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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大本事


  相玉亭卻是個好脾氣的,笑道:“周隊長要是你們能充分發揮這雙輪雙鏵犁的作用, 那可真是大好事呢。”

  中央下令推廣半機械的雙輪雙鏵犁, 各地都有相當大的任務,不過最后還是一場浪費, 相玉亭也很無奈。

  他覺得如果有動力,這犁鏵還是很好用的, 只可惜絕大多數生產隊沒有那么多大牲口用,所以這半機械的東西反而成了累贅被人嫌棄。

  在周明愈和周誠志告辭的時候,相玉亭還關心地問幾句先鋒大隊的事情, “食堂都還好吧, 沒有什么問題吧。”

  周誠志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自然說好好,一切都好。

  相玉亭笑道:“你們大隊也奇怪,既有全縣第一的生產隊, 也有全縣倒數的。真該好好研究一下。”

  周明愈心頭一跳, 周誠志也是緊張得很。

  相玉亭卻又不多說, 笑著讓他們趕緊回去搞農業生產。

  周明愈幾個把這兩輛雙輪雙鏵犁拉回村的時候, 恰好被陳福海看到,他是知道周誠志去公社申請機械的事兒, 所以一直瞅著南路口, 若是看到傳說中的耕地拖拉機進門就死活纏上去。

  結果他就看到他們拉了兩輛這玩意兒回來!

  陳福海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說周隊長, 你這是干啥呢?你稀罕這玩意兒你早說啊, 俺們隊扔土高爐里好幾輛呢。”

  周誠志瞥了他一眼并沒有搭腔, 趕著驢車去地里。

  這讓陳福海很沒趣,有一種自己太蠢沒領悟人家高深計劃的感覺,人家二隊是啥啊,全縣工分值第一啊,大家都一毛兩毛的時候人家一塊零九分啊。

  也許,他們真的能好好利用這蠢笨的鐵犁呢。

  周誠志和周明愈直接把犁鏵拉到地里去,這時候地里忙著春耕呢,所有牲口不管是騾子、牛、驢的都要上陣。

  隊里的牲口都是當初合作社的時候從社員家集中起來的,原本一共有三十多頭,可惜隊里養不了那么多,周誠志就開會商量,留下最健壯的十二頭,另外二十多頭都賣掉。

  當然,這時候也沒私人敢買,而生產隊自己都有也不會買別人的,最后只能賣給供銷社的屠宰組。

  而其他很多生產隊沒有賣,一開始全都養著,后來就越來越瘦,或者生病,最后死傷大半,全都讓社員們吃掉。

  現在一隊還有九頭牲口,三隊四隊合起來有十頭。

  二隊十二頭牲口要耕地都緊張吃力,更別說其他隊,基本也都要男人們幫忙的。

  一頭牛配個在前面拉纖的男人,一個扶木犁的,這么忙活一天,最多能耕地三畝。

  像這種去年秋天沒有深耕過冬天又被凍得結結實實的,也就耕兩畝,有些弱點的牲口一畝多。

  按照理論說這個雙輪雙鏵犁能耕地六畝,可它至少要兩頭牛來拉梨,甚至要三頭。

  最大的問題是鏵犁太重牲口們使力不均,有一點配合不好,其中一頭牲口就負重太大,另外一頭要么偷懶要么耍賴,直接往地上一趴不肯走。

  所以要想輕松自如,甚至要三頭牲口,那又不如一頭拉一具木犁,三頭牲口下來一天也有六七畝地耕完。

  二隊因為地種的好,牲口比其他隊養的也好,個個膘肥體壯,要說拉這鐵犁也不是拉不動。

  他們研究著把這笨重的犁鏵套上,用兩匹最健壯的大牛拉犁,開頭十來分鐘倒是很好,嘩啦啦地一翻就是兩壟,又快又好。

  很快問題接踵而至,最大的問題還是牲口們不配合,那頭黑牛力氣大,受力也格外重,它嫌累就不肯出力。

  “大黑!哈!”陳四喜幫著趕牲口,讓大黑走快一點不要偷懶。

  結果大黑搖頭晃腦打鼻吐,身子晃晃就是不肯快走。

  后面扶鐵犁的周培功拿起鞭子就抽了它一下,“哈!”

