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教訓
第二日一早, 莫茹和莫應熠吃過早飯, 就帶著周七七回娘家。
路上莫茹摸出幾塊鍋巴給周七七磨牙, 剩下的給莫應熠吃。
這些鍋巴是張翠花專門給周七七做的, 全是細面, 面粉里打雞蛋和得硬硬的面, 然后搟成指頭厚的餅,再切成寸許寬的長條,干鍋烙熟。
吃起來又香又甜。
莫應熠不肯要:“姐,這是我外甥的, 我怎么能吃她的呢。”
“還有呢,你吃點,路上累著呢。”
莫應熠沒辦法就塞了一塊, 一邊吃一邊教周七七叫舅舅。
“叫舅舅!”
周七七:“爸爸!”
走了半路, 她只喊爸爸。
莫應熠:……我認輸了。
他們經過北洼子村的時候,發現他們還在種地,跟先鋒大隊一比, 這里的農民就跟難民一樣,簡直不忍細看。
現在他們種春玉米,那牛瘦骨嶙峋的一頭牛拉不動一張犁, 于是左右還要兩個同樣枯瘦的男人拉纖。
莫茹忍不住就站在那里看了一會兒。
犁出溝來, 婦女在后面點種,點一下用腳踩一下, 繼續往前。
走著走著, 她們還會趁人不注意往嘴里塞幾個趕緊嚼嚼咽下去。
莫應熠小聲道:“姐, 她吃了種子,那不是不夠了嗎?”
莫應熠也去幫著二隊種玉米了,他聽周明愈說過,這玉米是雜交植物,只能買種子,如果用自己家的種子種出來的玉米會瘋長桿子不結棒子,所以必須要買種子。
二隊種地的時候,那些婦女都點著個數一個都不舍的浪費呢。
這婦女怎么還偷吃種子呢?
他不理解,心里覺得很憤怒!
莫茹示意他小聲點,指了指遠處一個人高馬大手里拿著鞭子的男人。
他似乎看到一個婦女偷吃,二話不說上去就一鞭子,“我讓你偷吃!這是社員的希望和生命,你吃了讓大家伙兒挨餓?”
那婦女抱頭跪地,嘴里嚷嚷著,“我沒吃,我沒吃!”
男人也不是好糊弄的,立刻去舀一瓢水來,“漱口!”
女人雖然不樂意,還是漱口,想趕緊咽下去,卻被逼著吐出來。
水面上自然是一層嚼破的玉米汁液。
“嘩啦”男人直接把水瓢里的水潑在她臉上,“還說沒偷吃,扣兩工分!”
女人急了,“不能啊,不能啊,一天才五工分呢。”
男人冷哼,“再不去干活兒扣五分。”
女人沒辦法,只得趕緊去繼續種玉米,可饑餓讓她實在是有氣無力,兩眼發昏,雖然知道手里捧著的這一瓢種子是生產隊的糧食,一粒玉米以后就結一個棒子。
可她等、不、到秋天!
現在就要餓死了!
要餓死的人捧著一瓢玉米粒,想讓她不吃,簡直是不可能的,哪怕是被鞭打也忍不住要偷摸塞一粒進嘴里的。
莫茹也沒久站,這種事不是她能管的自然不會強出頭,管得了一時不挨打,管不了所有人不挨餓。
路上莫應熠情緒有點低落,“姐,你說那女人為什么要偷吃種子啊?”
莫茹道:“小熠,你挨餓的時候會想什么?”
莫應熠小聲道:“爹娘和大哥都沒讓我挨餓呢。”
就算家里口糧再少,只要餓不死,他起碼都可以吃個半飽的,哪怕餓,忍一忍下一頓也有吃的。
莫茹摸摸他的頭,“這是好事,你要記住。”
莫應熠點點頭,“姐姐,我不會忘記的,我一定會好好學習,考上你和姐夫說的那個大學,讓咱們家都過好日子。”
莫茹笑了笑,“小熠有志氣,加油。”
周七七:“爸爸!”
