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打起來了
很快二隊的孩子們也都跑來嘲笑她們,一群女孩子被嘲笑得哭哭啼啼的跑了。
有的就是沒吃到餃子難受,有的回家卻要挨打。
趙三嫚兒一回家立刻被梁淑英扭著耳朵拖到旮旯里,梁淑英罵道:“你個廢物,要的餶餷呢?”
趙三嫚兒疼得跳腳:“沒要到,她很小氣,不給!”
“胡說,你明明要了四個都吃進肚里去,你當我眼瞎不知道呢?”
“娘,別打,別打,我……我餓得走不動,吃了才能繼續(xù)要。誰知道她那么小氣,一大盆吃不完都不舍的給,嗚嗚……”
梁淑英罵道:“真是個摳門短命鬼,自己吃不完也不舍的給孩子幾個!
罵完她又擰趙三嫚兒,“叫你饞,四個也得拿回來,怎么都塞進你自己的嘴里,你那個破爛肚子吃了都白瞎,我讓你吃,讓你吃!”
她有心打發(fā)另外倆閨女去要,可那倆閨女都十多歲能掙工分,去要人家會說是要飯的叫花子,戳她脊梁骨。
她可丟不起那個人!
再說人名公社是天,食堂是天堂,人人都有飽飯吃,是不允許要飯的,要飯就是污蔑人民公社和食堂,是要被判刑的!
她當然不能干這種犯法的事兒。
二隊一群小子吃得肚圓,邁著步子挺著肚子,一邊走一邊摸,“哎呀,吃撐了,這餃子肉太多了。”
“就是啊,太肥了,我都享倒了!”
三隊四隊的豬本來就小,結(jié)果還兩隊分一頭,那豬瘦肉多肥肉少,包餃子既不夠吃,又不夠香。
男人、小子都不能敞開肚皮吃,更何況老人婦女丫頭們,自然很多人撈不著吃,只能餃子湯泡冷窩窩頭或者剩黏粥。
結(jié)果吃的怨聲載道,比不吃餃子矛盾更大。
三隊四隊的人都覺得二隊怎么那么讓人膈應呢!
豬養(yǎng)的那么肥,餃子包那么多!
不但男人小子吃,連丫頭片子都吃水餃吃得飽飽的!
真是膈應人!
被膈應的他們水餃吃的都不香,更何況家里為了吃水餃家里雞飛狗跳打破頭!閨女撈不著吃哭啼啼的鬧,兄弟幾個為了分姊妹的水餃搶破頭,你多吃了我少吃了,甚至有因為別人多喝兩口餃子湯生氣砸碗的!
這一頓水餃吃得別提多添堵,一點也沒有二隊那么香甜!
莫茹幾個回家的時候,還能看到三隊四隊甚至一隊的人在街上打架的,搶餃子的,還有人家傳來哭鬧聲、砸碗聲,鬧得簡直不像話。
傅臻也算是大開眼界。
莫茹道:“都是窮鬧的!
周明愈道:“太窮為吃飽肚子斗成烏眼雞,太富為爭家產(chǎn)打成烏眼雞,所以說中產(chǎn)階級是最幸福的!
