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第一百六十五章·深遠
第165章
劉拂并未立時接話。
現在任何的安慰, 都不過是空談。在場三人都曉得,此事僅能靠秦恒自己轉變心態。
看著皇太孫臉上悵然若失的神情,劉拂抿了抿唇,并不為自己突發奇想的舉動而后悔。
想來秦恒早就有所察覺,只是一直將事埋在心底,一日不曾揭破,就一日當作不知。
自欺欺人的結果,就是長久壓抑下的激烈爆發。
對于當今來說,素來乖順的孫兒突如其來的強烈情緒, 怕也是始料未及的。是以沒能提前發現苗頭,妥善解決,兩方相加, 造成了祖孫二人間因生死再難彌補的遺憾。
其實秦恒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作為自出生以來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被奉于東宮的皇太孫來說,他自幼失了父母雙親,即便難能可貴的一直保有著赤子之心,但在身份的限制下, 至親至信之人便只有大延皇帝一個。
劉拂悄悄牽了牽周行的手, 在對方回握前先一步收了回來。
她初來此世便淪落風塵, 卻能得一貼心人相伴,實比皇太孫幸運許多。
只不過現在并不是一個大顯親密的好時候。劉拂回頭, 對著周行眨了眨眼睛。
心中存著隱憂, 反復思考著要如何減少太孫日后不滿的周行眼中, 就只剩下那張笑臉了。
她既敢如此, 想來早已有了周全的打算。
他的阿拂,從不是那般隨性而為輕佻散漫之人。
并不知這二人間來來往往的秦恒輕聲開口,微啞的嗓音透出了他的復雜心情:“初時確實有些迷了心竅,但其實我后來便已反應過來了……皇祖父如此做法,并非是防范于我,而是……而是……”
結論被他含在口中難以吐出,僅有斷斷續續的聲音泄露了心底的不平靜。
劉拂突然意識到,此事怕是她想得太少了些。
她一瞬不瞬地關注著秦恒的神情,僅抽出一絲空閑向周行遞出個‘莫要妄動’的眼神,便全心貫注于皇太孫的變化,不敢有一絲錯漏。
正是方才的短暫對視,讓她從周行那雙數十年后都未曾有過什么變化的眸子上,得到了啟發。
除了秦恒與他的孫兒,再沒人比她更了解,少年輕狂身居高位,卻被處處壓制不能自主的滋味。
不同的是,壓制她的圣上的,是奸佞周默存;壓制秦恒的,卻是他唯一的親人。
一個是不斷進取的動力,一個是永遠不能也無法打破的屏障。
當劉拂想明白整件事后,一直糾結往復的秦恒也終于吐出了他的心事:“皇祖父疼我寵我,但仍不信我能扛起大延江山。”
他苦笑一聲,輕聲道:“雖說已將朝政小半交于我手,你卻不知,我在閣老們那從沒拿主意的時候。”
可以想象,這樣的待遇對一個滿心抱負的青年人來說,是多大的打擊。
處處制肘,處處監督,處處的不放心。
最可怕的是,還處處都打著‘為你好’的旗號,不能將這好意有一絲一毫地放在對立面。
秦恒再如何脾氣綿軟善解人意,怕也被那極大的挫敗感打的無所適從。
還無處發泄。
“殿下,云浮便直言了。”劉拂反捏了捏周行的手腕,先將人穩住,然后立時開口,將算得上極為大不敬的話吐出,“以您的年歲閱歷,確實不好直接接手朝政。”
萬沒想到劉拂會有此一言,秦恒瞪大了眼睛,回頭望向好友。
“云浮?”他聲音中充滿了不可置信。
劉拂并不回避,反直視過去:“我曉得你心中委屈。”
僅短短幾個字,就讓秦恒眼中難得的銳利消散于無形。
皇太孫揉了揉抽痛的眉心,輕嘆口氣,緩聲道:“咱們坐下慢慢說。”
話音落地后,周行緊繃的身形也放松下來。他笑望兩人一眼,牽著劉拂的手,當先一步向著座位走去。
此時若再看不出要如何在‘私下里’與秦恒相處,周行怕要愧對他混世魔王的名號了。
被落在最后的秦恒哭笑不得的看著面前堪稱大不敬的二人,滑過劉拂與周行相交的手,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皇太孫輕哼了一聲:“孤最近事忙,待我下次出宮,定帶著太孫妃與你們相聚。”
一眾人中僅有他是成了親的,便是這二人再過分十分,也、也沒什么好怕的呢。
周行頭也不回,發出了一聲輕呵。
三人分次落座,一心求教的皇太孫親手奉上一杯香茗:“劉小先生,潤潤喉就快說吧。”
劉拂還真接了茶盞,啟唇輕抿了一口:“頂尖的雨前龍井,不愧是特供皇家的珍品。”
“小先生若喜歡,走時包上半斤。”皇太孫十分上道,送人東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今年氣候不佳,特品的不算很多,東宮滿打滿算也只有這么點了。”
劉拂端起茶盞,放在鼻端輕嗅了下:“茶倒不急。殿下可知,杭州府今歲得各品龍井各有多少?”