  結果大黑不但不走,反而前腿一跪,趴了下來。

  陳四喜:……你給老子丟人哦!

  他侍弄牲口很精心,把它們養得膘肥體壯,可他不會訓練。

  訓練牲口不是一個簡單營生,沒有點本事還真不行,一般都要從小犢子的時候開始訓練。牲口大了以后如果只靠蠻力打,也只能讓牲口畏縮,并不會讓它們拼命出力干活,甚至還可能打得暴躁更不好駕馭。

  周誠志讓人再拉一批騾子來試試,結果牲口多了更不出力,還不如一頭拉一個木犁鏵呢。

  最后周明愈道:“隊長,咱們得找專業人士好好訓練一下這些牲口。”

  周誠志:“咱們牲口訓練得夠好的,你看看其他生產隊,兩頭不頂咱們一頭。”

  周明愈笑道:“可它們干活兒不配合啊。”

  周誠志看他:“你有什么好辦法?”

  周明愈:“妮兒的父親對訓練牲口很在行,聽說他小時候就是和長工一起伺候牲口干活才被定成中農的,要不起碼是個富農。”

  周誠志一聽很心動,“要是去請他來,不知道行不行。”

  周明愈笑道:“大爺你親自出馬,還有不成的?相書記都給你面子呢。”

  周誠志呵呵兩聲,“我去商量一下。”

  他找幾個老頭子一合計,晌飯后他就地去莫家溝。

  他直接就去找崔發平,因為周明愈告訴他崔宗德那個老糊涂什么事兒也管不了,直接找大隊長就行。

  莫家溝的人依然在挖溝,說一邊挖淤泥還可以加深溝渠,一舉兩得,并沒開始春耕。

  周明愈找到崔發平。

  崔發平還想寒暄套套近乎,取取經,但是周誠志可沒時間扯淡,他急著呢,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崔發平略一猶豫就同意,也沒去找崔發忠申請。

  很快崔發平讓人把莫樹杰找來,介紹一下周誠志,然后讓他跟著去幫幫忙。

  周誠志道:“莫老弟,咱們生產隊不讓你白忙活,這幾天的工分錢俺們隊給你補,管吃管住,額外給你一塊錢。”

  崔發平豎著耳朵聽呢,這第一生產隊還真不是吹的,瞧這大方勁兒!

  莫樹杰當然同意,他忙道:“周隊長客氣,就說親戚關系也要幫忙,管吃管住給管工分就已經很好的,不用額外給錢。”

  周誠志也不和他犟,“先去幫忙再說吧。”

  要是訓練不好,那自然不給錢的。

  十里多地,快去快回,倒是也不耽誤多少功夫。

  ……

  兩人直接到地里,二隊一干人都好奇地看著莫樹杰。

  莫樹杰脾氣溫和,就算經歷過風風雨雨諸多磨難,這會兒身上依然沒有什么怨氣和戾氣,還是那樣親切。

  就是一張臉被毀了,讓人覺得很可惜。

  “這是勞模的爹啊?”

  “怎么這樣了啊?”

  “聽說臉是挨斗的時候被劃爛的。”

  “嘖嘖,莫家溝的人還真壞,這么看咱們大隊書記還沒那么壞呢。”

  周明愈和周誠廉幾個去和莫樹杰打招呼。

  莫樹杰少不得對眾人再一次道謝,感謝他們幫忙。

  周誠志道:“老弟你不用感謝他們,謝你閨女和女婿就行,要不是他倆有出息,我也不會下令讓人去。”

  眾人:隊長還真是耿直,凈說大實話。

  還真是這樣,要是別人娘家有事要來找人幫忙,那周誠志可沒這么好說話。

  莫樹杰還是找到周誠仁好好地道謝寒暄幾句,然后去看大黑。

  陳四喜看著莫樹杰,尋思以前是個地主家少爺,這會兒被斗得風吹就倒,他能訓練牲口?讓牲口教他做人還差不多呢!

  陳四喜是不服氣,老子倒是要瞧瞧你是不是能把這犟牛訓好。

  在周誠志走后,那頭黑牛就開始撒潑放賴,不但不拉那笨重的鐵犁,連木犁也不肯。

  周培功為了教訓它就接連抽它兩鞭子,結果第三鞭子沒抽上它一轉身撩起尾巴反抽一鞭子。

  牛尾巴抽身上那也是很疼的!