傅臻聽得頗為意動,微微頷首,沒想到一個鄉(xiāng)下小伙子卻有這般見識。
要知道這樣的觀點要么有人灌輸,要么就是人生閱歷豐富,要么就是有天分想到這樣的人生哲理。
他一個鄉(xiāng)下小伙子,沒有名師也沒有閱歷,那只能說明天賦好。
她再一次惋惜,莫茹夫妻倆生在鄉(xiāng)下,如果是城里起碼能讀書,考大學是肯定的。
如果能夠考上大學,分配工作就在城里或者大廠里,那人生肯定不同的。
現(xiàn)在么,也許一輩子都在鄉(xiāng)下掙工分填肚子了。
……
過了兩天,張翠花幫莫茹看著孩子,莫茹就去醫(yī)務室一起跟著傅臻學習。
天冷農(nóng)閑,醫(yī)務室就忙起來,有些老人有積年沉疴的,往年還忍得住,現(xiàn)在有醫(yī)務室有赤腳醫(yī)生,感覺忍不住一定要來拿點藥吃才行。
總有人來看病,莫茹也能跟著辨認一些常見病癥。
傅臻給何仙姑和陳秀芳講課,莫茹在窗口看那本《常見病癥大全》,從窗紙的小窗洞里看著有人過來。
來人是王月娥,她不但心臟不大好,一到冬天還出虛汗無力,見風就咳嗽。家里人讓她不要忍著,反正看病不要錢藥錢還減半,她就讓小閨女周媛媛陪她來抓點藥吃。
莫茹迎出去把她招呼進來,又和周媛媛打招呼。
周媛媛今年十八,看起來很文靜,見人就笑笑不太喜歡說話的樣子。
平時她很少跟已婚婦女或者老婆子們扎堆,畢竟她周圍的已婚婦女扎堆不是聊婆婆男人就是打罵孩子,要么就是東家長李家短的,還沒出嫁的大閨女總是瞧不上這些的。
她正在說親,農(nóng)閑的時候不上工要么在家里做針線,要么就和同齡女青年交往,所以莫茹跟她也不熟。
幾人寒暄幾句。
王月娥道:“媛媛,傅醫(yī)生縣里來的,你多接觸接觸,跟著長長見識也挺好。”
其實當時她挺想讓女兒跟著傅臻學當赤腳醫(yī)生的,只可惜她不識字而且要出嫁了,隊里約定俗成的規(guī)定,有些事情不能讓要出嫁的閨女擔當,免得人走了撂挑子。
周媛媛就笑,對傅臻道:“傅醫(yī)生,你要是有……針線活兒啥的,俺可以幫忙。”一句話沒說完臉都有些紅。
傅臻笑道:“那可多謝。”
她拿著聽診器繼續(xù)給王月娥聽聽胸口,又問問既往病癥等信息,最后道:“也沒大毛病,就是慢性支氣管炎,天冷容易發(fā)作。”
她給開了藥,陳秀芳記在醫(yī)療檔案上,何仙姑負責抓藥。
她們做完,傅臻再檢查一遍,笑道:“準確無誤。”
周媛媛看莫茹也在這里,手里還拿著一本書,好奇地看了幾眼。
王月娥就道:“妮兒上了識字班都能看書寫字,俺媛媛是被家里耽誤了,整天上工賺工分沒撈著去識字班。要擱以前,識字班都是你這年紀的大姑娘呢。”
前幾年流行識字班,王月娥家大閨女和二閨女都上過識字班的,上學的都是扎大辮子的女青年,所以女青年也被人稱呼識字班兒。
只是熱鬧兩年就拉倒了,大識字班們出嫁以后小識字班沒接上。
再后來的識字班基本都是一些婦女充任務去說閑話納鞋底的,根本學不了多少字。
周媛媛低頭捏著衣角,“其實我跟著姐姐也學了幾個,就是認識不多!
正閑聊著,就聽見東邊傳來吵吵聲,開始隱隱約約,后來越來越大。
莫茹和陳秀芳就出去瞅瞅。
陳秀芳道:“東邊是不是四隊那里?”
大隊屋挨著一隊,二隊在西邊,東邊是四隊。
果然,很快就看到一群人從東邊涌出來,吵吵鬧鬧不說,甚至有人在打架。
鄉(xiāng)下冬天也沒什么娛樂,不是扎堆閑聊就是吃飯睡覺,一聽說誰家拌嘴打架,那都是唱大戲一樣熱鬧。
很快全村人都涌到村東南頭去看熱鬧。
莫茹和傅臻幾個也過去,正好周誠廉和周培基也跑過來,見到她們,周誠廉笑道:“妮兒,傅醫(yī)生,你們也來看戲啊!
傅臻笑而不語。
莫茹道:“我家小五哥呢?”
周培基道:“不是家去了嗎?”
周誠廉也笑:“那俺們怎么知道啊,又不是俺們小五哥!
莫茹:……
那邊打得熱火朝天的,幾個男人扭打著抱成團,女人也扯頭發(fā)撓臉,孩子都跟著丟石頭……
莫茹看得很無語。
打架的是三隊和四隊的幾戶人家,有會計、保管員、食堂的甚至還有記分員等等。
莫茹雖然是勞模,但她不常在村里溜達,到現(xiàn)在也就認識有限的人,二隊都沒認全,更別說三隊四隊。
她問倆人,“怎么回事?”
周培基道:“餶餷惹得禍。”
吃水餃還惹禍?
莫茹和傅臻對視了一眼,傅臻道:“窮惹得?”
莫茹點點頭。
周誠廉譏諷道:“跟窮有什么關系啊,我看是不公平,咱們也窮,也沒見吃水餃打破頭!