莫茹:“……”
自從周七七昨晚會叫爸爸,今早睜開眼就爸爸個不停,給周明愈樂得暈乎乎地去上工,逢人就顯擺自己閨女會叫爸爸。
真是自帶女兒奴濾鏡的親爹啊。
背著個大胖娃娃,路上少不得要歇兩歇,到莫家溝也太陽老高。
莫家溝現在停了挖河溝和淤泥,也在忙春種。
兩人一路過去也沒看到自己家人,就直接回村,一進村里,就聽見有人喊道:“小熠!”
胖丫沖過來,高興地看著莫應熠,“你回來了?”
莫應熠見她那么夸張地要抓自己的胳膊,趕緊躲開,“你不要動手動腳啊。”
胖丫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你不在的這些天,我都可想你了呢。”
莫應熠:“你想我干嘛,我可不想你!”
胖丫:“沒事,你不用想我,我想你就行。”
莫應熠從兜里掏出一塊糖來丟給她,“別跟著我啊!”
胖丫捧著糖,欣喜若狂,過年的時候家里也有糖的,但是只有哥哥和弟弟們能吃,女孩子是沒的。
“小熠,你有幾塊啊?”
莫應熠回頭瞪她,“你怎么那么貪心,我就這一塊!”說著還把口袋翻出來,“不信你看!”
這還是張翠花給他的,他一直沒舍得吃呢,她居然還嫌少!
胖丫用力點點頭,“嗯嗯,我看到了。”
小熠只有一塊糖,都給她了呢,好幸福哦。
……
莫茹到了家,見籬笆門重新修過,幛子夾泥墻也還好好的,并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上頭還蓋著一些參差不齊的石片,估計是家里人撿回來的。
小院南墻根堆著一些石頭,西邊堆著一些柴火,卻也收拾得干干凈凈的。
房門上的鎖頭只掛著并沒鎖上,他們就直接進了屋里。
屋里還是她走的時候那樣,只是少了幾個盆盆罐罐,西間多了一個破木箱子
被褥都是她走的時候那些,并沒有少。
角落的小缸里倒是還有一點地瓜干,面粉是沒了的,另外咸菜還有一些。
莫茹就讓莫應熠在西間炕上看著七七玩兒,她去東間把自己帶的東西歸置一下。
一小捆蒸過的海帶,幾包火柴,另外還有一些她自己曬的地瓜棗,這個放著幾年不壞,慢慢吃就是。
她看看太陽覺得差不多就用自己帶來的菜蔬做個飯,把海帶切條和帶來的臘肉一起上過燉。
另外還有半只半風干的老母雞放在箅子上餾著,再把家里帶來的地瓜、窩窩頭也熱上。
這老母雞是前些天隊里殺的給她一只,她給孩子們分了半只,剩下的存在空間里。還怕爹娘會懷疑,特意風干一下,也不過是半風干裝個樣子而已。
燒開鍋以后,就轉細火慢慢地燒著,她則出去看看。
一出門她就看到草垛那邊有個女人探頭探腦的,仔細一看是孫建娥。
她笑了笑,招呼一聲,“嬸子。”
孫建娥見她主動打招呼立刻笑著走出來,熱絡道:“妮兒啊,回娘家啊?”
她心里卻為莫茹不叫娘娘而叫生分的嬸子有些不高興,完全忘記是自己為了劃清界限特意不讓莫應熠等人叫她娘娘而自稱嬸子的。
莫茹跟她寒暄兩句,打探一下莫家溝最近干什么。
孫建娥道:“挖溝、種地唄,整天就是瞎忙,妮兒你們生產隊都忙完啦?”
莫茹點點頭,“剛種完地,現在還挖溝、種菜呢。”
“那你不用上工啊?”孫建娥有些詫異,這當勞模就是自由,說回娘家就回娘家,莫家溝的女人可沒這么隨便。
可以說莫家溝就沒有一個人是能夠不經過大隊干部同意就可以請假不上工的。
就算你不想要工分而不去上工,那也不行!
除非你永遠不吃食堂的飯,否則就得聽大隊安排。
就算生病,也得動彈不了才能請假休息。
孫建娥站在籬笆門口往里張望,笑道:“妮兒啊,你做什么好吃的呢?這還能自己開火呢?”