  周培功當時就火了,他可是殺過豬的,哪里肯吃虧?要兇狠起來也是滿身戾氣,非要把大黑拴起來狠抽一頓不可。

  他提著鞭子要去拽牛韁繩,韁繩連著鼻環,只要拽住鼻環牛就沒轍。

  結果大黑腦袋一甩就把韁繩從陳四喜手里掙出來,低著頭就往前沖,等周培功躲過去的時候它身子一扭,就給了周培功一蹄子。

  !!!

  這是要造反!

  “陳四喜,你養的好牲口,還敢殺人了,必須殺了它!”周培功也被激發出兇殘的戾氣,要和大黑比劃個輸贏。

  最后還是周誠仁和周誠義幾個老頭子過來攔住他,讓他不要和牲口置氣,畢竟牲口可是隊里的財產,一頭牲口老多錢呢,你周培功賠的起呢?

  不客氣的說,死幾個人沒事兒,死一頭牛那可是大事!

  因為縣委有規定,殺牛者,視同反/革命。

  曾經有大隊的牛死了,據說是喂養不善害死的,那人就被穿鼻環給牛披麻戴孝叫牛爹牛祖宗的,還有殺牲口被判刑的……

  陳四喜又去筐子里拿豆餅哄大黑去地邊呆著,他想不明白為什么一直挺老實的大黑怎么這么暴躁。

  他覺得日常大黑是調皮一些,比如總想爬別的牛,有時候調皮起來連公牛、驢都不放過。

  可它真挺乖的,干活不偷懶,吃東西不吃獨食,一個牛槽吃東西,它還會把軟和的玉米葉子推給被它爬過的母牛吃,自己吃玉米秸。

  起碼他靠近的時候,大黑也沒發脾氣不是,他給它用掃帚撓癢癢的時候它別提多舒坦,還會跟他哞哞呢。

  這會兒莫樹杰過來,陳四喜還怕他有什么非常手段對付牲口呢。

  大黑在地邊吃完豆餅以后,頭拱地找剛冒尖的青草吃,等莫樹杰進入它的勢力范圍,它大牛眼一瞪就將他鎖住。

  莫樹杰笑微微地朝著它伸出手掌,平推出去,把手掌朝著它的臉頰靠近。

  陳四喜在遠處緊盯著莫樹杰要如何訓練這黑牛,心里甚至想最好不要聽他的,這牛就是有牛脾氣的,可不是那么好訓練的。

  不過老天爺好像沒有聽見他的祈禱,眼睜睜地看著莫樹杰伸手摸了摸大黑的臉頰,撓了撓,笑道:“這牛養得好壯實,皮光水花的。”

  他順勢就在牛背上摸了幾下,又拍拍牛脊背,再回來撓撓大黑的頸。

  陳四喜看著大黑輕輕地晃著腦袋,大牛眼都微微瞇起來,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心里很是不平,難不成老子平日沒伺候好你?不是也撓背的嗎?

  牛身上都有虱子,加上也不能整天洗澡,難免會癢,陳四喜自覺伺候得挺好的。

  可現在那大黑在莫樹杰面前一副享受的樣子是咋回事?

  他看著莫樹杰還跟大黑嘀嘀咕咕,一人一牛不知道說什么,然后莫樹杰也不牽牛,把牛韁繩直接綰起來搭在了大黑的牛角上,還拍了拍牛角贊了一聲好角。

  是好角,要是讓它抵住,保管開膛破肚的,陳四喜如是想。

  莫樹杰領著大黑去認那輛鐵家伙,他抬了抬把手,竟然沒抬起來,不禁道:“真是個大家伙。”

  他對周誠志道:“周隊長,找個力氣大的來啊。”

  周誠志就示意周明原過去扶鐵犁。

  莫樹杰牽著大黑要給他套牛鎖頭,大黑還有點抗拒,不過倒是也沒逃走,別別扭扭地套上。

  莫樹杰在前面引導牛,周明原在后面扶鐵犁。

  莫樹杰手掌在大黑脊背上拍了一下,“ha”,大黑就抬腳走起來,它一動旁邊的黃牛也跟著走。

  走了不到十分鐘,不等大黑煩躁莫樹杰就讓停下,將牛鎖頭卸下來,然后牽著牛去溜達。

  陳四喜就跟在后面盯梢,結果就聽見莫樹杰和牛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說啥。

  “這地主家的爺們就是有意思,還跟牲口說話咧,它聽得懂我管它叫爹嘞!”