周培基道:“咱們是多,要是有人撈不著吃你看看打不不打。”
周誠廉道:“就算少,咱們隊長也會分的公平,不至于有人撈不著吃!
聽他們說了一下,莫茹真的很無語,先鋒大隊吃了一頓水餃,對二隊一隊來說就是改善伙食,吃得噴噴香,三隊四隊卻相當于激化矛盾。
不但家庭矛盾激化,社員之間矛盾也有激化,甚至干群矛盾更加激化。
因為他們分水餃并不公平。
以前還按工分來分,現(xiàn)在完全一大二公,大人孩子男女老少都一樣,可大人孩子干活是不一樣的。
那些孩子少勞力多的就不爽,覺得勞力少孩子多的人家占盡便宜。
孩子多的覺得這是政府給的福利應該如此,孩子少的覺得自己家干活兒多吃的少是給別人養(yǎng)孩子吃大虧。
自然而然的能干活兒不出力、磨洋工,那些弱勞力看齊。
食堂初辦的時候,都敞開肚皮隨便吃,無非就是能干的不肯出力干活兒的問題,可現(xiàn)在他們水餃包的不夠吃!
不夠吃他們也沒按照工分來分,還是按照人口、戶數(shù)以及先進與否分,結(jié)果就是亂糟糟鬧騰。
誰先進誰落后,又沒有像勞模那樣的獎狀,還不是隊里說說?
所以他們的分配導致一場混亂,先是家里閨女造反,接著隊里所謂落后和先進鬧起來。
今日終于爆發(fā)了最大的沖突——三隊四隊打起來了!
之前都是局部鬧騰,莫茹等人沒留意,只聽說誰家誰家因為吃水餃打起來。
現(xiàn)在是倆隊鬧,動靜太大,全村都圍觀。
直接導/火索是那頭豬,原本說一隊一半,但是豬心豬腸子這些下水卻只有一份。
四隊發(fā)現(xiàn)自己隊沒有分到豬心,豬肝也少了一大塊,他們立刻就不高興,嚷嚷著說是不是被誰偷吃了。
食堂自然不承認,就說本來就分這些,于是社員們就鬧騰要求干部給說法。
然后四隊的會計和記分員、保管員被逼的沒法,說三隊殺的豬,就給這些,不信就找三隊的會計隊長。
這么一對賬,三隊也不承認,說是大隊安排的,要找就找大隊書記和大隊會計。
大隊書記是張根發(fā),大隊會計是張墨軒。
張墨軒是張根發(fā)的叔兒,讀過幾年私塾。
他喜歡喝點小酒兒,為人非常古怪,一會兒沉默少語,一會兒口若懸河,一會兒慷慨大方,一會兒斤斤計較,說過的話回頭就不認賬,晚上送出手的東西睡一宿第二天一早就非要回來。
所以得了一個外號叫“拉屎往回抽”,因為這個名字太重口,又改叫張歪嘴,因為他一說話嘴就歪。
除了一些年紀大的對他印象還不錯,年輕的幾乎都不喜歡他。
至于少了的豬肝豬心之類的,原本就是被他拿走了,三隊會計不敢直接說他,當然讓四隊找他問。
結(jié)果張歪嘴不承認,自然就是一筆糊涂賬。
有人拱火有人架秧子,一下子就吵起來,吵幾句就動手打起來。
張墨軒還在一邊喊著:“別打了,別打了!”
張根發(fā)去公社開大/躍進會議不在家,張金煥帶著張金樂幾個跑過來,他喊道:“都住手住手,別打了!書記不在家你們就開始胡鬧騰,真是欠收拾!”
“憑什么兩個隊殺的豬,俺們少吃十斤肉?”四隊為餃子打架的人家不滿。
三隊的自然也不甘示弱,“就半塊豬肝怎么就十斤了?不說你舌頭有十斤!就會胡咧咧!”
張金煥問清楚就拉著張墨軒,“五爺爺,你要了豬肝豬心去干嘛?”
張墨軒歪著嘴顧左右而言他:“我可沒要……”
張金煥急了,威脅他:“你是不是不想當會計了?”