她躲在草垛后面偷看的時候就聞到臘肉味兒和老母雞的味道,這會兒不過是明知故問罷了。
炊煙裊裊,老遠都看得見,要是別人家大白天敢這樣明目張膽地開火,大隊干部立刻來人給砸鍋掀灶。
可她瞅著傻妮兒忙活半天,居然也沒個人來管。
看來是真的要翻身了啊。
自從莫茹和周明愈走后,莫樹杰一家低調得很,除了晚上燒點水喝,其他時間是絕對不開火的,堅決不碰觸大隊的規定。
而大隊也一直沒再找他家的麻煩,上工、打飯,一切都很正常,甚至還讓莫樹杰出去給別的大隊幫忙馴牲口看病呢。
村里很多人都覺得可能以后就這樣了。
莫茹道:“也沒什么,我們生產隊前兒吃雞呢,我給爹娘弟弟留一口嘗嘗。”
孫建娥咕咚咽了一大口唾沫,眼巴巴地瞅著莫茹,等著莫茹開口邀請她說“嬸子進來嘗嘗吧”之類的話。
結果莫茹根本沒那么意思,只是手搭涼棚看了看日頭,“也晌天了,怎么還不回家呢?”
孫建娥盯著灶臺的方向,一個勁地吞咽口水:“在東邊種地沒那么快,那里沒水車得挑水潑地呢。”
莫茹嗯了一聲,隨口道:“嬸子那我先家去忙哈。”轉身就家去。
孫建娥饞的忍不住就抬腳跟著進去,結果莫茹并沒有邀請她也沒提防她會跟著進來,隨手就把籬笆門帶上,“啪”一聲正好拍在孫建娥臉上。
“哎呀!”孫建娥呼痛。
莫茹吃了一驚,驚訝道:“嬸子,你怎么撞門上啊?”
孫建娥:……明明是你撞的老娘!
看看也沒啥事,莫茹就家去。
孫建娥:……你撞了老娘也不賠不是,也不叫我家去吃塊肉?你怎么這么沒有禮貌!真是傻子好了也傻,一輩子不待轉彎兒的。
“妮兒,我有個事兒要和你說。”
莫茹已經走進院子里,只得回頭問什么事兒。
孫建娥如同受到邀請一樣,麻溜地進了院子,抬腳就往屋里走,“屋里說,哎呀,我聽著丫頭的動靜啊,這么些日子不見怪想孩子的,我先進去看看啊。”
她進了屋里,看莫應熠在哄周七七,上去就摸周七七的臉蛋,嘴里笑著:“哎呀,這么胖乎的大嫚姑子,吃什么好東西胖的這樣啊,你看這臉,跟個大發面饅頭似的,光溜溜的啊。”
看她要摸女兒的臉,莫茹直接就變了臉色,大喊一聲:“別動!”
她一直都輕聲細語的,冷不丁這么一聲吼,嚇得孫建娥一哆嗦,“哎呀娘嘞,妮兒你這是干什么?”
莫應熠自然更了解孫建娥,剛才他也嚇壞了,現在趁著孫建娥一愣的時候趕緊把周七七給抱到一邊去。
可不能讓她那個隨時都擤鼻涕的手摸孩子。
他道:“嬸子,七七還得叫你姥娘……是吧?”
孫建娥不明白他的意思,“是啊,叫我三姥娘,干什么?”
莫應熠笑得有點奸詐,“嬸子,叫你三姥娘,那你這個當姥娘的不給磕頭錢啊?”
孫建娥立刻炸毛:“過年都半年了,什么磕頭錢啊。”
“過年就來過,你也沒給啊。”就打發小貧農來要肉吃,也好意思的。
孫建娥臉色一變,扭頭看莫茹,發現她居然也笑吟吟地大有要不到閨女的磕頭錢就不罷休的架勢,嚇得她尋思是不是趕緊走得好。
周七七看她臉色變來變去,覺得好玩,“唔~~嗯~~”她一下子爬過來,“k~k~”
孩子無意識地發音,在孫建娥聽來就是在要磕頭錢一樣,她趕緊道:“哎呀,我家里還有事兒呢,先走了。”
莫應熠趕緊道:“嬸子,俺姐姐帶了老母雞來,你不吃塊雞皮?”
