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大禮
第40章
劉拂是乘方奇然的馬車回的饒翠樓。
方奇然當(dāng)先一步下車, 劉拂緊接而下。
迎客的小廝規(guī)矩整齊, 滿口吉祥話,快手快腳地將兩人迎了進(jìn)去。
“春媽媽, 方公子與劉公子來了。”小廝聲音清涼,很是討喜。躬身引著二人上樓, “公子們快請, 碧煙姑娘已等二位許久了。”
三人才走上二樓, 春海棠就從三樓迎了下來。
她甩著手絹嬌笑道:“酒已溫過兩遍,二位再不來, 姑娘都要等急了。”說著又踢了小廝一腳, “三樓也是你能上的, 還不滾去迎客?”
小廝虛晃兩步,拍著并未被踢到的褲腿應(yīng)了聲諾,眼巴巴瞅著方、劉二人。
余光劃過堂下眾人, 劉拂從腰間摸出一粒碎銀擲給小廝,笑道:“促狹鬼,再不聽媽媽的話,又要挨打。”
接過銀子的小廝彎腰行了個禮, 在春海棠的瞪視下連滾帶爬地下了樓。
“這小子倒是機(jī)靈。”扭頭看眼小廝的背影, 順帶不動聲色的觀察過其余客人的神情, 劉拂向著身邊的方奇然拱手道,“方兄先請。”
“拂弟不必客氣。”
他們?nèi)饲昂蠖? 登上四層走進(jìn)最深處的繡房, 將他人艷羨的目光拋在身后。
有生客滿面疑惑:“這是哪里來的人物, 竟能上得頂樓?”
自天香宴擺起后,饒翠樓就改了格局。一樓大堂僅供席宴,二樓雅間可聽小曲,三樓是姑娘們的住處只留熟客,而那頂層,向來不許旁人上去。
樓下登菜的老饕滋了口小酒,收回目光,向著頭一次來此的朋友反問道:“國色姑娘點(diǎn)頭的客人,怎么上不去?”
那生客瞠圓了眼睛:“看那兩人也是書生模樣,竟是好大膽子,敢別徐公子的苗頭?”他回憶了下曾聽過的坊間傳聞,壓低聲音道,“不說那個湖州汪才子,誰不知這饒翠樓的碧煙是徐公子和于老板共同的座上客,這兩人都是金陵城中拔尖的人物,居然還有人能從虎口奪食?”
“你這是哪年哪月的老消息。”老饕嗤笑道,“那位年長的公子,論起家世比徐家不知強(qiáng)了幾許。不論這個……”
他咧嘴竊笑,帶著點(diǎn)你知我知的意思:“他們讀書人,是真會玩。不止徐公子方公子,大大小小五六位德鄰書院的風(fēng)流才子,全是國色姑娘的屋里人……有他們撐腰,莫說整個金陵上下,就算是江浙兩省,都沒誰會不長眼地去動她。”
“……頭牌姑娘被包下來的,也只有這饒翠樓……”
在劉拂等人上樓后,整個大堂四處竊竊私語不斷,小小的聲音匯聚成嗡嗡的一片,直傳上四樓,穿透門板,入了人耳。
這樣的情境,每次劉拂從書院回來都會發(fā)生。所以即便完全聽不清他們的話語,卻也能猜出他們在議論什么。
坐在桌案兩旁的兩人神色各異,一個平淡無波,一個義憤填膺。
“云浮,不如為兄贖你出去。”方奇然咬牙道,“你畢竟是個女子,如何抵擋他們的污蔑。”
劉拂搖頭:“還不是時候。”
便是老好人如方奇然,也被劉拂毫不在意的態(tài)度激得微怒:“你次次都如此搪塞,我初時也信你有什么謀算,但已過了大半年……今日若不說個三四五出來,為兄這便去找春媽媽。”
他回頭示意已在樓中躲了整日的小廝,怒哼了聲。
那小廝苦著臉對劉拂笑了笑,從袖中掏出個輕薄薄的荷包來:“劉姑娘好歹給句安心的話,我們公子為了您的事徹夜難眠,今個兒可是連銀票都帶來了。”
劉拂笑嘆口氣:“勞你辛苦一日,先下去休息吧。”
待小廝退出內(nèi)室后,劉拂才正視方奇然:“大哥既問了,那我也就不再瞞了。”
抬手替徐思年斟了杯茶,雙手交握放在腿上,劉拂斂去臉上笑容,輕聲道:“大哥可知道,為何今日我獨(dú)獨(dú)是讓大哥送我回來?”
方奇然微愣:“你且說。”
“我偶然聽聞……方大人年后可能要從吏部遷任戶部?”