  周誠志背著手走過來,“學著點,大黑要是訓練好了,頂兩頭牛使。”

  大黑吃得多身強力壯比別的牲口力氣都大,平日拉隊里的地排車、木犁都沒發揮出它的本領來。

  一下午莫樹杰讓大黑拉了四次鐵犁,第一次十分鐘第二次十五分,第三次二十分,第四次半小時。

  最后一次大黑已經拉得挺順溜,甚至不用人喊口令就知道怎么走。

  周誠志等人高興得連聲夸,“莫老弟訓練得好,大黑力道足,拉這鐵犁真帶勁呢。”

  兩頭牛要能一天犁地六畝,那可比其他牲口快得多。

  快下工的時候莫茹和周明愈過來找莫樹杰,讓他晚飯后家去住。

  莫樹杰不肯,“人家隊上請我來訓練牲口呢,我咋能去閨女家享福?不用你們操心,晚上我就在牲口棚住一宿,正好好好訓練訓練這頭大黑牛。”

  那邊周誠志聽見,忙道:“牲口棚怎么能住人呢,老弟你可千萬別埋汰俺們。小兩口也想讓你去親近一下,你還是去吧。”

  莫樹杰雖然溫和性子看著軟,可一旦決定又不聽人說,非要和牲口一起,說這樣才能訓練牲口。

  莫茹也沒辦法,讓隊長也不要介意,估計是訓練牲口需要。

  周誠志心里很過意不去,對莫茹道:“妮兒,去食堂說一聲,給老弟炒倆雞蛋,晚上我要請他喝兩盅。”

  莫樹杰卻死活不讓,“千萬別搞特殊,食堂的飯已經極好的。”

  周誠志也沒辦法,只得哭笑不得:“老弟,你可真犟啊。”

  大家都笑起來,周誠仁對周誠義嘀咕道:“還說人家犟呢。”

  下工以后,莫樹杰先和周誠仁一起去跟張翠花打個招呼,認認親。

  “可得感謝你們,俺們家這會兒屋子不透風,屋頂不漏雨了。”

  張翠花笑道:“大兄弟你太客氣,咱們是親家,互相幫襯是應該的。”

  她說打了飯家去一起吃,周誠仁卻說老爺們要去隊長家,因為莫樹杰是隊長請來訓練牲口的,可不是來走親戚的。

  張翠花:“行啦,我也沒和你們搶人,大兄弟你去吧,別害羞,該吃吃該喝喝,都是自己人。”

  莫樹杰連連稱是,然后跟著周誠仁去隊長家,少不得還得認識一圈老頭子和年輕人。

  莫應熠開始聽說自己爹來,還以為要叫他家去呢,又聽說是來訓練牲口的,才把心擱肚子里。

  他去跟莫樹杰匯報一下,主要表現一下自己在姐姐家又乖又懂事,讓大家跟他爹夸夸他。

  別人還不了解,周誠仁和周誠志是見過的,少不得一頓夸莫應熠。

  莫樹杰放了心,莫應熠開了心,又樂滋滋地家去玩兒。

  飯后莫樹杰去周誠仁家坐了一會兒和張翠花拉拉家常,然后到底沒去莫茹家睡覺,非要睡牲口棚。

  他回去的時候陳四喜還在給牲口添草。

  莫樹杰對著陳四喜直夸:“陳大哥把牲口照顧得真好,牲口棚拾掇得干凈,牲口們都歡喜著呢。”

  陳四喜心里暗爽,嘴上卻道:“莫老弟真開玩笑,這牲口歡喜咱們也不知道,它們又不會感謝。”

  莫樹杰笑道:“可不是這么回事呢,你這些牲口要是眼皮忽閃忽閃的,眼睛清亮亮的,嘴巴不斷地咀嚼,這就是有精神頭,歡喜著呢。要是那牲口眼皮耷拉著像睜不開,眼神無力,嘴巴半天動一下,這就是受罪呢。”

  陳四喜:我居然信了!