孫建娥氣道:“你這個摳門,管我要磕頭錢,就給我塊雞皮吃?”
莫應熠笑得有點無賴,“嬸子,你這不是還沒給磕頭錢嗎?一塊不嫌多,一毛不嫌少啊。”
孫建娥氣得腮幫子都直哆嗦,真是這輩子還沒碰到這么無賴的人呢!
她氣得奪門飛奔而去。
莫茹笑起來,指著莫應熠道:“你這個小鬼頭,這么點個孩子,怎么那么多心眼子。”
莫應熠得意道:“姐,你不知道啊,咱們家有點好東西他們就來拿,要是不給就甩臉子閑言碎語可難聽,咱爹娘臉皮薄弄不過他們。以前他們只怕大哥,大哥在家他們就不敢,大哥不在家他們就來抖擻。我得讓他們也怕我,哼,不要以為我們都好欺負呢!”
莫茹點點頭,“不錯,估計她以后見了你都打哆嗦。”
眼瞅著快中午,莫茹就讓莫應熠出去食堂看看,等著和爹娘一起回來。
莫應熠雖然小,但是會察言觀色,而因為他是個小孩子,大人們一般不會對他設防,他就可以觀察到真實的環境,看看爹娘的處境如何。
莫應熠心領神會,端著家里的兩個瓦盆就去食堂排隊。
食堂里現在還是壯男人們負責做飯,一個個依然肥頭大耳的,不過卻不見崔公會,他們見到莫應熠眼睛里立刻露出厭惡敵視的眼神兒,但是也沒有敢刁難他。
其實莫茹和莫應熠剛進村的時候就有人看到,火速去找大隊長匯報,很快大隊幾個關鍵部門就都收到消息,知道傻子勞模回娘家。
有老人孩子提前來排隊打飯的看到莫應熠都和他打招呼,問問先鋒大隊的新鮮事兒。
莫應熠口才伶俐,這時候展現的淋漓盡致,連比劃帶表演,把先鋒大隊的所見所聞講一些,聽得眾人連敲鈴開飯都沒聽見。
“他們還這樣呢?二隊隊長比大隊書記還厲害呢?”
“二隊領著四個隊挖溝種地?真是稀奇事,哈哈,從來沒聽見過。”
“你連莫家溝都沒出去過,你去哪里見過?”
“這個先鋒大隊了不起啊,他們書記是誰啊?”
“哎,都是別人的大隊啊……”一個老婆子唏噓一聲,轉身去打飯了。
很快莫應熠等到沈淑君和二哥,立刻迎上去,“娘,二哥!”
沈淑君和莫應斐乍見到他先是一怔,隨即大喜,“小熠,你自己回來的還是和姐姐一起?”
莫應熠笑道:“跟姐姐和七七回來的,俺姐夫忙著挖溝呢,脫不開身。”
簡單說兩句寒暄一下,先去打飯,然后趕緊家去。
干部家屬先打飯,然后村里的先進,再輪到普通社員。
他們就屬于普通社員,起碼不是被強迫最后打刷鍋水的富/農分子。
打了飯,他們也顧不得和別人說什么,趕緊家去。
莫茹已經把飯菜盛出來擺在桌上,見他們回來,歡喜地迎出去,進了屋里細細敘別情。
莫樹杰自從被先鋒大隊請了去馴牲口以后,名聲不脛而走,很多人都請他去馴練牲口或者給牲口看病。
雖然崔發忠不樂意,但是那么多人來找,他又不能撕破臉也只好答應,所以莫樹杰現在非常吃香,經常被人找去。
今天去了五里外的大隊,晚上就能回來。
莫應棠則跟著莫應龍帶隊的水渠隊去參加公社修水渠的任務。
實際莫家溝根本用不到馬旺水庫的水,修水渠也引不到這里來,因為他們自己有一條大南溝,且往東通往蛟龍河去。
不過既然是公社任務,那每個大隊都要參加的。
聽說爹那么厲害,莫茹很高興,“娘,我爹好厲害的,以前真是埋沒了他,不如跟公社申請讓我爹去公社做個獸醫啊。”
不可能一個村一個獸醫,但是公社還是要有的。
