到蘇晉此番周折,為的竟是旁人。往細(xì)里琢磨,晏子言如今是詹事府少詹事,應(yīng)天府衙門大約不愿得罪人,想將這案子摁下,蘇晉不得已,才甘冒大不韙,私回了密帖,找到侯府來的罷。
這也算是舍己為人了。
任暄思及此,心中生出些敬重之意,言語上也親厚幾分:“不瞞蘇賢弟,為兄因一樁私事,實(shí)在不便領(lǐng)賢弟去太傅府拜訪。不如這樣,明日一早,你扮作隨侍與為兄一同進(jìn)宮。晏子言每日五更必從金水橋畔過,為兄幫你攔下他,你也好問個明白。”
是夜,蘇晉依任暄之言,就近歇在侯府。翌日四更起身,匆匆用過早膳,上了馬車,任暄又問道:“這朝廷上下,除了翰林那老幾個,賢弟便不再識的誰了罷?”
蘇晉應(yīng)道:“彼時在翰林院只顧修書撰文,與人結(jié)交甚少,且只有區(qū)區(qū)數(shù)月,當(dāng)不會有人認(rèn)出下官。”
任暄道:“這就好,你是不曉得新上任的左都御史柳大人,治紀(jì)甚嚴(yán),若叫人瞧出端倪,發(fā)現(xiàn)我與賢弟綱紀(jì)不振,就不好收拾了。”
蘇晉愣了一愣,眼看皇城已近在跟前,做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態(tài)勢:“哦,倒未曾聽說過此人。”
正午門前,車馬止行。又因?qū)m中為消弭火患,禁了諸臣燈火,只有二品以上大員可乘轎提燈而入。
五更不到,金水橋畔寥寥站了數(shù)人,都在等掌燈內(nèi)侍前來引他們?nèi)雽m。
任暄領(lǐng)著蘇晉等在橋頭,到了五更正刻,晏子言果然踩著梆聲來了。
任暄上前寒暄一二,將話頭引到殿試,就道:“昨日核對貢士名錄,本該有八十九名,沒成想失蹤了一個,去衙門一問,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禮部這頭要應(yīng)付差事,報(bào)的是家急返鄉(xiāng),但你也曉得羅尚書愛究細(xì)兒的性子,回頭怕他問起,又差下頭行走去貢士所打聽了打聽,可巧了,那處武衛(wèi)說這貢士失蹤前,你去過一趟。”
晏子言“哼”了一聲:“胡說八道。”又瞇著眼問:“小侯爺拿這話來問我是甚么意思?疑心我將人劫走的?”
他生的長眉鳳目,一身朝服也穿出廣袖長衣的氣度,宛如古畫里的魏晉名士。只是大英雄能本色,真名士自風(fēng)流,晏子言一副眼高于頂?shù)哪樱乔吆凸训眠^了。
任暄笑道:“若是懷疑你,我還來問你做甚么?通風(fēng)報(bào)信么?”
晏子言低眉暗忖半刻,也以為是,目光不經(jīng)意落到蘇晉身上,不由道:“怎么,身邊換人了?”
任暄道:“阿禮病了,就隨意帶了另一個,也巧,昨日就是差他去貢士所上打聽的。”
蘇晉上前打了一個揖:“小人賈蘇,拜見少詹事大人。”
晏子言沒有接話,上下打量著她,一時沒移開眼去,蘇晉又道:“少詹事大人恐怕是貴人多忘事,但貢士所的武衛(wèi)并非空口無憑,他們說少詹事去過,是有一枚晏家玉印為證的。”
晏子言抖了抖袖袍,以為在聽笑話:“一群莽夫信口開河,晏家玉印乃晏氏身份象征,本官從來愛惜如命,絕不外帶身側(cè),如何能落入他人之手?”
蘇晉抬頭直視晏子言,攤開右手:“那么依少詹事所言,小人手里的這枚玉印是假的了。”
天盡頭只有月色,羊脂玉所制的印章瑩潤生輝,晏子言的臉色瞬時變了,伸手就要奪玉印,蘇晉卻先他一步收回手,淡淡道:“看樣子卻不是假的。”
晏子言怫然怒道:“你是甚么東西,竟敢問責(zé)本官!”只是月色下,蘇晉煢煢孑立,淡漠冷靜的樣子,叫他覺出一絲似曾相識,“不對,我像是見過你的,你是——”
金水橋另一頭照來一星光亮,眾朝臣本來湊在一處瞧熱鬧,被這光亮晃了眼,俱作鳥獸散。
二品以上大員因不必等候燈火,沒幾個早來的,能五更天到正午門的,大約只有都察院新上任的鐵面菩薩了。
任暄心道不好,只盼著菩薩的轎子能隔開全世界,什么動靜都聽不見才好。偏偏菩薩就在他跟前落了轎,轎前的掌燈隨侍還和和氣氣地招呼:“小侯爺早,少詹事大人早。”
蘇晉聽聲音耳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正是那日在大理寺給她送傘的那個。不用猜,另一位一露面就叫天下肅靜的便是左都御史柳朝明柳大人了。
柳朝明不言語,連神色也是寂寂然的,一旁的掌燈隨侍又道:“老遠(yuǎn)就聽見小侯爺與少詹事大人興致正高,不知是聊甚么,叫小人也來湊湊趣。”
任暄十分謙和:“安然哥子說笑了,少詹事不過是瞧著我換了個面生的隨侍,隨意問了幾句。”言罷還給晏子言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大事化小。
哪里知晏子言不吃這一套,涼涼道:“面生?我看是面熟得很。”他往前兩步,對面站到蘇晉跟前,“我已記起你是誰了,景元十八年的進(jìn)士,蘇晉蘇時雨可是?”