  莫樹杰問了陳四喜怎么喂牲口,還熱心地交流一下,教陳四喜怎么樣能節省糧食還讓牲口吃得又飽又開心。

  牲口干活以后,要等它咀嚼才能開始喂,還要怎么侍弄才會讓牲口解乏恢復快,第二天精神抖擻地繼續干活兒。

  不只是吃飽撓癢癢,還有其他的一些竅門和注意事項,尤其是騾、馬、驢這些需要釘馬掌的高腳牲口,更要多留意。

  莫樹杰都毫無保留地告訴陳四喜。

  陳四喜聽他說得有意思,一激動,主動要求和莫樹杰一起住牲口棚,好一起交流交流。

  第二天莫樹杰又給訓練一天,還把一頭性子不咋好的騾子、一匹小馬駒、一頭牛犢也一起訓練一下。

  三天后,大黑就很配合地拉那沉重的鐵犁,當然期間也要適當讓它休息一下然后繼續。

  同時另外牲口也訓練完畢。

  草泊兒和將軍廟子聽說先鋒大隊請個能人來訓練牲口,他們也來請,有業務需要幫忙。

  于是周誠志只好結束自己隊的訓練業務,讓莫樹杰走了,臨走的時候,把這幾天的工分,按照莫家溝六隊的工分值算出錢來給他,另外非要給一塊錢。

  莫樹杰自然不肯要。

  最后到底沒要,周誠志就說等打了麥子送他幾斤面吃。

  有生產隊聽說二隊把那鐵疙瘩弄起來用,都也心癢癢,可惜他們沒有那么強壯的牲口,根本拉不動。

  有鐵犁幫忙,二隊耕地速度也更快,原本一天能耕地十八到二十畝,現在起碼二十五畝。

  耕地的速度快起來,周誠志也有心思想別的。

  ……

  他前幾天就帶著周明愈在自己隊田地周圍勘查,尋摸著除了南溝還有哪里適合挖井。

  這個周明愈擅長,他假裝說高技術員教過的。

  挖井要考量幾個問題,一二三四五地列給周誠志聽。

  西邊和南邊有河,只需要深挖或者延伸即可,而北邊和東邊沒有,就需要動腦筋。

  不過自己家在東邊都是肥沃的良田,全是一類二類土,挖那么大的水井浪費田地,最好在不能種莊稼的荒廢地方挖大平塘蓄水。

  周明愈覺得周家村和草泊兒、將軍廟子三村交界地有一處不錯。

  “咱們三個村一起挖一個大平塘,這個位置比在自己地頭挖安全得多。”

  地方大,就不需要挖得太深太陡,可以挖成一大片水泡子。

  計劃好以后,周誠志就主動去接觸兩大隊的書記和大隊長。

  今年八龍治水,大家都有些慌兮兮的,但是很多人知道歸知道,卻不想做什么,無非就是和人聊起來的時候十分擔憂地說一句“八龍治水啊,今年怕是不好呢。”之后該干啥干啥。

  將軍廟子的村干部倒是想和周家村合作,因為他們村和周家村一樣缺水,草泊兒卻不那么熱衷,他們有一個大水泊子,覺得足夠用的。

  ……

  就在這時候公社下了通知,派人下來勘察地形,打算進行馬旺水庫的后續工程——爭取每個村都有水渠通進來。

  水渠也有兩種,要么直接挖溝疏通,要么就用土培出高于地面的水渠,不管哪一種都需要配合當地地勢。

  公社從每個生產隊抽掉十個男勞力兩匹牲口,給一部分口糧和飼料補貼,湊成大約兩千多人的水渠工程隊,先從馬旺水庫直接修一條往北通的水渠,修好以后,各村就可以就近往自己村引水。

  “要是修得快,今年春天就可以澆麥子!”宣傳員如是喊。

  因為只是一條水渠,高三米或者深兩米寬不到兩米,修起來要容易一些。

  剩下的社員們就繼續春耕,然后盤糞、漚肥,準備春種,還有余力地就開始計劃著挖各村各生產隊的蓄水井。

  張根發見公社組織修河渠,他為了邀功立刻就召開先鋒大隊干部會議,要求大隊剩余人員也要挖河打井,為抗旱最好準備。

  莫茹和周明愈被邀請出席。

  “大家積極發表意見啊,看看在那里挖溝好。”