現在公社只有一個獸醫,要么他閑得無聊,要么就牲口扎堆生病忙不過來,所以應該再添幾個獸醫。
如果能讓爹去公社里任職,那崔發忠就更加不能隨便對付莫家。
沈淑君抱著周七七,給她擦擦口水,“怕是沒那么容易呢。”
莫茹道:“不會吧,你看他都讓我爹去各大隊馴練牲口。”
沈淑君搖頭,輕聲道:“沒有那么容易,去各大隊轉悠,那是書記的面子,去公社可不是人人隨便能去的,除非公社干部發話否則可去不了。”
莫茹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娘,回頭讓小五哥試試,看看有沒有機會。我爹去當獸醫是為公社做貢獻出力,又不是去享福的。”
不怕沒有路子,就怕沒有本事,既然爹有這個本事,那一定可以找到路子。
其實如果不是斗/地主,強行用成分打壓,不管是地主還是富農家的孩子根本就不難謀差事。他們基本都讀書識字,見過一些世面,有一些普通人沒有的技能,只要自己能吃苦,不管什么時候其實都可以過得比普通人好。
所以莫茹倒是不擔心娘家會過得不好,只是擔心能不能堅持到最后。
這時候不在于出頭,不在于報仇,最關鍵的一點,就在能不能堅持到最后。
當然如果能夠在堅持的過程中舒服一些,不必經歷那些苦難掙扎,自然更好。
“娘,二弟,快來吃飯。”
剛才一進屋他們就看到桌子上的海帶燉臘肉,那醇香的氣息能把鼻子給迷住。
之前說話來著沒顧上,這會兒坐在桌旁只覺得被肉香味熏得直暈乎呢。
沈淑君:“妮兒,你回來就回來,怎么還帶這么多東西?這肉、雞,你們不是吃食堂嗎?”
莫應熠搶著道:“娘,俺爹回來沒和你拉呱嗎?俺姐姐在先鋒大隊那可了不得呢,真的是頭一份兒。前陣子不是種棉花嘛,書記大爺直接就讓人宰了兩只老母雞,一只直接就給我姐補身子,說讓我姐姐好養著,等以后指望我姐姐拿蟲子呢!”
他連說帶比劃的,給莫應斐那個沒見過世面的聽得直入迷。
沈淑君也驚訝道:“妮兒,真這樣呢?”
莫茹笑道:“俺們隊長人好。”
沈淑君道:“也是你和明愈能干。”隨即她又感慨道:“這不管女人還是男人啊,要是找個登對的,這一輩子就過得有奔頭。”
莫應斐好奇道:“娘,啥叫登對啊?”
莫應熠道:“二哥,這個我知道,登對就是云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飛鳥對鳴蟲,草房對泥墻,城門對皇宮,才子對佳人,老嫗配老翁,黑妞對麻……”
“渾說,還不快住嘴!”沈淑君蹙眉,瞪了小兒子一眼。
莫應熠哈哈笑得直打跌,“二哥,關鍵是后面!”
莫應斐一臉茫然,“黑妞對麻雀嗎?”
沈淑君扶額,柔聲道:“應斐啊,別聽弟弟胡說啊。”她又瞪了莫應熠一眼,“姐姐在家呢,就敢這么亂說嘴,回頭讓你姐夫揍你。”
莫應熠嘻嘻一笑,對莫茹道:“我姐夫對我可好了,不會打我的。”
莫茹給沈淑君盛了一碗臘肉加海帶湯,微微一笑,“那是你沒犯錯,你要是犯錯看你姐夫打不打呢。”
莫應熠吐吐舌頭,“那我還是趕緊吃飯吧。”
這時候外面傳來弱弱的聲音,“大娘,我想吃肉肉。”
……
幾人扭頭看過去,就見小貧農從外面進來,嘬著嘴直咽唾沫,眼睛卻鎖著莫應熠,生怕被他打。
莫應熠一瞪眼,蹭得站起來,“吃肉找你娘去!”