那是數(shù)月前一次飲酒,她曾試著從醉酒的方奇然口中套話,然而什么都沒有套到。
見方奇然猶豫,劉拂笑道:“大哥不必說是與不是,若我說的不對,只管反駁。”
自劉拂將身份說明白后,四人便有了個“再不相瞞”的默契,方奇然直直看入劉拂眼中,只見一片清澈坦然。他抿了抿唇,既沒點(diǎn)頭也沒搖頭。
劉拂靜待片刻,見他不發(fā)一言,就又續(xù)道:“我有一份厚禮要送與方大人,不知大哥可否代為轉(zhuǎn)達(dá)?”
半年的多的時間,終于讓她為饒翠樓挑好了東家。
功高易蓋主,才高易摧折,武威將軍府與祁國公家分別是武將與世家兩派的領(lǐng)軍者,饒翠樓不求顯貴只求安穩(wěn),還是選從本家出來獨(dú)立門戶的方家最好。
而且劉拂能獻(xiàn)上的第一份大禮,也對即將去戶部主事的方侍郎最有益處。
短暫的沉默后,方奇然才開口道:“無功不受祿,這事我需得與父親商量。”
“財(cái)帛換美色,公平的很。”見方奇然神色發(fā)窘,劉拂拍桌大笑。
方奇然輕咳一聲,無奈道:“你平日里戲耍那三人就罷了,何苦來戲弄為兄。”
“獨(dú)樂樂不如眾樂樂。”劉拂正了正神色,“云浮所求不過是饒翠樓上下平安度日,莫說方大人,便是以大哥一人之力也非難事。更何況……”
“更何況方大人遷任戶部,確實(shí)需要有個耳目通靈的線人,打探江南到底是何等富庶。饒翠樓往來賓客如云,皆是達(dá)官顯貴富戶商賈,若能蒙大人庇佑,自當(dāng)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懈怠。”
話已至此,方奇然若不動心,就是個傻的。
而劉拂之所以直言不諱,也是因?yàn)樵缇土系剿麄儙兹艘巡鲁鲎约旱男乃肌?br />
她從未刻意隱瞞,也就不懼他們?nèi)ゲ隆?br />
見他神情放松許多,劉拂笑道:“以大哥本事,恐我一生都沒有雪中送炭的時候,那便只有錦上添花了。”
方奇然攔下她的話頭,認(rèn)真道:“父親那邊我會盡心游說。但在事成之前,不好先接你的‘大禮’,且我早知你本事,也將饒翠樓的本事看在眼中,并不需要你遞什么投名狀。”
真是人如其姓,方正的很。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才會讓忠厚仁義的方奇然成為那個巧言善辯的方御史。
“債多不壓身,大哥欠我的救命之恩尚還未還,眼下的大禮收也就收了。”劉拂將茶盞向著方奇然推了推,“時不待我,機(jī)會稍縱即逝,云浮還盼大哥不要再糾結(jié)于小道。”
她話說到這個份上,方奇然猶豫再三,到底嘆氣道:“為兄洗耳恭聽。”
“大哥先喝口茶,這般甘甜泉水,只怕不出幾月,就喝不到了。”
方奇然端著茶杯的手顫了顫:“你的意思是……”
“大哥可還記得,我三個月前死磨活拽著,讓海棠姐姐在院中打了個口井?”
“自然。”
因著男為陽女為陰、火為陽水為陰,陰盛陽衰不利于招攬恩客,若非秦淮河千年風(fēng)雅,青樓楚館這種女兒家聚集又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只會遠(yuǎn)遠(yuǎn)離著水。不拘是饒翠樓還是另外十百三十七家勾欄院,都是買水洗漱買水吃。
而在今年夏天,劉拂不顧春海棠生氣,整整纏了十?dāng)?shù)日才讓春海棠勉強(qiáng)點(diǎn)頭,同意在后院打井。
那個宜動土的好日子,還是劉拂特意托方奇然算出來的。
方奇然沉吟道:“莫不是你從那時,就預(yù)料到了來年大旱?”
劉拂先是頷首,又搖了搖頭:“打從桃花汛雨水就極少,我那時心中只是奇怪,到夏天只下了十六七場雨,才有了隱憂。”
建平五十三年雨水雖然不豐,但也還在正常范圍里,劉拂能預(yù)測出明年大旱,自然是因?yàn)槭妨嫌杏洝@場旱災(zāi)算不得長,卻嚴(yán)重影響了來年春耕——她清楚的知道這場旱情的影響,可在面對方奇然時,只能迂回著來。
“那眼下,是確定了?”
大旱毀民生,由不得方奇然不重視。
他信少女絕不會無的放矢,可打從心底里,方奇然只希望這份所謂的“大禮”,是云浮開的一個玩笑。
“云浮。”方奇然揉了揉額角,止住少女的話,“你讓我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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