  張根發掃了周誠志和周明愈、莫茹幾個一眼。

  周明愈剛要說就被周誠志輕輕地拍了拍胳膊,他便沒說話。

  周誠志道:“大隊長,俺們隊商量好了,要現在西河那邊開挖,那里地勢高存水少,挑了去澆麥子,底下淤泥挖出來漚肥,正好繼續深挖打井。”

  張根發立刻看向另外幾個隊長:“你們覺得呢?”

  周明貴看了周誠志一眼,沒吭聲。

  陳福海喊道:“聽大隊書記的。”

  張根發道:“我覺得吧,咱們還是得先挖南邊的河溝子,挖深一些。”

  那個地方顯眼,正好在去往公社的路南,來往人都看得見,那是他的政績。

  要是挖在西河那里,都是田間小道,別人看不見,只有自己人實惠罷了。

  周明愈道:“我覺得還是西河崖那里好,那里地多。”

  張根發立刻拿周明愈那天開會時候的話堵他,“等挖好了南溝,存夠水,咱們慢慢往北邊引不就好了?年輕人不要那么死板。”

  周明愈:“……”

  莫茹:這貨越來越蠢萌了,都讓人恨不起來。

  于是大隊書記拍板,先挖南溝。

  會后周明愈問隊長,周誠志一臉的無辜,“我本來就想挖西河那里。”

  周明貴肩頭一抽一抽的,小聲道:“咱們書記有個毛病這輩子改不了,只要二隊隊長說什么,他就一定要唱反調,這是吃飯喝水一樣的習慣。”

  ……

  將軍廟子的干部也抽調勞力先去三村交界的地方挖水泡子,這里挖好,到時候可以從周家村西河引水。而西河可以往南通到周家村南面的水溝,那條水溝就是三村通往水渠的最近之路。

  草泊兒一想自己村不在水渠的線路上,還是要從周家村引水,最方便的就是三村交界的平塘。

  這么一想,他們也派人去那里挖,允許周家村先專心挖南溝不用派人來這里,但是等這里的平塘挖好以后,三村共用。

  三個村還煞有介事地簽訂了三村湖共用合同,讓公社的干部給做了見證。

  張根發事后跟張德發琢磨:“我怎么覺得被他們坑了呢?”

  張德發:“你就不該給你們簽字,讓他們自己瞎搗鼓,保不齊都搗鼓不成,沒有你出面,那倆大隊的干部才不會給他們面子呢。”

  張根發深以為然。

  先鋒大隊安排好耕地、參加公社修水渠之后就安排挖南溝的工程。

  四個生產隊把南溝以南的位置分段,一個生產隊一段,要求把此處深挖六米,有泉眼最好,沒有也不強求,到時候把原本河溝子里的水引出來,再去挖河溝里的淤泥。

  淤泥用筐子運往地頭,跟開春以后村里各家豬圈里盤出來的大糞放在一起漚肥。

  盤糞以前也是個大工程,每家男人都要把自己家豬圈攢了一冬天的糞扔到院墻外面,因為有人家不養豬,加上雞少了大半,今年比以前少了不少糞。

  所以這些淤泥也十分珍貴起來。

  二隊的隊員們受自己隊工分值的刺激,而且周誠志說要給社員們加餐,每天菜里加兩勺油,窩窩頭摻玉米面做成純糧食的不加菜纓子,所以隊員們干活兒格外賣力。

  正月十五之前按照風俗不推磨,所以冬天的時候,周誠志安排人每天不停地推,攢了好些缸的粉面子,足夠吃到正月二十的。

  有糧食當后盾,隊員們干活兒就賣力。

  一隊就算沒那么好卻也不太差,可三隊四隊就不一樣。

  不但老人瘦骨嶙峋的,男人也沒好到哪里去,挖河第一天就暈倒倆男人。

  一個是趙化民,一個是張成發。

  周誠志去找陳福海和周玉貴一問,他們倆隊的應急糧和備用糧居然也吃得差不多了!