小貧農立刻癟嘴開始掉眼淚。
沈淑君看了莫應熠眼,柔聲道:“小貧農啊,快過來,大娘給你吃肉。”
莫茹看著這孩子就想起鐵妹小時候,不過現在鐵妹壯實得有些嚇人,小貧農卻一看就營養不良。
不過小貧農營養不良不是撈不著吃,而是身體不好,吃了不吸收。
孫建娥一口氣生了三個閨女,好不容易生個兒子出來,結果身子骨太弱。
小貧農今年6歲,孫建娥懷他的時候就七災八難的,生下來又得黃疸差點死掉。
當初幸虧沈淑君年輕時候從公爹那里聽來一個土方子,用蓬蒿煎黃酒服用可治療小兒黃疸,但這個法子也不保險,有管用必然也有不管用的。
興許是小貧農命不該絕,誤打誤撞地居然治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娘胎里受太多委屈,加上黃疸治療的有些慢,小貧農長得黃黃瘦瘦的,臉上一直蒙著一層黃粉似的,常年掉黃皮。
與黃皮一起常年陪伴的,還有小貧農的大鼻涕。
天一涼就開始拖著,直到現在也不見消失,大有要拖到麥收的架勢。
莫應熠因為孫建娥是個占便宜沒夠只吃不吐的主兒,他討厭孫建娥就連帶討厭小貧農。
也算是恨烏及屋。
尤其厭惡這個名字,他總覺得的小貧農這個名字真是一點水平也沒有,赤/裸/裸地土,冒著傻氣,還不如石頭坷垃泥蛋兒狗剩磨盤之類的好聽呢。
其實小貧農本來不叫小貧農,當初孫建娥覺得莫樹杰讀書識字,悄悄讓他幫忙給寶貝兒子起名字,莫樹杰起的是莫應愫,小名叫小滿。
因為當時孫建娥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有一種志得意滿有些忘形的感覺,莫樹杰希望她能收斂一點,小滿即可,不必大滿。
當然他不會說出來,只說小滿節氣出生,叫這個小名挺好。
后來孫建娥帶著孩子回娘家,有個本家大娘說莫樹杰不懷好意,起這種名字估摸著想讓孩子給他擋煞的,說了一通神叨叨的東西以后,孫建娥深信不疑。后來她就去求“高人”幫兒子改個名字,大名叫莫應貧,小名就叫小貧農,絕對不是地主富農,中農都不是,比莫樹杰的中農成分不知道好多少呢!
她這種隱秘的心理,沈淑君能感覺出一二,跟莫樹杰提起來,他只是覺得可笑,卻也沒有當回事。
不過就算沈淑君了解孫建娥的小心思,并沒有計較,反而對小貧農也諸多照顧,畢竟是自己曾經幫忙救助的孩子,總會多一些關心,希望他好起來而不是壞下去。
所以家里有點好吃的,只要小貧農來,沈淑君從來不吝嗇。
她常對兒子說的是“只要不是救命的飯菜,哪怕再好吃,多吃一口少吃一口,并沒有什么關系。”
救命的糧食,丁點不給人動,其他的都好商量。
只不過她身邊很多諸如孫建娥這種本家妯娌,領會不到她這種境界,總以為她好欺負好說話,所以壞事不沾邊,好事搶著湊。
當然,沒踏破沈淑君的底限,她是懶得計較這些的,經歷過崔家的地獄式摧殘,這些對她來說就是毛毛雨。
自家吃不飽的時候,他們是不會來要她的救命糧的,有好吃的時候,讓小貧農來,也不過是嘴饞,能吃多少?
所以,她向來不對孩子吝嗇,哪怕孩子是被大人挑唆來的。
小貧農就拖著兩條大鼻涕走進來,吸溜吸溜的讓莫應熠一下子就沒有食欲,大聲道:“這么大了還那么臟!”
沈淑君讓他不要那么大聲,她領著小貧農去灶間拿了個玉米皮幫他把鼻涕擦干凈,又洗了洗嘴巴。
小貧農一天到晚的不洗臉,有鼻涕就用襖袖子蹭,蹭得臉上滑溜溜全是鼻涕,襖袖子更是黑亮油光跟打鐵的似的。
沈淑君拿了一個碗,盛兩塊肉給他,讓他在灶間吃,免得吸溜大鼻涕膈應莫茹和莫應熠。
小貧農早就得了孫建娥的唆使,一定要在飯桌吃,“大娘,你不讓我進去吃,是不是怕我多吃?”
