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二章·名望
第62章
劉拂很快就得到了謝妙音的回復。
如她所料, 哪怕是低到塵埃里的人, 也不會放棄生的希望。
在春海棠的牽橋搭線下,已跟謝妙音書信往來過四五次的劉拂, 終于得到與乘云道人一晤的機會。
可想而知,他們既會答應見面, 定是因為能撈得一二好處。
論做戲, 她還真做不過這幫人。
不過也正是因為他們的急功近利, 才能讓她找到這么個成名且脫身的好法子。
按著“丹書魚腹”的路數,當他們以“圣上失德是以旱情不止”的名頭謀逆時, 她們這些早已枉死于秦淮河中的妓子就會成為對方仁厚的最好襯托。
一點名望都沒有的逆黨, 即便將圣上拉下馬, 要是得不到民心,照樣坐不穩皇位。
既要讓十幾個女孩兒為了自己的計劃去死,又忍不住要趁此博一個體恤親和的好名聲, 又當又立,不外如此。
見面的時間,就安排在當天傍晚酉時三刻。
當一身素衣木簪的劉拂乘車抵達怡紅院后門時,謝妙音正巧抵達。
夏日的酉時陽光依舊熾熱, 劉拂掀開車簾, 對著謝妙音一笑:“謝姑娘, 勞煩了。”
她雖不愿將謝妙音牽扯進來,但要不是兩方聯名求見, 只怕單以春海棠的面子此事并不能成, 所以今日一行, 是不得不帶著謝姑娘了。
謝妙音聞聲抬頭,在看清劉拂面貌后呆了一呆。
然后便勸開想要同行的侍女,搭著劉拂伸出的手上了馬車。
在馬蹄噠噠聲響起后,謝妙音才抬起低垂的臉,望向劉拂:“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您說什么,妙音便做什么。”
顫抖的尾音被壓在車輪滾動的聲音下,別說車外跟著的護院,就連全心關注著她的劉拂也險些沒能聽見謝妙音的話。
這姑娘看似嬌柔,其實很有些成算。
兩年前對她的印象,并沒有跑偏。
未曾遮掩自己樣貌的劉拂,毫不意外謝妙音會猜出自己的身份。
“當日多有欺瞞,謝姑娘不介懷就好。”她坦然一笑,對著謝妙音拱了拱手,“我知姑娘性子柔中帶韌,今日前去,是為了你我活命大計,是以……還請姑娘能為我撐撐場面。”
謝妙音咬著下唇,伸手搭上劉拂的手背。
在炎熱的七月間,她的手寒涼如冰,卻帶著堅定的力量:“你說怎么做,便怎么做。”
劉拂反手握住她,笑道:“既如此……”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在金陵城外一處清幽的小院外停下。
茅屋竹籬,木檻石桌,若非旱情的緣故少了些野草野花,倒真有幾分道家閑適之趣。
順手扶了謝妙音下車,劉拂遣退護院與馬夫,站在籬笆外朗聲道:“妾身劉碧煙,拜見道長。”
屋中遙遙傳來聲音:“兩位姑娘請進吧。”
攜著謝妙音進院,站在門前敲了敲房門后,劉拂也不等乘云道人再請,便當先一步進了屋子。
只見一老道盤膝閉目坐在炕上,白須白發葛色道袍,端的是仙風道骨。
劉拂福了福身,禮數絲毫不差。
“小姑娘,你來此作甚?”
直面對方充滿了壓迫的視線,劉拂面不改色,抿唇一笑:“自是為了金陵百姓福祉。”
乘云道人依舊闔目盤膝,卻是眉頭緊蹙,許久后才惋惜道:“若非情不得已,老道也不愿出此下策。”
這般慈悲的模樣,很是能夠唬人。
劉拂微微側目,示意謝妙音出聲。
謝妙音拎裙跪下,雙手合十,低泣道:“妾身自幼孤苦,拼盡一身血肉才能稍松口氣,只求道爺手下容情,留妾身一條賤命……”
她天生一副好嗓子,聲若黃鸝悠揚悅耳,此時悲音切切,讓人不忍聽聞。
乘云道人終于睜眼,哀嘆道:“實是上天注定……這位可是謝姑娘?謝姑娘你遭此一劫,既可脫離苦海,也算福報。”
在謝妙音絕望的悲泣中,劉拂軟言插話道:“依道長所言,此事再無回轉的可能了么?”