要是別的事兒肯定向著他,惹起公憤當然要先平息眾怒才行。
張墨軒撓撓寥寥無幾的頭發(fā),“那個……你孫大娘……”
“你可真中!”張金煥立刻知道怎么回事,這個五爺爺別看人老,心可不老,在村里還有好幾個老相好呢,一個孫婆子一個趙婆子。
尤其孫婆子,嘴饞,每次都要張墨軒帶點吃的。
這一次是張墨軒想要孫婆子一塊擤鼻涕的手帕子說留著當紀念,孫婆子就說殺了豬也沒撈著吃塊豬心豬肝的,張墨軒就打包票說給弄。
張墨軒雖然有時候摳得一毛不拔,可這時候還是很大方的,果然就給送去。他尋思以前也沒少弄,都沒出事也就不在意,誰知道這一次捅了馬蜂窩,三隊四隊為這個打起來!
他還覺得自己冤屈呢。
張金煥好不容易軟硬兼施把兩個隊的人給摁下去,借口就是那豬肝和豬心大隊書記帶去公社送禮。
“不送禮,怎么去公社辦事?就為這么點東西,你們值當打破頭?你們可真行!”
三隊四隊那些人也不是單純?yōu)檫@點東西打,誰知道肚子里積累了多少怨氣?都不想自己哪里不對,總覺得是別人對不起自己,反正自己少吃了餶餷,比人家二隊少吃一大些!
當然就不爽!
“要是再這么不分輕重的,就打成落后分子,從人民群眾的隊伍里滾出去!”張金煥撂下狠話才把那些人給壓回去。
畢竟他們真的很怕張根發(fā),如果有問題公社只會向著張根發(fā),不會理睬他們的。
再說誰要是鬧事,張根發(fā)隨便都可以找借口克扣口糧,不給吃飯還逼著干重活兒,有點好事就給攪黃了,需要大隊簽字的申請一律不給批,這些都足夠讓人閉嘴的。
再說也就幾戶人家鬧,主要為分豬肉不均,也沒人敢真的大張旗鼓反對張根發(fā),畢竟他們不是周誠志,所以很快就消停下去。
晚上周明愈被周誠廉叫去幫老頭子們打下手編席,莫茹領著傅臻去體驗生活,長長見識。
冬天農(nóng)閑的時候,很多老頭子都在家里起地窩子,挖一個寬一米半長兩米左右的坑,上頭用木棍子搭起棚子,蓋上藁秸、棒子秸等,頂上打上苫子擋雨雪。
周誠志和周功德家院子寬敞些,每年都在他們家挖地窩子,老頭子們就扎堆一起編席。
地窩子里不透風,熱乎乎的,人就在里面編席。
以前都是幾家一起處理秫秸,再各自編席,周功德是周誠廉的爹,他和周玉忠的一個叔編席手藝在附近村里最有名,會編紅喜字的篾席,以前有人結(jié)婚都請他去編雙喜席。
現(xiàn)在都給生產(chǎn)隊編席,一個普通的席十二工分,紅雙喜的十六工分。
編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收了秫秸要削掉梢子,用斧子砍掉根子,再把秫秸的外皮用小剜刀刮下來,用破篾刀把秫秸破成兩半或者三瓣。破好以后捆起來,放到河里去泡一天或者一宿,第二天撈回來擺在地上用碌碡來回碾壓,壓得跟繩子一樣軟和就可以用鋟刀把秫秸瓤子刮下來。之后再把篾子浸在水里半天,就可以用來編席。
編席其實很累,圪蹴在地上,也就是深蹲著,一蹲就是好半天,直到編席停下來。
他們找周明愈來幫忙就是拉碌碡、刮瓤子的,因為他年輕力氣大眼神兒好使,順便也讓他們這些年輕人跟著學學。
莫茹原本以為編席就是織布那樣編起來呢,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人家是從一個角開始編的。
篾子有兩種,紅的和黃的,搭配好了根據(jù)經(jīng)緯編織。濕潤潤的篾子在十根粗黑的手指間靈活地跳躍著,很快就有紅黃搭配的花紋席被編出來。
傅臻看得驚呼連連,“莫茹,他們真的好厲害,勞動人民的雙手就像變魔術一樣。”
莫茹笑道:“等你結(jié)婚我送你一張雙喜字的!
傅臻立刻來撓她,“開我玩笑是吧,又不是你自己編的。”
就在這時張夠匆匆地跑來,進了院子拉著莫茹氣喘吁吁地道:“妮兒,我可找算是到你了。”
莫茹納悶道:“三嫂發(fā)生什么事兒了?”
張夠立刻拉著她到黑影處,小聲道:“妮兒,了不得,發(fā)生大事了!
“三嫂,你倒是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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