莫應熠在屋里忍不住,罵道:“滾出去!”
小貧農委屈地嚼著肉,“俺娘教我這么說的。”
莫應熠:“快滾!”
沈淑君:“你差不多就行了啊,跟一個小孩子能耐什么?你是不是長本事了?”
莫應熠哼了一聲,嘟著嘴賭氣。
莫茹捏了捏他的臉頰,笑了笑,“吃你的肉肉吧。”
莫應熠撇嘴,“給他們吃了,比喂狗還不如,干嘛不留著給爹吃。”
大哥不回來,可爹晚上要回來呢。
沈淑君在外間對小貧農道:“你小孩子吃不得這么肥膩的肉,吃兩塊就行,多了要拉肚子的。”
小貧農哪里肯,一個勁地哀求要吃肉,問大娘是不是摳門不舍的給他吃。
“大娘,你們那么多,干嘛不給我吃,我也要吃!”
莫應熠因為他娘說他對小孩子厲害,他不罵小貧農了,他嗖得就沖出去跑到街口,一眼就看到躲在草垛后面探頭探腦的孫建娥。
他兩手叉腰破口大罵:“爹娘都死了還是變成王八蛋,怎么把一個彪呼呼的臟孩子送到俺們家來吃飯!俺們家吃不到飯要餓死的時候,一個個跑得比長蟲還快,怎么俺家有點好吃的,就會打發孩子來耍賴要吃喝?一個個比俺爹娘還壯實胖墩,也好意思干這樣的事兒!誰家的死孩子趕緊領走,再拖著個大鼻涕來埋汰人我一腳踹到南溝里去!”
“哼!”
他瞪了一眼草垛那里,然后昂首挺胸地家去,你來吃也行,你干凈點,你說點好聽話,就會說是不是摳門不舍的給你吃算什么東西?
俺們家難道就吃不了的扔?
俺們自己還舍不得吃呢!
被他這么一罵,附近的人都探頭探腦看怎么回事。
孫建娥更是一張臉臊得恨不得夾到褲襠里。
她有心要罵回去,要打進去,可她不敢。
莫茹打吳婆子那幾個老婆子時候的戰斗力她也是有目共睹的,勞模在上,她怎么敢正面撒野啊。
她只得在草垛后面離遠點,然后裝作剛從家里出來找孩子的樣子,大喊道:“小貧農,小貧農,回家吃飯了,你跑哪里去啦?你說這個熊孩子,讓你去洗手洗臉進屋吃飯,一眨眼就跑不見了。”
聽見她喊,小貧農這才不纏著沈淑君繼續要肉吃轉身跑出去了。
孫建娥一把把兒子的小手拉住,恨聲道:“你這個熊孩子,怎么跑出來來了,讓我好一頓找,真是欠打。”
她的恨是對沈淑君和莫應熠,自然不是對自己兒子,可小貧農不懂。
小貧農看她黑著臉兇神惡煞的樣子,立刻就發脾氣,尖叫起來,“你打我,你壞!你壞,沒有娘才好呢!你個死老婆子!”
他雖然瘦弱,在沈淑君面前向來都是怯弱可憐的樣子,可在自己家里,那也是被慣出來的寶貝疙瘩,三個姐姐給他當丫頭,爹娘把他當命根子,沒底線地寵愛讓他在親娘面前立刻恢復本性。
見他哭鬧起來,孫建娥自然不舍的打,趕緊連哄帶騙地把兒子抱回去。
屋里莫茹聽見小貧農在外面那副暴躁的樣子,驚訝道;“我還以為他是個受氣包呢。”
沈淑君微微挑了挑眉,“這慣壞的孩子可受不得一點氣。”
“那他在娘面前那么乖。”莫茹真的很佩服。
莫應熠道:“剛開始也不乖的,被咱娘教訓兩回老實了。”
莫茹越發好奇,“娘,你咋教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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