昔日與晏子言不過在瓊林宴上有過一面之緣,連話都沒說過,實(shí)沒成想他竟記得自己。
眼下百官俱在,且還有個察覈官常的左都御史,假扮官員隨侍,這錯處說起來也不大,就怕旁人往死里扣帽子,因此是萬萬不能認(rèn)的。
蘇晉只當(dāng)自己是個長重了樣的,旁若無事地看著晏子言,張口問道:“什么蘇時雨?大人是不是記岔了?”
晏子言冷笑一聲:“你大可以不認(rèn),卻不要以為只我一人記得你!”雙袖一拂,轉(zhuǎn)首走到柳朝明跟前拜下:“柳大人,景元十八年恩科,您去杞州辦案,回京后,在詩禮會上提起當(dāng)?shù)氐慕庠K晉蘇時雨,說其文章有狀元之才,正乃眼前之人也!”
夤夜只得一星燈火,映在柳朝明眸深處,輕輕一晃,如靜水微瀾。
半晌,他淡淡道:“是么?”順手拿過提燈,舉在蘇晉近前照著看了一會兒。巧言令色,冥頑不靈,跟那日在大理寺風(fēng)雨里見著的樣子一般無二。
柳朝明將提燈遞還安然,轉(zhuǎn)身回轎,冷清清說了句:“不認(rèn)得此人。”
任暄沒想到這一茬兒瞞天過海落到柳朝明眼皮子底下竟被一筆帶過,大喜之余又有點(diǎn)劫后余生的僥幸,忙拉著晏子言拜別了御史大人的官轎。
正巧引群臣入宮的掌燈內(nèi)侍來了,晏子言再看蘇晉一眼,“哼”了一聲,甩袖往宮里而去。
任暄扭頭盯著他的背影,等人走遠(yuǎn)了才對蘇晉道:“晏子言這個人,脾氣雖壞點(diǎn),但為人還算敢作敢當(dāng),我看他方才的反應(yīng),委實(shí)不像去過貢士所,可你手里這枚玉印分明又是真的。”
蘇晉道:“是,我也疑心這個。”
任暄來回走了幾步,說道:“這樣,你且先在此處等著,待會兒為兄送完密帖,抽空子去詹事府打聽打聽,看看晁清失蹤那日,晏子言究竟做甚么去了。”
朱南羨聽到“深恩”二字,伸去扶她的手驀地僵住,嘴角牽動了一下竟仿佛有些難堪:“哦,這不算甚么,你平身吧。”
蘇晉傷未痊愈,這一整日又奔波在外,全憑腦中一根弦緊繃著撐到現(xiàn)在,眼下晁清的案子總算有了著落,她放下心來。與之同時,藏匿在四肢百骸的疼痛與疲累浮上來,一跪一起之間險些向前栽去,還好掙扎出一縷清明扶住石桌。
朱南羨見狀,吩咐道:“鄭允,你即刻去宮里請醫(yī)正。”
蘇晉辭謝道:“不必了,微臣只是累了,早些回衙門歇上一日就好。”
朱南羨本想挽留,但蘇晉方才一句“深恩”仿佛一道芒刺,倏爾間竟不好多說甚么,任蘇晉撐著石桌歇了半刻,不由地道:“你也真是,何必為了不相干的探花郎拼命,平白落了一身傷。”
他這幾日實(shí)沒閑著,頗費(fèi)筆墨地上了一封折子為蘇知事請功,誰知折子沒遞到皇案就被朱憫達(dá)扔回來,罵他狗拿耗子,本末倒置。
蘇晉疲憊地笑了笑:“殿下高看下官了,若當(dāng)真是個不認(rèn)識的,下官何必要犯這個險。”一時想起晁清失蹤后,許元喆一字一句地為她抄錄《大誥》,又道:“他是微臣故舊,當(dāng)時在場又無人認(rèn)得他,微臣不去找他,該由誰去?”
朱南羨不知當(dāng)說甚么好。
她不過一名文弱書生,做事為人尚能堅(jiān)守底線,無愧于心。
(https://www.dzxsw.cc/book/143857/758041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