秦恒愣了愣,仔細思索片刻,還是搖了搖頭:“不知。”
宮廷采買與地方進貢,都有記錄可查。珍品全供皇家,尚可查驗;那上品雖也不少,但只可推論,中品與下品已是遑遑之數,更不必說那極次的殘茶。“那你可知,大延全境茶田幾許,產量可是都受影響?”
前一個問題不知,這個問題自然更加不知。
秦恒照舊搖了搖頭,臉上的不服已收了大半。
多年的相處,在讓劉拂了解秦恒脾性的同時,也讓皇太孫對好友的性子只知甚詳。
劉拂其人,從不會無的放矢。
也正是因此,在剛剛被駁了顏面時,他才不曾有絲毫惱怒,只是不服氣對方的評價。
既然有此一問,那定是有其用意在的。
見秦恒始終不解,劉拂向著周行努了努嘴:“我雖愛喝茶,但比不過周三公子到了如數家珍的份上。三公子就不要敝帚自珍,講與殿下聽聽吧。”
聽她語調輕佻散漫,周行不由失笑,卻也按著劉拂的意思娓娓道來:“這頂尖的雨前龍井,是要百斤上品中才能挑出一兩的……”
腦中似有靈光閃過的皇太孫還來不及去抓,就被二人眉來眼去你來我往的勁兒膩歪的不清,他死命清了清嗓子,才讓周行的語調神情不再那么情意綿綿。
“茶分六種,其形千百,撇去龍井碧螺春等常備常飲的不談,恩施玉露、六安瓜片、蒙頂甘露、廬山云霧等皆是各府必儲的。是以大延靠茶而生者,不止千百之數。”
而這,僅是一口茶。
見秦恒陷入沉思之中,劉拂正色道:“殿下可曾想過,去年雨水不豐,便是東宮也只得以明前龍井替代,又有多少茶戶茶商因此食不果腹,又因此賺的盆滿缽滿?”
劉拂放下茶蓋,細白瓷制的蓋子磕在杯口上,發出一聲脆響。
“最后一問——這些銀錢流水,又是否會引起本不受這丁點雨水變化而有折損的糧價呢?”
清清脆脆,振聾發聵。
秦恒眼前一亮,卻只能搖頭否認。
他確實沒想過這許多,也確實不怪皇祖父無法放心將江山交托于他。
“殿下自幼跟隨圣上臨朝聽政不假,但您到底不曾深入民間,只將紙面上的來往吃的透徹絕不夠造福大延黎民。”
“你確實還欠些經驗,而這些經驗,最好是在仍有圣上護佑的時候,好好補全才是——內閣的老大人們行事雖迂了些,但論起深謀遠見,絕非我等可以比擬。”
秦恒臉上的疑惑反倒加深了些。
皇太孫奇道:“可是你,似是全都知道……比起閣老們雖青澀了些,但也手段眼光也差不了多少。”
想起原在書院時偶爾閑談聊起時勢,劉拂的意見總與閣老們不謀而合,且行事作風更合他口味許多。
當時不曉得她的女兒身,還私下想了無數法子欲在以后拉云浮入朝堂。如今這個想法雖仍未熄滅,但在愈發佩服之余,心中的疑惑也更深了。
時下風氣雖對女子寬厚許多,但以饒翠樓碧煙姑娘的出身,劉拂這番真知灼見,實乃超乎常理之事。
同樣用寫滿了求知欲.望的目光看向劉拂的,還有周行。
“默存,你說云浮身上,會否真有什么靈幻之事?”
周行的目光一瞬不瞬,直直望進劉拂眼底:“或許,真有這個可能。”
她官拜二品封太子少保,乃是大延最年輕的內閣閣老,且活了三十余年又有此生深入民間的經驗,不論心性眼力,比囿于宮中的皇太孫強才是正常不過。
劉拂搖頭失笑,剛要找個借口脫身,便想起曾經答應周行的事——待一切安定之后,就告知他全部。
此時事已行了大半,即便未到時機,也不好再加隱瞞。
在秦恒看不見的角度,劉拂悄悄向周行打了個手勢。一直注視著她一舉一動的周行眸光驟亮,不動聲色地輕點了下頭。
劉拂清了清嗓子,哂笑道:“殿下與其好奇我因何有這眼界,倒不如想想您貴為太孫,為何還不如我這小小女子看得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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