  這會兒比過年時候還慘,天天喝稀黏粥,連煮地瓜都沒!

  因為好地瓜都要煮爛在水里當稀飯,這樣數量多,容易分.

  周玉貴慘兮兮地道:“俺們現在吃去年挖回來的爛地瓜。”

  去年地瓜大豐收,男人們去大煉鋼鐵,女人們收不完收不動懶得收,一大半的地瓜都扔在地里或者埋在坑里。

  結果冬天不夠吃的,就只好去挖回來。

  可惜凍爛的地瓜還真是難吃得很。

  其實不只是三隊四隊,另外有些村的生產隊比他們還慘。

  那些生產隊開食堂的時候大吃大喝,兩個月把囤糧就吃光,之后學城里限量供應.

  按照糧食入股和工分來分,大人一股,一天一斤,倆孩子算一股。如果入股的糧食少,出工的勞力又不足賺工分少,那么就算家里有四股的人,也只能打兩股的飯,自己打回家去吃,吃不飽也就那樣。

  那些孩子多勞力少入股又少人家的女人,幾乎每天都要端著碗在食堂轉悠著求人施舍半碗稀飯給她。

  可別人也吃不飽,哪里舍得給她啊。

  再說了,都覺得她這樣的人家干活少吃飯多,等于大家伙兒替她養孩子呢,現在她不但不知足還來要人家的口糧,誰肯給?

  她這樣人家少不得要挨餓。

  再加上食堂的狀況也是每況愈下,一開始還一股一斤,結果后來一股就是十六兩秤的十兩。

  再后來直接干稀加起來一斤。

  本來就不夠吃,這一下子更吃不飽。

  家里孩子多飯太少,大人還能強忍著餓把口糧省給孩子吃,可孩子不懂,餓了就要吃,大的孩子肯定想辦法搶弟弟妹妹的,一來二去,去年冬和今年春幼兒夭折率就更高。

  還有一些人,秋天的時候不收糧食,地瓜直接扔在地里爛掉,這會兒想起來又去地里刨地瓜。

  結果那地瓜都被凍壞,腐爛以后更硬,水煮過都咬不動。

  年輕人還強吃,老人孩子則沒辦法,只能回家慢慢地想辦法,或者再放鍋里燉得爛一點。

  可若是大隊干部們執行“社員家里不許冒煙”的政策非常強悍苛刻,哪怕冬天滴水成冰家里炕上跟冰窖一樣,也不允許社員生火燒炕,只要看到誰家冒煙都要去搗毀,管你是鍋還是盆子,直接踢碎。

  所以很多人只能晚上躲著做,等大家都睡了冒煙也沒人看著。

  還有人想要去討飯,卻被大隊干部們阻攔,不允許擅離村子,說壞分子才流竄,私自離開就是流竄犯,抓著就坐牢。

  更何況就算去討飯,其他村情況和他們差不多,根本沒有什么好討的。

  所以很多人餓得沒辦法,只能去找點什么吃。

  當地沒有山沒有湖,既無處打獵也沒有水生作物補貼,嚴冬和初春是最難熬的時候。

  樹又都被砍光樹皮也沒的扒,大冬天的又沒有野菜,只能把夏秋的那些蘿卜纓子從牲口棚豬圈里淘出來,再從雪地里挖點草根或者什么的,剁碎,加上一點點糧食面子捏成窩窩頭蒸熟填肚子。

  就這樣,有些村里不但孩子夭折率高,冬天老人死亡率也直線攀升,有的是因餓生病死的,有的是屋里結冰凍死的……

  先鋒大隊南邊的賈家村,堪為其中代表。

  不過就算凍死餓死,上面也不會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埋了就是嗎。

  要是社員想說餓死的凍死的,想跟公社反應也沒機會的,根本繞不過大隊干部去。

  所以,就算先鋒大隊和賈家溝那么近,聽到的也全是賈家溝如何如何先進的事跡。

  周誠志等人一直覺得三隊和四隊就是全中國最窮最苦的,沒有干糧吃,大過年的只能吃煮地瓜喝地瓜糊糊。

  現在竟然直接餓暈!實在是夸張又可憐!

  可眼下還要春耕春種呢,這要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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