回答她的,只是一聲嘆息。
“既如此,就是我等的命了。”劉拂哀嘆一聲,無奈笑道,“妾身還有一不情之請,望道長成全。”
乘云道人道:“除此大事之外,老道等都會竭力以對。”
劉拂半是凄苦半是羞澀,抿唇道:“既是為河神娶親,那按著金陵習俗,在沒有父母親長的情況下,這納娶之日,該是由我們這些新娘子定的。”
萬沒想到這小小妓子除了哭訴求情外,竟還會想到此等閑話,乘云道人掩去眼底疑惑,勸慰道:“七月十三,是老道測出的上好吉日,你且放心,絕不會辱沒了你。”
聽到不遠處柵欄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劉拂抬頭望向對方:“道長果真學識淵博,這選得好日子,還是大勢至菩薩的生辰。”
在乘云道長解釋前,劉拂又笑道:“道家的人,卻以佛家十八界為憑選取祭河秀女,想來是因為道長在篩查我等八字時,發現了妾身與謝姑娘吧?”
“春龍節與觀音得道,如此大的噱頭,拋擲一旁實在可惜。”她站直身子,抬手摸了摸發上木簪,目光灼灼,匪氣外露,暗藏死志,“妾身讀過一二閑書,說是道家慣使桃木劍,為的便是使心靈澄澈無垢……想來這桃木,也可使妾身等脫身泥濘,早登極樂。”
門外的腳步聲,已是清晰可聞。
就連一直伏在地上哀泣,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劉拂所言的謝妙音,也下意識回頭望了望門口的方向。
“真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孩子。”短暫的沉默后,乘云道人捻須笑道,“你若愿在我身邊修行,說不得能躲過此災。”
這是要放她倆一馬了。
可惜金陵千八百個妓子,他卻瞎眼選中了自己。
劉拂搖頭,眼中滿是誠摯:“妾身命淺福薄,只盼今生積德,來世托得一戶好人家,到時再隨道長修仙不遲。”
“道長,老身來給你送粥啦!”
乘云道人神情微變,重新盤膝闔目,語調轉冷:“災情緊急,便是為了天下蒼生,也只能委屈劉善信了。”
端飯來的老婆子,與她身后一同前來侍奉仙長的附近村民聞言,全都止住了腳步。
劉拂回眸,掃過這班由乘云道長特意請來的看客。
其中不乏是她認識的人——金陵附近的農戶,沒有幾家未曾去饒翠樓賃過粥。
如那為首的婆子,最是快言快語,聽說在十里八鄉間就沒有她不曉得的事,自然也沒有什么事,能在她嘴里瞞得過半天。
沖著來人微微福身,劉拂強撐出個笑來,眼圈已是通紅。
正巧此時,謝妙音極力壓制的泣音,也隨著乘云道人再無轉圜的話放大許多。
小小的茅屋中,坐著個慈悲的道長,立著群茫然的農戶,還有兩個絕望的姑娘。
“這……這不是劉姑娘么?”
老婆子的驚呼打斷了滿室凝滯的氣氛:“劉姑娘怎么到這里來了?”
劉拂往日在粥棚時雖是布衣短打,蒙面遮貌,但她天生的一身好皮肉,地造的一雙水漾眸,此時有心擺出施粥時的熟絡,自能讓人認出她是誰。
便是原來多么厭惡青樓女子,在幾個月的施與受間,曾經的鄙夷也都淡化不少。
在老婆子的提醒中,其余人等也都認出了劉拂。
一時間小小的屋子中,滿是爭議之聲。
“孫婆婆,我來此,來此……”
劉拂哽咽到無法言語,強撐著又行一禮。
便是不回頭看,也能猜到乘云道長的臉色會有多差。
他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多此一舉,為了名望答應見面。
“福生無量天尊。”被所有人注視著的乘云道長捻了個蓮花訣,嘆氣道,“劉善信來此,是為了祭河神一事。”
“旱情一日不解,眾生一日要受苦楚,劉善信與謝善信,正是老道無奈之下擇出的人選。”
若非此時時候不對,劉拂幾乎要笑出聲來。
對手如此愚鈍,實在顯不出她的英明神武。
老百姓從不關心金鑾殿上坐得是誰,只關心自己能否吃飽穿暖。
而在賑災糧草未至之前,讓他們有糧果腹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也正是因為她早早的施粥送糧,才讓本該早已因旱情恐慌的百姓,并不如這妖道預估的那般絕望。
劉拂回身,沖著乘云道長道:“妾身來此并非為了脫生,只是妾身命苦,一生無緣嫁娶,既有此機緣,只盼能歡心而嫁,以償今生夙愿。”
“此等大事,老道做不得主。”
“我自嫁河神,何須道長做主。”
劉拂心知肚明,只要她肯赴死,那身后的農戶以及千千萬萬受過饒翠樓恩惠的災民,都不會對晚上幾天而心生不滿。
只要不是到了絕境,大多數的人心中就仍會存著善念。
在眼下,水價還未升到十兩銀子一車時,這單薄的善念就已足夠她翻身。
劉拂看著那妖道,就像看著個死人。
不過在那妖道眼中,她大抵也是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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